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我的閱讀記錄 ▼

慧能“無念”禅法及其修學意義(若寬法師)▪P2

  ..續本文上一頁是。”〔15〕又引《淨名經》雲:

  直心是道場,直心是淨土。莫行心谄曲,口說法直,口說一行叁昧,不行直心,非佛弟子。但行直心于一切法上無執著,名一行叁昧。迷人著法相,執一行叁昧,直心坐不動,除妄不起心,即是一行叁昧。〔16〕

  這裏所言之“直心”是一種對任何事物無所愛惡、無所取舍的自然無爲的立場和態度。從“叁無”之旨出發,慧能以“但行直心”變“東山法門”之坐禅看心爲隨緣任用。慧能批評北宗靜坐不動的禅法是障道因緣,他認爲:“若言看心,心元是妄,妄如幻故,無所看也。若言看心,人性本淨,爲妄念故蓋覆真如,離妄念本性淨。不見自性本淨,起心看淨,卻生淨妄。”〔17〕看心看淨的禅法,依慧能之見不僅不能使人解脫,反而成爲使人著相執著的枷鎖。《壇經》的這一理論,影響後世禅宗甚深且遠,是禅宗隨緣任用作風的根由。

  慧能“無念”禅法對神會的思想産生了直接的影響。在神會的禅法體系中,“頓悟”解脫是目的,“無念”是達到“頓悟”的宗教實踐方法。然而,因爲“頓悟”是“頓見佛性”,“無念”是與所謂中道佛性相應的一種精神境界,所以兩者又常相同,有時又把達到“無念”的境界當作宗教修行目標。神會的無念法門雖直接來源于慧能,但又有所發展,其主要表現在對“無念”作出了十分明確的解釋。宗密在《禅源諸诠集都序》中曾就神會菏澤宗的禅法作了如下的重要概括:

  諸法如夢,諸聖同說,故妄念本寂,塵境本空,空寂之心,靈知不昧。……若得善友開示,頓悟空寂之知,知且無念無形,誰爲我相人相?覺諸相空,心自無念,念起即覺,覺之即無,修行妙門,唯在此也。故雖備修萬行,唯以無念爲宗。〔18〕

  這裏所說的“無念爲宗”,是菏澤神會頓悟禅法的宗教實踐宗旨。神會的無念法門基本上是對慧能思想的繼承和發揮。他堅持慧能所說的“我自法門,從上已來,頓漸皆立無念爲宗,無相爲體,無住爲本”。其中,“無念”是最根本的。所以,到了神會時,把“無相”、“無住”都歸結于“無念爲宗”。故神會頓悟禅所提出的所有的宗教實踐全部都是以“無念爲宗”爲出發點的。對于“無念”,神會在《語錄》中有許多具體的闡釋。其中“見無念者,謂了自性”一句。意思是說,如果能達到“無念”的境界,就可以了悟“清淨空寂”的“自性”。這裏的“自性”究竟是指什麼呢?下面看一看他的解釋:

  問:無者無何法?念者念何法?答:無者無有二法,念者唯念真如。……念者真如之用,真如者念之體。……若見無念者,雖具見聞覺知而常空寂。〔19〕

  慧能、神會兩師都在中道佛性的角度上解釋無念法,即無者,離有無、善惡、煩惱菩提等二元相;念者,只念真如佛性。所以說,“無念者,于念而不念”。所謂“于念而不念”就是指“念而不念,不念而念”的中道正觀。這是說,任心自念而不起妄念。人們在生活上依對象而念念生起有無、善惡等二相,是“妄念”,但修無念法者,頓了妄念無自性故,把妄念轉變正念,是“無念”。也就是說,有正念而無妄念。這樣作者可以實現“雖具見聞覺知而常空寂”。這就是在一念中體現中道佛性的宗教實踐。如此,神會明確指出,無念是了悟中道實相,也即“見無念者,謂了自性”之義。

