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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爲什麼不可說

  道爲什麼不可說

  

  達摩書院 張尚德

  

  一、從邏輯說起

  

  根據叔本華(Schopenhauer, Arthur. 1788-1860)和佛教小乘哲學,人的存在本身是一種煩惱和痛苦,依《大乘起信論》則更說一切的存在原是罪惡,(原文是:「叁界虛僞,唯心所作。」)理由是人要不斷的活著,且要依照自己的貪瞋癡的形式和內容活著。豺狼虎豹之所以爲豺狼虎豹,因其本爲豺狼虎豹也。依叔本華的見解,人也是這麼一個東西。要如此活著,這就是宋明理學家所說的「人欲」,克服此「人欲」,要靠天理,可討論的是,哲人馮友蘭先生在《中國哲學史》一書中說,依心理學來看,沒有「天理」那個東西,不過,證諸以往,人除了是動物外,人還是可以超越動物,成聖、成仙、成佛的。 

  

  人是否有「天理」,固然待自己去親證、解釋和實現。但人有邏輯,那是很顯然的。

  

  相對于人性的整個存在和發展來說,人雖有邏輯,人雖然可以用邏輯來面對自己的部分主觀和客觀,但人卻非常不邏輯,此所以有許多大邏輯學家,最後都歸到存在的非邏輯領域的原因。中國的邏輯專家金嶽麟先生最後歸到「道」上,哲人張岱年先生也是透過古人的智慧深入「道學」,英國大邏輯學家維根什坦(Wittgenstein, Ludwig Josef 1899-1954 )也說:「那不可說的,即不要說。」臺灣大學邏輯教授吾師殷海光先生在離開人世的時候說:「上帝對他太不公平了。」他說:「自己剛好成熟,就讓他離開人世。」可見邏輯在人生的緊要關頭是非常不邏輯的。

  

  二、一點反思

  

  我現在往八十老翁的年齡前馳,一生經過天下亂世,故二十一歲時,即懷疑到人和世界究竟是什麼?所以在二十一歲的時候,決定研究哲學,一直到現在研究了五十多年,不能說對自己的問題找到了答案,當然也並非完全沒有答案,人對自己的矛盾和對自己的不可信賴,就在這個地方。理由在哪裏呢?且聽道來:

  

  一九五五年一入臺大哲學系,有西洋哲學、中國哲學、近代哲學、古代哲學,當然也有邏輯學,從大學到研究所不是把自己搞的頭昏腦脹所能形容的。一直到四十七歲,我想盡一切方法,企圖要解決自己的問題│「人究竟是什麼?」就是不能解決。到了四十八歲時,才稍微相信自己、找到答案,那就是我進入了道學。

  

  我的進入道學,是透過禅門泰鬥南懷瑾先生,用禅門的方法度我進入的,關鍵是:「原來道是不可說的。」這樣子就解決了我在哲學上許多的問題。例如在大學時,也喜歡讀《莊子》,就是沒有辦法了解:「真人」水淹不死,火也燒不死;也非常喜歡佛學,但對佛學所說的不可思議境界,不但完全不懂,而且持一種嚴重的懷疑態度,在這些知識的懷疑和不懂中,我就是喜歡邏輯。寫了邏輯的書,也譯過邏輯重要的著作,教了許多西洋的經驗哲學。如此就在不懂和不可思議境界中沖突、矛盾、掙紮,不是痛苦、彷徨、不可終日所能形容的。

  

  叁十多歲的時候,寫過叁篇文章│〈金剛經的思想結構〉、〈老子生命哲學系統的開展〉和〈從逍遙遊與齊物論看莊子生命哲學系統的開展〉,實在說來,只是喜歡它們,絕對不能說完全徹底了解其內容。

  

  二十多年前,我完全歸到佛法唯識系統的理解中,了解了人要成佛要經過叁大阿僧祇劫,首先必須成就灰身滅智的羅漢,然後要歸到人無我、法無我的菩薩,最後要成爲盡虛空、遍法界,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佛,其間不知道要經過多少億萬年。張岱年先生曾請我去北京,報告中庸,儒家的重心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絕對要行義以顯仁,同時要徹底的做到忠恕,也就是做到曾子所講的「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還要一以貫之,所有這些我完全都沒有做到。一想到這些,自己就覺得非常的累,在這種身心有著無盡疲勞的狀態中,有時我又翻翻老莊的書籍來看看,恰好這一次武漢大學召開老子會議,我就欣然參加了。

  

  我之所以接受老子,主要的反省到人要徹底的做到佛法所說的完全無我,永遠爲他,那是非常不容易的。只要有現世人生的存在,特別是主要爲肉體所牽絆,那絕對是做不到的(除非自己是大菩薩的化身),也就是說我非常相信人的最大的困難,是蘇格拉底和老子所說的因爲有肉體,所以老子說,人是沒有辦法的,唯一的辦法是要設法少私寡欲,這也就是說人不可能沒有私、沒有欲。問題是在人人有私、有欲中,如何放諸四海皆得安,這就是老子所要處理的問題。老子反省到問題根本不能解決,所以他強調要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最後他反省到雞犬相聞都不成,所以最後他跑掉了,不知所蹤。人說他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這些年來,我一直想跑掉,終日無地可跑、無處可逃,真是證到了莊子所說的,人無所逃于天地之間。 

