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僧兵研究
本文所依據的材料來源于和5位生活在華盛頓西雅圖的藏族人所進行的正式訪談和非正式的討論。訪談是于1963年的2月至8月間在華盛頓大學舉行的,由我的妻子曲旦索康·高爾斯坦擔任翻譯。她是一個會兩種語言的藏族人,也是華盛頓大學東方和蘇聯研究所的中亞研究項目的語言顧問。第一次訪談錄了音,並作了現場翻譯,後來由高爾斯坦夫人進行細致的核對。當我們發現被訪者工作的注意力和錄音時間有關時,我的放棄了錄音。非正式的探討便在各個地方舉行,常常是幾個被訪者同時參加。此後,我們重點注意在此期間收集到的新信息,並且再次單獨問詢被訪者;在許多非正式場合,我根據已經收集到的材料,故意作出錯誤的判斷,以弄清被訪者是否會糾正我。他們確是常常這樣做。
盡管我的被訪者很有限,但他們卻代表了藏族所有除安多(現代行政區劃不屬于西藏自治區)以外的主要地區和西藏西部。下面簡短的介紹只是想強調一下被訪談者有資格談論僧兵問題。
阿旺諾囊:他于35年前出身在拉薩的一個貴族家庭。13歲之前他入前藏西南(達布)的一個格魯派寺院夏珠林寺爲僧。整整8年,他在寺中從事著諸如貿易、放債等世俗性事務。在從事這項工作期間,他幾乎跑遍了前藏、後藏的許多地方和藏北的一些地方。他和社會各階層的人打交道,並且交了不少的朋 友。這些人中既有小偷,也有寺院的堪布。諾囊每年在拉薩呆很長時間;知道許多僧兵的事情,他也是僧兵林卡會的一員。他對細節的傑出回憶非常有價值。他仔細區別自己的經驗和傳聞、常常這樣說:他聽說過,但並未親眼見過,除非在這些字 眼上他不想再複述。因爲他是通過我妻子的家庭認識我的,所 以在探討“棘手”問題時,他從未知而不言。
德雄活佛:他于1906年出生在康區達龍村的一個中農家 庭,5歲時出家爲僧,隨後被認定爲薩迦派的一個轉世靈童。他大部分時間生活在康區,有時也到後藏去。和諾囊一樣,他對耳聞目睹的東西有著驚人的記憶力。他的宗教特長之一便是占蔔、預測、因此他對康區民衆談論的諸如婚姻、貿易等各種各樣的話題十分熟悉。
紮西次仁:他人是個俗人,1932年生于後藏。年青時是達賴喇嘛舞蹈隊的成員,因此他常年生活在拉薩。盡管如此,他在不同時期仍在後藏呆過,因此他在兩個地方都有僧兵朋友。
拉鍾甲西:1941年生于拉薩的一個貴族家庭。她已婚並有一個4歲的兒子,大部分時間生活在拉薩及其周圍地區,但她依然和她在後藏的家族有密切的聯系。盡管她到印度的英語學校學了幾年。但她保留了藏族傳統的教養。
曲旦索康(高爾斯坦):她于1940年生于拉薩的一個貴族家庭,在西藏時她生活在拉薩,其後在印度的英文學校、美國密蘇裏州的科特大學學習,現在則在華盛頓大學。
因爲有關問題的可靠消息僅來自一小部分人,所以我才不厭其詳地介紹這些情況。我希望、提供了被調查者的經曆和年齡以及方法學上的標准,可以證明材料是准確的。
拉薩95%的新僧人入寺的時間在13歲以前或13歲至19歲之間。許多新僧人在13歲至19歲之間,但實際上大部分是在7至13歲這個年齡段入寺的。許多幼童的父母,就將他們送進了寺院,在他們早期的寺院生涯中,青年僧人有時會感到悲傷,並不高興。他們很想家,想出去像其他同齡人一樣玩耍;他們想叫喊、鬥毆,在朋友間閑遊;他們想做那些作爲僧人而被禁止做的任何事情。這時候,其中一些青年僧侶便離開寺院回家了,但是他們中的大部分基于下述原因(後面會講到)又返回了寺院。其余的年青僧侶則呆在寺院裏,踏踏實實地幹活。他們中的大多數雖經過痛苦的煎熬。卻毫無內心的不滿和抵觸
情緒,留在了寺院.過著寺院體製下的正常生活。18歲的時候,他們必須決定是否繼續學習深造,這個抉擇取決于他們個人的傾向和才能。那些不想或者不能繼續深造的僧侶對學經體製是毫無影響的,他們讀並不太難的經文,幹寺院裏其它各種各樣的雜活。
但在已定的製度中,一個人也會尋求、事實上確能找到異常的東西,他們只不過是一群不能遵守寺院規章製度的僧人,他們愛尋釁、好鬥。他們向往許多俗人生活的快樂,但由于寺院規章爲他們提供的經濟和聲望上的刺激,他們留在了寺院。我認爲,這些僧侶便跨入了寺院已經爲他們准備好的“航道”——僧兵的行列。在這裏,他們能在誓願爲僧和世俗願望之間得到一個保障:不失去他們留在寺院體系中的價值和作用。
藏族社會僧侶集團中的僧兵現象是獨特的。這個似是而非的群體在龐大的僧侶集團總人口中高達10%,好像藐視、嘲笑僧侶體製似的。僧兵們既自豪又滑稽地用一個諺語來描述他們自己,諺語生動地刻畫道:
