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內省法要求觀察者按照事先假定的理論將心理活動分解成細小的組成部分,而冥想則要求觀察者沒有任何先入之見地、如實本真地接受、觀照內心活動。在這種觀照之下,自我、情緒、意志等複雜心理現象,都可以被研究。Stuart Ross非常明確地說明了這一點。他發現,雖然心理學對自我的研究汗牛充棟,但是對自我的界定卻不一致,往往依賴于研究變量的設定。藏傳佛教的學習幫他解決了這一困境:
當我開始探索東方對自我的理解時,尤其是參與了專門的藏傳佛教心理學的學習後,我的研究開始出現轉折。在對自我、心理和實在的探索中,我從中獲得了可用于實驗研究的規則:努力客觀地觀察對象,不要有任何心理上的排斥,如其所是的觀察;觀察我們所說的“我”或“存在”只是心理和生理在因果法則下互相依賴的整合運作,並且在存在的領域內,沒什麼是永恒不變的。
可以說,冥想作爲一種研究方法,立足于“一體化的心靈自覺活動,或者說是一體化的心靈內省方式”。目前,用冥想法研究人類意識和心理現象的研究還很少見,這種方法還沒有受到西方心理學家的足夠關注,但它所蘊含的哲學方法論意義,顯示出它具有能夠真實客觀地研究複雜心理現象的特點,可以彌補科學研究方法的局限和不足。
叁、藏傳佛教對心理治療學的影響
藏傳佛教基本觀念和修心方法近30年來在應用心理學領域得到廣泛的認可和重視。東西方心理探索共同打開了一扇通往身心健康、內在幸福和諧的大門,爲心理治療領域增添了重要的具有轉折性的視角和方法。
首先,藏傳佛教對心靈、自我和人性的認識使得心理治療重新審視已經確立的心理健康和病態觀念,促使心理治療從單純治療精神疾病轉向重視心理成長和發展,促成了從身、心、靈叁個角度綜合衡量心理發展的整合心理健康觀。米切爾·李斯特綜合了包括藏傳佛教在內的宗教文化傳統,指出美國精神醫學學會編製的《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DSM-IV)對幻覺的定義有嚴重缺陷,因爲它在跨文化的角度下,無法確認一種心理活動是否是幻覺,也無法區分正常人的幻覺和精神病患者的幻覺,容易造成誤診。藏傳佛教指出,瘋癫或者是一種意識混亂的心理疾病,或者是一種超乎想象的修行方式。威爾伯認爲,這兩者雖然在形式上相似,但在心理成長中卻是兩個不同的方向,瘋行者的瘋癫有利于心靈朝向宇宙意識的成長。這反映出佛教的整體論和現象學基礎與二元論的西方文化的基本差異,心理治療師肯卓(Kendra Smith)嘗試在其臨床案例中采用整體性的佛教評估方式,期望能夠消除心理診斷和評估帶來的標簽效應和刻板印象。
第二,藏傳佛教深深地影響了許多心理治療大師,豐富了心理治療的理論和方法。其中動力心理學派較早認識到藏傳佛教的心理學價值,尤其以分析心理學受藏傳佛教的影響較深刻。動力學派對佛教的重視,源于相似的視角和關注點。例如,動力學派致力于分析痛苦的動力機製,而佛教提倡接受、覺知人生之苦,這與存在主義心理治療和完形治療異曲同工;動力學派重視自我的發展對整個心靈的影響,佛教亦通過修煉消融自我,看似南轅北轍的兩種理論在言語背後卻能夠殊途同歸;動力學派著重分析治療雙方形成的複雜的動態關系對雙方的影響,藏傳佛教爲其提供了具有超越性治療意義的良好關系模型。
分析心理學的創始人榮格早年便對佛教有濃厚的興趣,他對佛教的理解深受叔本華、衛禮賢(Richard Wilhelm)、齊默(Heinrich Zimmer)和鈴木大拙的影響,而對他影響最深刻的還是印度和藏傳佛教修行者、東方宗教學家埃文斯(walter Yeeling Evans-Wentz),他和埃文斯的友情保持了一生,並最終在藏傳佛教中找到了能夠與分析心理學對話的聲音。雖然榮格心理學與藏傳佛教在基本前提、人生觀、價值觀等方面存在重要差異,但是,他更傾向于求同存異。榮格及其弟子對藏傳佛教作了一系列心理學解釋,在很大程度上促進了西方文化對藏傳佛教的接受和理解。榮格的曼陀羅療法使用沙繪或圖畫曼陀羅的方式,起到穩定情緒、轉換認知、統整人格的作用。榮格之後的精神分析學派進一步廣泛深入地研習藏傳佛教,不僅在理論上吸收藏傳佛教思想,補充或修改其理論體系,而且將冥想、曼陀羅繪畫等技術作爲咨詢師的自我成長和保健方法。
冥想是各大宗教傳統中共有的修行方法,也是佛教禅修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佛教的冥想以其獨特的關注對象和方法卓爾不群,也因其具有巨大的身心療愈作用而受到心理治療的重視。隨著神經生理學、心理學和身心醫學對冥想研究的深入,大量正向研究結果吸引了認知學派治療師的注意力。認知療法與正念冥想結合起來,大範圍使用在治療抑郁症、焦慮症、壓力緩解等方面,且成績斐然。在對冥想的傳播和研究過程中,藏傳佛教僧人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1974年,由藏族僧人創辦的以禅修和宗教、人文教育爲主的那珞巴學院在美國成立,隨後發展爲那珞巴大學(Naropa Univetsity)。僅截止到上世紀80年代末,由噶舉派高僧葛魯仁波切一人在歐美創建的禅修中心就有70多所。
除了在學術界的影響之外,藏傳佛教還在民間産生了廣泛影響,這些影響往往和自助性的心理成長相關。20世紀60年代,美國大陸在人本和存在主義心理學的倡導下興起了“人類潛能運動(HumanPo-tential Movement)”,這一運動的主導思想期望通過對個人潛能的開發和培養,達到充滿幸福、創造性和自我實現的生命狀態。佛教冥想方法與其他東方宗教和文化傳統通過一系列科普讀物爲大衆所接受。1990年,第一本詳細介紹藏傳佛教醫學的專著在英國出版,它代表了藏傳佛教中特有的民族傳統療法正式登陸英語國家。心理治療師將談話、繪畫等心理療法與瑜伽、持咒或聲音、釋夢、服藥、飲食調養和洗浴等靈活多樣的藏族傳統療法結合起來,形成了身心療法、深度整合療法等等新的療法。
四、結論
藏傳佛教傳播到西方,在西方社會文化中扮演著宗教和心理學兩種角色。在廟宇和信衆中間,它是一種宗教,是信徒的精神歸屬;在實驗室和治療室裏,它以心理學的姿態深刻影響著科學的發展。心理學跨越了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兩大陣營,擁有一百多個分支,幾乎遍及所有人類活動領域,龐大而生機勃勃,並被許多思想家認爲承擔著改善社會環境和人類素質、促進心理發展和進化的重要使命。藏傳佛教以特有的開放心態與心理學及其相關科學如神經科學、腦科學、醫學、社會學合作,極大地擴展了心理學對人類心靈的理解和認識,其中的許多洞見對個人幸福和人類福祉的實現,有著巨大的指導作用。
[作者簡介]高穎,女,吉林大學哲學社會學院博士後(吉林長春 130000);Mary Phillips,女,任職于美國哈佛大學亞洲研究所,中央民族大學訪問學者。
《藏傳佛教對西方心理學的影響(高穎)》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