  

  同時我也越來越認識到,如果真要進入和實現佛法,若有儒家和道家作底子,那是會事半功倍的。過去在禅門中很有成就的,就是先打好了儒道二家的底子,例如二祖神光便是一例。而創設中國佛門淨土的慧遠(謝靈運、陶淵明等都爲其摯友),更是由道入佛,這裏可引一段他從道家觀點的「陰陽之表」來問佛法泰鬥鸠摩羅什的問題:

  

  「遠問曰:佛法于法身中爲菩薩說經,法身菩薩乃能見之,如此則有四大五根,若然者,與色身複何差別,而雲法身耶?經雲法身無去無來,無有起滅,泥洹同像,雲何可見,而複講說乎?」(見《大藏經》鸠摩羅什法師〈大乘義章〉) 

  

  慧遠在所問中,有幾方面:

  

  一、存在究竟是什麼?

  

  二、「法身」(即哲學上所說的「本體」或道家所說的「道」,也就是不可思議境界),只有大菩薩(也就是「法身菩薩」│條件之一,是證到了「本體」或「道」)才能見及。

  

  叁、這樣一來,所謂「法身」或「本體」,便離不開現象界,即離不開地水火風四大和眼耳鼻舌身五根,那所謂「本體」、所謂「道」即所謂「法身」又與現象有什麼差別?

  

  慧遠對上面叁問題非常煩惱,煩惱的重點是,落在下面第四個問題:

  

  四、佛經說:「法身無去無來,無有起滅,泥洹同像,雲何可見,而複講說乎?」│法身無去無來,也沒有生起與消滅,與寂滅涅槃一樣,如此說來,那怎麼又見個什麼法身呢?法身既不可見,那釋迦牟尼佛又怎樣在法身中講經說法呢?

  

  慧遠一開頭問了上述問題後,又繼續問了鸠摩羅什好幾十個問題,鸠摩羅什也不厭其煩的作了懇切仔細的回答。慧遠創立了佛門淨土,那是與鸠摩羅什的「開示」,有絕對關系的,問題在:

  

  

  問題在:

  

  問題在「法身」即「道」或「本體」,固然在現象界中展示出來,但地水火風四大本身、眼耳鼻舌身五根本身,並非是「道」,也就是說我們的肉體並非是「道」,當然不能說四大、五根不在道中,且聽鸠摩羅什是怎樣回答慧遠的:

  

  「什答曰:佛法身者,同于變化,化無四大五根,所以者何?造色之法,不離四大。」

  

  鸠摩羅什用了二十幾個字,就這樣輕描淡寫的回答了慧遠上面所述的那些嚴重的問題,慧遠此時還當然不懂,鸠摩羅什在回答中指出:

  

  最重要的是:

  

  「化」!

  

  「化」的意義同于《易經》所說的:「天地絪醞,萬物化醇」。

  

  「化」的意義同于道家譚峭所說的:「搏空爲塊,粉塊爲空」│「搏空爲塊,見塊而不見空,土在天地開辟後也。粉塊爲空,見空而不見塊,土在天地混沌時也。神矣哉!」(見譚峭所著《化書》)

  

  「化」的意義同于觀音菩薩修行法門:

  

  「動靜二相,了然不生,如是漸增,聞所聞盡,盡聞不住。覺所覺空,空覺極圓。」(見《楞嚴經》卷六)

  

  這樣一來:

  

  道家者,問題全在:

  

  如何超越陰陽,也就是超越慧遠所說的「陰陽之表」,即如何歸到「動」(陽)、「靜」(陰)二相,了然不生│超越老子所說的:身爲大患也!

  

  了解爲什麼「道」不可說,就在方法的理路上,可以入道了,即可超越陰陽而「了然不生」!

  

  

  

  叁、道不可說與不可知論 

  

  中國的人文哲學,特別是先秦諸子多數的學問,都是以道學即「道」爲基礎的。儒家和道家是如此,就是富國強兵的管子、甚至中國兵法也是如此。

  

  「道」即西洋哲學所稱的「物自體」(Ontological Entity)。

  

  「物自體」是形而上學中本體論的一個辭端,在西洋哲學中叫本體之實在或實在之本體,在儒學的原始儒家中,離不開《易經》,他的基本形而上本體概念是「道」︰「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易系辭〉)。道家也將物自體稱作道,佛家則將其叫作真如、如來藏、一真法界、法爾、如是、自性、涅槃、佛、阿賴耶、法身。中國禅門將其稱作「明心見性」或直稱「就是這個」,甚至說:「這個就是那個,那個就是這個。」

  

  中國哲學和西洋哲學最主要的不同點,是在其證物自體,就是形而上本體的證明上方法不同,結果兩千多年來,使得中國哲學和西洋哲學,始終在「許多」方面分道揚镳。

  

  西洋哲學之父蘇格拉底是證到了形而上之本體的,不幸的是,在蘇格拉底以後的西洋哲學之發展,始終把形上形下世界分成兩截,結果是人的世界成爲一生滅變化無價值的世界,永恒的有價值的世界則爲本體的神或上帝之世界。

  

  中國哲學不是這樣的,中國哲學是把形上形下的世界和諧地統合在一起的,釋迦牟尼佛在回歸本體(涅槃)的時候,最後的一句話是問他的學生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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