“(我們是)即使佛陀出現在天空,也不知道忠誠,即使衆生小腸下墮,也不知同情的人。”盡管僧兵生活在寺院,立“誓”爲僧人,大多穿著佛教僧衣,把自己當作一個僧人。但首先來說,他不是個真正的僧人,更多的是個非僧人。按照大部分的佛教教義,他的行爲似應將其歸入行爲不端的俗人之類的佛教徒。明顯的,這好似一個局外人,既非俗人也非僧人,藏族便有這種看法,因此我們不能簡單認定僧兵是個壞僧人。假如我們仔細觀察僧兵照什麼做、他們穿什麼、他們在僧侶社會中扮演什麼角色、社會各階層是怎麼看待他們的,他仍作爲一個群體起著什麼作用,我們將會明白僧兵的矛盾性。下面,我將分兩個部分討論這些問題。第一部分是材料的描述,第二部分則是分析和考察。
介紹一些寺院建立的背景也許是有益的。從9世紀後半葉起,吐蕃王朝瓦解。由于吐蓄王朝的崩潰,西藏地區便成爲一個權力鬥爭的真空期。起初,那些曾經由贊普獨享的權力被貴族們瓜分,握有大權的貴族之間爭鬥紛呈;不久,外來的佛教打下了堅實的根基,並參與爭鬥,其中的一派——格魯派擊敗了他所有的競爭對手,但這種勝利即使到1950年時,也並不是完全的。盡管最終的大權掌握在達賴喇嘛手中,而在他未成年時則由攝政來治理他的地方,這其中有著複雜的監督和平衡體製,並且在地方政府所有的高層領導中有著無休止的陰謀。就在1947年還發生了一個叛亂。這個叛亂名義上是由前任攝政熱振活佛領導的,背後則有熱振寺和色拉寺僧入的支持。他們都處在拉薩的近郊,最後被藏軍擊潰。現在的寺院體製是幾個世紀以來的爭鬥、戰爭、陰謀、純粹的改良和宗教熱忱所造成的結果。
我們沒有辦法確切地知道西藏的僧侶到底有多少,通常的說法是占總人口的10%一20%,這樣也許就要占成年男性的40%。叁大寺每個寺院僧人的數量則從4千到9千不等。僅拉薩周圍的叁大寺——哲蚌寺、甘丹寺、色拉寺的僧侶就有2萬。大量的寺院不僅是宗教學習和修行的中心。同時也是大財主。他們經常從事貿易和借貸,他們有自己的工匠和管理等級製度。
“僧兵”是一個用來區分全藏區,尤其是在大量寺院中一類僧人的專用名詞。不過在僧侶自身的體製中,對僧兵並沒有專門的稱呼。僧兵們只是簡單地按他們的“職銜”而被稱爲沙彌、比丘、堪布等等。
對我所有的訪談者而言,僧兵這個專用名詞指的是外貌與穿著與其他僧衆極易區別的僧人,他的行爲同樣也是不一樣的。當然,每一個僧兵不必具有我將提到的每一個標准,所有的僧兵也不並在同樣的程度上,但通常來說,僧兵在下列幾方面和其他佛教徒有別。
一般的僧人都穿長長的、低裹著的禅裙,而僧兵則把禅裙從踝節部撩起,並且打了很多的褶。他們的禅裙有其他僧人的兩倍長,在腰間纏了兩圈,這樣,多余的部分便吊到膝蓋。禅裙上的褶,增加了僧兵行走時的臀擺,僧兵走路時,僧服便顯出獨特的擺動。
一般的僧人穿袈裟時像系腰帶,而僧兵穿袈裟則像系圍巾,袈裟的兩個末端都甩在肩上。其他的僧人剃光頭,但僧兵則有一绺稱爲“耳發”的頭發,僧兵允許在每只耳後長一撮頭發,並把耳發剃成像彎曲的觸須,繞在耳朵的周圍。
衛藏的僧兵在右臀肘部系一根叫“紮冬”的紅布,康區的僧兵則把它系在兩只手臂上。也有在手臂上系念珠的,但這並非通常的做法。
僧兵們爲了顯示他們的凶惡,用一種叫黑垢的眼影。它是用茶鍋底的煙炱和茶杯底的油葉(僧茶是用大量的酥油做的,因此很油)混製而成的。僧兵把煙炱和油葉加工成一種混合物,用手把它抹在眼睛的上下方。
康區的僧兵把他們的鼻煙放在一個加工過的牛角裏,而不是放在盒裏。
僧兵的服裝包括至少一件兵器。最普通的便是“假鑰匙”,這種鑰匙除了末端有一個長長的皮把手、把手上有一個結柄之外,就像藏區的任何鑰匙。把手上的結柄能加長一庹的長度。僧兵要花費大量的時間練習投擲與收回這種鑰匙的技術。(主要用手腕,就像我們擲遊遊一樣,但並不卷緊線繩)這種假鑰匙很容易成爲刀器。因爲它比刀還“厲害”,可以在刀傷人之前給對手造成嚴重的傷害。
彎皮刀,在康區也叫挫刀,是僧兵攜帶的另一種類型的刀。製鞋的人主要用它來割皮革,但在僧兵手中還有其它用處。它在遠處扔起來像把鑰匙,但在近處可用來作刀。彎皮刀可戴在“假鑰匙”上,也可以不挂在上面,
僧兵除了這些最普通的兵器之外.他們還帶別的東西。許多僧兵帶一種長刀,它藏在他們身背後的罩袍下面(假鑰匙和彎皮刀則挂在腰帶上)。總而言之,一個僧兵的穿戴是具有特色的。能夠將他和其他佛教僧人區別開來。
另一個將僧兵從寺院僧侶中挑出來的是他們酷愛運動,不論是正式的還是非正式的,其中最有意思的項目之一便是跳躍,它是作爲色拉和哲蚌寺間—種特殊的競賽形式在拉薩出現的。它是唯一正式的寺際之間的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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