..續本文上一頁解一相之法。故知心外無法,于第一義而不動。爲未信者,以方便力,雖說種種道,其實爲一乘。所以般若說,一切法皆摩诃衍,靡不運載。思益明,解諸法是菩薩遍行。”
而能隨順一切:“一切障礙,即究竟覺。得念失念,無非解脫。成法破法,皆名涅槃。智慧愚癡,通爲般若。菩薩、外道所成就法,同是菩提。無明真如,無異境界。諸戒定慧及淫怒癡,俱是梵行。衆生國土,同一法性。地獄天堂,皆爲淨土。有性無性,齊成佛道。一切煩惱,畢竟解脫。法界海慧,照了諸相,猶如虛空,此名如來隨順覺性。善男子。但諸菩薩及末世衆生,居一切時,不起妄念。于諸妄心,亦不息滅。住妄想境,不加了知。于無了知,不辯真實。彼諸衆生聞是法門,信解受持,不生驚畏,是則名爲隨順覺性。”(《宗鏡錄》卷八十二)直至“萬法盡入不二法門,一際平等。更不俟夷嶽盈壑,續凫截鶴,然後方平”。(《心賦注》卷二)
呂澂《中國佛學源流略講》中認爲;“在禅師的思想方面,盡管延壽持調和會通的態度難于看出各家的特殊成就,但也由于會通卻使許多問題自然地被提了出來,暴露出來。”[19]確實,雖然延壽的思想不重辨析而重融通,但他畢竟帶給我們不少的思考。“心”在禅宗的發展史上,各個不同階段其意義並不完全相同,而延壽將之融而爲一。這樣做雖然失之籠統,但至少也是一種調和的努力。
叁、萬善同歸
延壽佛學理論的又一可貴之處是提倡知行合一,理入行入,禅教合一,萬善同歸。《宗鏡錄》卷叁十六批評當時佛教界一些言行不一者:“所行非所說,所說非所行。心口自違,相應何日?似盲畫衆像,如聾奏樂音。但悅彼情,于己無益。故知:聞之不證,解之不行,雖處多聞寶藏,如王宮凍死。虛遊諸佛智海,猶水中渴亡。”所謂理入行入,“理入者,深信衆生不異真性,不一不共。但以客塵之所翳障,不去不來。凝住覺觀,谛觀佛性不有不無,無己無他,凡聖不二。金剛心地,堅住不移。寂靜無爲,無有分別。是名理入。行入者,心不傾倚,影無流易。于所有處靜念無求,風鼓不動,猶如大地。捐離心我,救度衆生。無生無相,不取不舍。”(《宗鏡錄》卷八十七)所以只有禅教合一,才算得圓滿究竟:“有二種清淨,二種解脫。或只得離垢清淨解脫故,毀禅門即心即佛;或只知自性清淨解脫故,輕于教相,斥于持律坐禅調伏等行。不知必須頓悟自性清淨自性解脫,漸修令得離垢清淨離障解脫,成圓滿清淨究竟解脫。”(《宗鏡錄》卷叁十四)以止觀修到心外無法後,還必須輔之以善行:“雖知一切國土,猶如虛空。而能以清淨妙行,莊嚴佛土。雖知諸佛法身,本性無身。而以相好莊嚴其身。雖知諸佛音聲,性空寂滅,不可言說。而能隨一切衆生,出種種差別清淨音聲。雖隨諸佛了知叁世唯是一念,而隨衆生意解分別,以種種相、種種時、種種劫數而修行。”
(《宗鏡錄》卷九十四)非常重視實際的宗教踐履。
這樣的思想集中體現在《萬善同歸集》中。如卷二極力稱贊念佛的福德:“故經雲:若人散亂心,入于塔廟中。一稱南無佛,皆已成佛道。又經雲:受持佛名者,皆爲一切諸佛共所護念。寶積經雲:高聲念佛,魔軍退散。文殊般若經雲:衆生愚鈍,觀不能解。但令念聲相續,自得往生佛國。”“高聲念佛誦經,有十種功德:一能排睡眠,二天魔驚怖,叁聲遍十方,四叁塗息苦,五外聲不入,六令心不散,七勇猛精進,八諸佛歡喜,九叁昧現前,十生于淨土。”“欲入一行叁昧者,應須于空閑處舍諸亂意,不取相貌,系念一佛,專稱名字。隨佛方所,端身正向。能于一佛,念念相續。即是念中,能見過去未來現在諸佛。晝夜常說,智慧辨才,終不斷絕。是知佛力難思,玄通罕測。如石吸鐵,似水投河。慈善根力,見如是事。志心歸者,靈感昭然。”