  神會認爲,在無念的中道正觀之中,如心中沒有有無、善惡、生死等二元的觀念,自然也就無所取舍、好惡。所以,見無念者,也就是達到中道第一義谛的佛境界。那麼,這種無念法在修行上該如何具體地實現呢?神會在《語錄》中簡要地說:“不作意即是無念”。〔20〕“作意”就是起心,起心就是執著,執著就是忘心。“不作意”不是什麼都不作,而是不起心去執著二相境界。“不作意”就是無所得的無念,神會在此進一步提出,執著“無作意”也是邊見。因此,不作意而無不作意,才是正念,也就是真正的無念。這與“中道亦不中”完全相同。所以說,“有無雙遣中道(亦)亡者,即是無念。”〔21〕這裏“中道亦不中”的含義是指中道義不是理論體系而是宗教實踐行。在此我們得出這樣一個結論,神會所說的“無念爲宗”的說法強調人們在日常生活當中實踐般若波羅蜜行之中道行。

  “無念”思想特色表現在定慧修持上,慧能反對傳統的“以禅發慧”的主張,即通過坐禅觀想來製服情欲,斷除煩惱,引發智慧,目的是最後達到解脫。他認爲,定慧是一個統一的整體,就好像燈與光的關系那樣,兩者是不可分的。他說定是慧的“體”,慧是定的“用”。當覺悟自性的時候,慧本身就是定,此時沒有慧之外的定;同樣,當修定的時候,慧就在定,沒有定之外的慧。慧能實際是借批評“定慧各別”來反對口說佛教義理而不認真實踐的現象,說“作此見者,法有二相:口說善(指慧),心不善(指定),慧定不等”。〔22〕如果做到心口一致,也就做到了“定慧即等”。

  按照“無念”的精神,修行者是否一定要依照固定的程式進行坐禅呢?當然不是。不論是出家還是在家,只要直探心源,自修自悟,對一切沒有執著,那麼,任何時候,無論是行住,還是坐臥,都可以看作是坐禅。他對禅定作出新的定義,說:“外于一切境界上,念不起爲坐,見本性不亂爲禅。何名爲禅定?外離相曰禅,內不亂曰定。”〔23〕可見,“坐”不是原來意義上的“坐”(打坐,結跏趺坐),而是“念不起”,亦即不起雜念、妄念;“禅”不是原來意義上的“禅”(禅定,靜心思維),而是“見本性不亂”(“見”,意爲顯現,與本性相應),意即堅持清靜自性不受外界幹擾。“念不起”和“見本性不亂”或“內不亂”,皆是特種精神境界,無非是相信自己本具清淨佛性,即心是佛,不受周圍環境和任何事物的影響。

  神會基于“定慧等持”思想,進而提出把“定慧等持”付諸于頓悟禅的實踐行。他不同意傳統禅法和北宗禅法的“先定後慧,以定發慧”的理論,而主張“定慧不二”。所以,神會不僅認定是“即慧之時即是定,即定之時即是慧”。而且強調“即慧之時無有慧,即定之時無有定”。〔24〕這更加突出了定慧不可修、無可求的般若中道思想。這樣,“念不起,空無所有”爲定慧等,實際上是以智慧攝禅定,即以不修禅定爲禅定,禅定于整個日常生活之中。所謂“今言坐者,念不起爲坐;今言禅者,見本性爲禅”,〔25〕是把做到“念不起”(無念)、“見本性”看作坐禅。既然如此,修持無念禅法是不需要脫離現實生活的,也沒有特定的形式化、定型化的規範。他認爲,禅定是“念而無念”,智慧則是“無念而念”。這樣的“禅定”其實是符合般若波羅蜜的“空無所有”,即“無所住”思想的實修。

  叁、“無念”思想在我們修學中的運用

  從上對“無念”的表述,我們得知,無念並不是離念,離念是壓製正常的心理活動。無念並不刻意清除意念,而是“于自念上離境,不于法上念生”,不依境起,不隨法生,也即是自性之念,念而無念。因爲一旦有所系念就有所執著,就會被各種思慮所糾纏,即使心中有一個“排除雜念”的念頭,同樣是有所執著,從而引起種種思慮、不安。無念不是要求人們逃離現實生活之外去閉目塞聽,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念,而是照樣生活在現實的社會中,但要求對任何事物都不産生貪取或舍棄的念頭,沒有執意的是非善惡的觀念,所謂“即見聞覺知,不染萬境”。無念所要否定的是把事物的兩個方面看作絕對對立的見解,並不是連真如本性也不念;這種念是以真如本性爲體的。如果認爲無念就是取消一切思慮,那麼,“一念斷即死”,此時的“法身”(相當于“神明”,指靈魂)就離開身體。

  無念是相對于認識的主體而言的。念就是能認識的心,無念就是我們的心在緣境的時候不起分別。無念並不是說像木頭石頭一樣沒有任何反應,而是有反應而無分別,這就是無念。知一切法,心不染著,就像《金剛經》裏所說的“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26〕或者說“應生無所住心”,這就是無念。無念就是我們這個意識再沒有世俗異想分別,符合于真如之念。圭峰大師在《禅源諸诠集都序》裏面講到,如果我們了解外在一切相的空性,那麼我們的內心自然就沒有分別,自然就無念。而且“念起即覺,覺之即無,此即修行之妙法,故雖備修萬行,而以無念爲宗”。〔27〕這就是說,我們在修一切法門的時候不要有能所分別之心,而要時時刻刻把握自己無分別的心態。假如我們真正處于與真如冥符這樣的一種心態,那麼我們時時刻刻就住在禅定中。修一切法時不起法相,不起修相,做到叁輪體空,這就是無念。

  我們在日常的修學中,總覺得修行難,找不到下手處,無有是處,無法與大道相應。妄念時時侵擾著我們的內心,無法甯靜。于是在寂靜處安坐,遠離煩憂,讓心止于一處,但這終究不是究竟的方法,當我們在寂靜處出來,對著各種境界與人事,馬上又是煩惱重重,稍不如意,就無名火冒出,怪道場不清淨。其實不知我們的習氣是根深蒂固的,不能靠石頭壓草式的方法去除。心是要靠久久訓練的,在座上只是培養一個相似境,而要使這個相似境能起作用,只能在現實的修行生活中去造就。真如不是緣起法,但不離緣起法;真如不是見聞覺知,但不離見聞覺知。其實我們要想建立一個清淨,就會執于淨相,所建立的都是妄想,故不除妄想不求真,于妄想處著手,用不生不滅來對待一切順違的境界,當放下身心時,空性就擴展開來。所以,不要感覺到妄想是罪惡,不必刻意地斷它。本來畢竟空性,不能建立任何知見,若論佛法,一切現成,從來沒有離開我們的見聞覺知,關鍵在于妙用。如果想遣除它,遣之又遣,還是有量的存在;若念起不住,不隨之流浪不停,即爲無念,不是壓念不起,亦不是將一念不生的時間拉長爲無念。只有身心契入本來,就是無礙自在。如雲彩在虛空中倏忽飄散,但不會妨礙虛空,內心的挂礙是多余的,起心動念沒有關系,而在于念念無相。我們眼見的一切相,在見相當下就與絕對的本體相應,不是刻意地保持不動,刻意的控製就是無明。身心清淨即是實相,這樣,“我自無心于萬物,何妨萬物常圍繞”。如此乃真修行也!

  可見,無念爲宗,其實包括了無相爲體,無住爲本。無念並不是說要斷絕念頭,要離去念頭,沒有了念,也就意味著死去。禅宗不是拒絕意識活動,而是要超越意識活動,要離境離染,要念念真如本性。不要有愛憎、執著,蔽于境。強調的是真心發露,如此才是無念。而無相爲體,無相就是不注重相,名字概念是相,桌子是相,但我們不能停留在相的階段,不要被相所蒙蔽,而是要超越它,這存在一個修行的問題。佛教中的戒律實際上是外在的,我們不要被它所束縛,要自然去做,不違背它即可。無住爲本,無住就是不要停留,不要中斷。每一個都有佛性的覺悟,但不是很容易達到,應該空去色身,這樣才是無住。平時應緣接物,須“于事無心,于心無事”。就是做事之時無第二念,既無患得患失之心,亦無毀譽成敗之念。事情做過了之後心中毫無挂礙,如未做過一樣。而不是逃避事情,死住在無事匣裏。