卷叁稱頌身布施:“若燒身燒臂燒指,若不燒身臂指供養諸佛,非出家菩薩。乃至餓虎狼獅子一切餓鬼,悉應舍身肉手足而供養之。”“《大乘首楞嚴經》雲:佛告阿難,若我滅後,其有比丘,發心決定修叁摩提。能于如來形像之前,身然一燈燒一指節,及于身上爇一香炷。我說是人無始宿債一時酬畢,長揖世間永脫諸漏。雖未即明無上覺路,是人于法已決定心。若不爲此舍身微因,縱成無爲,必還生人酬其宿債,如我馬麥正等無異。”“《法華經》雲:佛言,若有發心欲得阿耨多羅叁藐叁菩提,能然手指乃至足一指供養佛塔,勝以國城妻子及叁千大千國土,山林河池諸珍寶物而供養者。”“《高僧傳》藹法師入南山,自剜身肉布于石上,引腸挂樹捧心而卒。書偈以石雲:願舍此身已,早令身自在。法身自在已,在在諸趣中。隨有利益處,護法救衆生。”“又僧崖菩薩燒身雲:代一切衆生苦,先燒其手。衆人問曰:菩薩自燒,衆生罪熟。各自受苦,何由可代?答曰:猶如燒手一念善根,即能滅惡。豈非代耶?”作爲一名禅師,而對誦念佛號、燃指供養如此重視,確實非常與衆不同。
而其用意在于宣揚以上這些行爲“多是諸佛聖人乘權應化,自非大心平等,何能恭敬?此是實行也。”所謂“言雖說空,行在有中”,主張“衆行俱備,萬善齊修。一行歸源,千門自正”。(《萬善同歸集》卷叁)對于當時禅宗中出現的“呵佛罵祖”的風氣,延壽尤其不滿:“不禮塔廟,摧毀經像。謂檀越言:此是金銅,或是土木。經是樹葉,或是疊華。肉身真常,不自恭敬。卻崇土木,實爲顛倒。其深信者,從其毀碎。埋棄地中,疑誤衆生。入無間獄,失于正受,當從淪墜。”他引《華首經》雲:“佛告舍利弗:菩薩有四法,終不退轉無上菩提。何等爲四?一者若見塔廟毀壞,當加修治,若泥乃至一塼。二者若于四衢道中多人觀處,起塔造像,爲作念佛善福之緣。叁者若見比丘僧二部诤訟,勤求方便令其和合。四者若見佛法欲壞,能讀誦說乃至一偈令使不絕。爲護法故敬養法師,專心護法不惜身命。菩薩若成就是四法者,世世當作轉輪聖王,得大力身如那羅延。”(《萬善同歸集》卷四)非常注重實際的護法行動。
《萬善同歸集》卷四列舉各種善行的功德,可以看作對當時禅宗末流過于蹈虛的一種對治:“若複有人如來般涅槃後,取舍利如芥子大,造塔如阿摩羅子大,戴刹如針大,露盤如棗葉大,造佛形像如麥子大,此功德勝前所說。”“《涅槃經》雲:善守佛僧物,塗掃佛僧地。造塔如拇指,常生歡喜心。亦生不動國,此即淨土常嚴,不爲叁災所動也。”“《出家功德經》雲:若放男女奴婢人民出家,功德無量。《本緣經》雲:以一日一夜出家故,二十劫不墮叁惡道。”“乃至看病浴僧義井圊廁,扶危拯急濟用備時,皆大菩薩之心,成不思議之行。利他既重,得果偏深。或永受堅固不壞之形,或常得清淨相好之體。或往生佛國甘露之界,或頓獲輕安自在之身。”“以知一切萬物惟應濟急利時,如若不用,雖多無益。經雲:若種樹園林,造井廁橋梁。是人所爲福,晝夜常增長。”“《法句經》雲:行慈有十一種利。佛說偈言,履行仁慈,博愛濟衆,有十一譽。福常隨身,臥安覺安,不見惡夢,天護人愛,不毒不兵,水火不喪,在所得利,死升梵天。是爲十一。”大力提倡各種公益事業。
乃至比如吃齋、救人性命,皆爲有功德之事。“半齋之福,猶生天上。七世人間,常得自然衣食。一日持齋得六十萬歲自然之糧,又有五福:一者少病,二者身意安隱,叁者少淫,四者少睡臥,五者命終之後,神得生天,常識宿命。”“《正法念經》雲:造一所寺,不如救一人命。《墮藍本經》:校量衆福,總不如慈心。愍傷一切蠢動含識之類,其福最勝。”(《萬善同歸集》卷四)所以當有人問起“何不一法頓悟,萬行自圓,而迂回漸徑,勤勞小善”時,延壽也答以:“徹果該因,從微至著。皆須慈善根力,乃能自利利他故。九層之臺成于始篑,千裏之程托于初步。滔滔之水起于濫觞,森森之樹生于毫末。道不遺于小行,暗弗拒于初明。故一句染神,曆劫不朽。一善入心,萬世匪忘。”(《萬善同歸集》卷叁)