  所以,證見本性後,所有妄心、妄想、妄念皆化爲真心的妙用。妙用與妄作的分別即在“有住”與“不住”之間,住即妙用化爲妄作,不住即妄作攝爲妙用。這樣,念念都在當下,念念都成無念,念念都不住色聲香味觸法。所謂無念,不是什麼都沒有,而是無住的意思。念念無念,就是念念無住。若能做到念念無住,即可達到一念萬年、萬年一念。

  慧能明確地規定自己禅法是“立無念爲宗”。所說的“無念”不是要求人們離群索居,閉目塞聽,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念,而是照常生活在現實的社會環境之中,照常從事各種活動,只是要求對任何事物、任何對象都不産生貪取或舍棄的念頭,沒有執意的好惡、美醜的觀念。是任運而隨緣,隨緣而不變,物來而不拒,物去而不留,毫不造作,自在而行。

  我們在修學中若能從無念著手,重在“但行直心,不著法相”,將“無念”的原則貫徹于生活的方方面面中,在行住坐臥中去體味,即是“一行叁昧”,那就是“一念相應,頓超凡聖。無不能無,有不能有。行住坐臥,心不動搖,一切時中,空無所得”。〔28〕並把這種思想運用到禅修和弘法利生當中,運用到我們的做人做事當中。如果一切都能夠以“無念”爲宗旨,以“無相”、“無住”來指導,那麼我們的人生與社會就會充滿和樂、安詳,我們的僧團就會清淨。因爲一顆久經訓練了的心,遠離了偏執,遠離了片面性,遠離了種種的人我是非,使我們真正處在一個和樂溫馨的大家庭當中,那樣就是人間淨土的實現。這也是慧能南宗的精神實質所在。

  〔1〕敦煌本《六祖壇經》,《大正藏》第48冊,第338頁下。

  〔2〕同上。

  〔3〕同上。

  〔4〕同上。

  〔5〕同上。

  〔6〕同上。

  〔7〕《六祖法寶壇經·定慧品第四》,《大正藏》第48冊,第353頁中。

  〔8〕《大正藏》卷叁二,第576頁中下。

  〔9〕敦煌本《六祖壇經》,《大正藏》第48冊,第338頁下。

  〔10〕同上。

  〔11〕《維摩诘所說經》卷上,《大正藏》第14冊,第538頁中。

  〔12〕《注維摩诘經》卷一,《大正藏》第38冊,第335頁中。

  〔13〕《注維摩诘經》卷四,《大正藏》第38冊,第363頁下。

  〔14〕《大正藏》第32冊,第580頁下。

  〔15〕《大正藏》第48冊,第338頁中。

  〔16〕《六祖法寶壇經》,《大正藏》第48冊,第352頁下。

  〔17〕敦煌本《壇經》,《大正藏》第48冊,第338頁下。

  〔18〕《大正藏》第48冊,第402-403頁上。

  〔19〕《南陽和尚問答雜征義》巴黎本,楊曾文編校:《神會禅話錄》,中華書局1996年版,第79頁。

  〔20〕《南陽和尚頓教解脫禅門直了性壇語》,同上,《神會禅話錄》第12頁。

  〔21〕《南陽和尚問答雜征義》巴黎本,《神會禅話錄》第97頁。

  〔22〕敦煌本《壇經》,《大正藏》第48冊,第338頁中。

  〔23〕同上,第339頁上。

  〔24〕《南陽和尚頓教解脫禅門直了性壇語》,《神會禅話錄》第11頁。

  〔25〕《菩提達摩南宗定是非論》,《神會禅話錄》第31頁。

  〔26〕《大正藏》第8冊,第749頁下。

  〔27〕《大正藏》第48冊,第403頁下。

  〔28〕《頓悟無生般若頌》,《神會和尚禅話錄》第51頁。

  

《慧能“無念”禅法及其修學意義(若寬法師)》全文閱讀結束。

菩提下 - 非贏利性佛教文化公益網站

Copyright © 2020 PuTiX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