需要指出的是,延壽對于智其實也是很重視的。說到底,不管是理入還是行入,只要志意堅實,最後都可得道:“是以或因念佛而證叁昧,或從坐禅而發慧門。或專誦經而見法身,或但行道而入聖境。但以得道爲意,終不取定一門。惟憑專志之誠,非信虛誕之說。”(《萬善同歸集》卷二)“般若無方便,溺無爲之坑。方便無般若,陷幻化之網。二輪不滯,一道無虧。權實雙行,正宗方顯。住無所住,佛事所以兼修。得無所得,智心所以恒寂。”(《萬善同歸集》卷叁)所以“清涼國師雲:凡聖交徹,即凡心而見佛心。理事雙修,依本智而求佛智。古德釋雲:禅宗失意之徒,執理迷事。雲性本具足,何假修求?但要亡情,即真佛自現。學法之輩,執事迷理。何須孜孜,修習理法?合之雙美,離之兩傷。理事雙修,以彰圓妙。休心絕念名理行,興功涉有名事行。”“有慧無多聞,是不知實相。譬如大暗中,有目無所見。多聞無智慧,亦不知實相。譬如大明中,有燈而無目。多聞利智慧,是所說應受。無聞無智慧,是名人身牛。”(同上)強調的是理與行的統一。
所謂“萬善同歸”,最終要達到“大小雙弘,空有俱運”。“不得教旨者,但執方便之言,互相是非,確定取舍。或執小滯大,違失本宗;或據大妨小,而虧權慧。又雖然宗大,大旨焉明?徒雲斥小,小行空失。運意則承虛托假,出語則越分過頭。斷正*輪,謗大般若。深愆極過,莫越于斯。”(《萬善同歸集》卷四)“二乘之人,皆登聖位。超九地之煩惱,斷叁界之業身。同坐解脫之床,已具神通之慧。豈比博地具縛凡夫,惟向依通全無修證。故真覺大師雲:二乘何咎,而欲不修。教中或毀或贊,抑揚當時耳。”(《萬善同歸集》卷五)有著濃烈的調和色彩。而又歸結于般若實智:“故雲《萬善同歸集》,離般若外更無一法,如衆川投滄海皆同一味。……若布施無般若,惟得一世榮,後受余殃債。若持戒無般若,暫生上欲界,還墮泥犁中。若忍辱無般若,報得端正形,不證寂滅忍。若精進無般若,徒興生滅功,不趣真常海。若禅定無般若,但行色界禅,不入金剛定。若萬善無般若,空成有漏因,不契無爲果。”“若夫履踐道源,紹隆佛種。先明般若,以辨真心。般若乃萬行之師,千聖之母。真心是群生之本,衆法之源。”(《萬善同歸集》卷五)這與他的本體論將萬法歸之于一心,是相統一的。
有的學者認爲,延壽的重視各種宗教實踐活動,意味著禅宗獨立性的喪失。其實禅宗發展到五代,已經漸漸進入尾聲,所以把禅宗的衰微一味歸咎于延壽是不公平的。而且佛教作爲一種宗教,它要能夠存在下去,必須要依賴于一定的外在形式。要有一定的教規,要有生存的基礎。它需要教徒的虔誠,也需要對于社會有一定的貢獻或作用。禅宗過于強調心性,發展到後期,存在有脫離社會現實的傾向。唐代韓愈反對佛教,提出“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20],雖然有人認爲他理論水平不高,但卻正是奪取了佛教的生存基礎。此後的唐武宗會昌法難與五代周世宗法難,對于佛教的打擊都很沈重。而且這些打擊都不是理論上的,而是實質性的。禅宗靈活自由,注重內在超越,在此期間蓬勃發展,但其末流卻重智輕行,不管是對于化俗還是宗教自身的發展都帶來了很多不利面。所以延壽站在理、行一致的角度,把佛教從理論拉回到現實世界中來,是有其積極意義的。
萬法唯心、萬善同歸,可以說都體現了延壽努力調適當時佛教內部派別叢生、脫離實際的種種傾向的努力。雖然事實上,將心、阿賴耶識、如來藏、佛性混爲一談,在理路上是有一定問題的。過分地重行輕智,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禅宗淩厲的機鋒及在理論上的創新能力。延壽的止觀理論主要來自天臺,“無心”其實也算不上是什麼新論。但他確實可以稱得上是當時的一位集大成者,而且他對中國佛教所持的這種融合的態度,正是此後發展的方向。他所提出的一系列問題,比如一切唯心、知行合一,在中國思想史上意義重大。所以法師雖然是五代末人物,卻對整個兩宋佛教思想的發展,起到了導夫先路的作用。在整個中國佛教上,都可謂不可磨滅之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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