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年,得到先師的同意與資助,我就于二十年(二十六歲)二月,到廈門南普陀寺閩南佛學院(以下簡稱閩院)求法,插入甲班(第二學期)。暑期考試還沒有終了,我就病倒了,精神一直不能恢複。八月初,代院長大醒法師要我去鼓山湧泉佛學院教課(實際是易地休養)。在鼓山,禮見了當代的名德──虛雲與慈舟二老。我那時出家不久,對叢林規製,佛門慣例,什麼都不懂。冒冒失失的樣子,現在想起來, [P11] 還有點覺得可笑。年底,我回到廈門過舊年。
二十一年(二十七歲)上學期,大醒法師要我爲甲班──我的同班同學講課。我有經不起人說好話的習性(問題是自己不會應付,不會說話,沒有那股斷然拒絕的勇氣),竟然答應下來。我是作爲與同學們共同研究的;好在一向與人無爭,又沒有老師氣派,同學們也就將就些聽了。暑假中,我不慎的說了幾句話,大醒法師覺得我站在同學一邊。我那時忽然警覺過來:我是發心出家求法而來的,聽不到四個月的課,就在這裏當法師,真是不知慚愧!這裏,不可能達成我的求法願望,我應該自求充實。但我怎樣離開閩院呢?在師長面前,我是拿不出不顧一切的勇氣,于是想了一個辦法:我寫信給普陀山福泉庵,要他們這樣的寫封信來──你家裏的人,來常住找你,吵吵鬧鬧,你趕快回來自己處理。我就憑這封信去告假,大醒法師臨別贈詩:「南普陀歸北普陀,留君不住但雲何!去時先定來時約,莫使西風別恨多」。我就這樣的走了,現在臺灣的學長戒德,那時也在閩院授課,也許還記得有這麼一回事。 [P12]
我回到了普陀山。初秋,就住到佛頂山慧濟寺的閱藏樓看藏經。這個自修環境,雖然清苦些(就是找不到錢),爲我出家以來所懷念爲最理想的。好處在常住上下,沒有人尊敬你,也沒有人輕視你,更不會來麻煩你。在這裏足足的住了一年半,爲了閱覽叁論宗的章疏,在二十叁年(二十九歲)正月,又到武昌佛學院去(以下簡稱武院,那時名爲世界佛學苑圖書館)。新年裏,先與華清(谛閑老的法子)法師去雪窦寺,我第一次禮見了太虛大師。然後經上海到南京,訪晤在中國佛學會服務的燈霞同學,瞻仰了中山陵。我又去棲霞山,瞻禮叁論宗的古道場。在南京上船去武昌,意外的遇到了敏智、肇啓(?)二位,從天甯寺來,也是要去武院的。我在武院半年,叁論宗的章疏讀完了,天氣太熱,我就回到了佛頂山。 [P13]
六、七月間,虛大師附了常惺法師的來信,邀我再去廈門。那時,閩院已由常惺法師任院長,人事有了變動。在當時的青年學僧心目中,常惺法師是一位被崇仰的大德,我也就決定去一趟。住了半年,在二十四年(叁十歲)正月,我就與常惺法師的法子(南亭法師法弟)葦中法師,同船回上海。我再住佛頂山的閱藏樓,直到二十五年(叁十一歲)底,才以不可思議的因緣而離開了普陀。
這裏,我想敘述一則痛心的因緣。當我(二十四年)要離開閩院時,一位蘇北同學──聖華,搭衣持具來頂禮,說願意親近法師。我生于浙江,出家于浙江,所以不憧得這是什麼意思。只告訴他:「我要回去看藏經,將來有緣共住吧」!聖華是文質彬彬,謙和有禮的。後來,他也要來看藏經,我告訴他閱藏樓的一切實際情形。並且說:慧濟寺是子孫叢林,我雖是親房,也等于客住。但他誤會了,來了。在他長養于蘇北寺院的傳統意識裏,以爲我久住佛頂山,將來會在佛頂山做方丈的。他來親近我,就有受記做方丈的希望。我發見了他的錯覺,一再的談些佛頂山的曆史,佛頂山的家風,但他著了迷一樣的,怎麼也不肯相信。二 [P14] 十五年冬天,我離開了普陀,聖華似乎失去了世間的一切,不久就變得神經錯亂。聖華的本性,溫和純良,潔身自好,雖然能力薄弱些,但可以做一個好和尚。在蘇北佛教的環境中,如出家而不能受記、當家、做方丈,那是被輕視的,可恥的,簡直有見不得爹娘,見不得師長的苦衷。聖華就是被這種傳統所害苦了的!聖華的不幸,使我對于今日佛教的一角,有了新的認識,新的歎息!
四 誰使我離開了普陀
爲遊覽而出去遊覽,我平生只有過一次。只此一次,恰好免除了抗日期間,陷身敵僞下的苦境,可說是不自覺的預先在安排避難。經過曲折而希奇,因緣是不可思議的!
民國二十五年(叁十一歲)秋天,我在普陀佛頂山,完成了全藏的閱讀,心情頓覺輕松。偶而去客堂(頌萊同學在客堂任知客),才聽說九月裏,蔣委員長(即總統蔣公)五秩大壽。經國先生令堂毛太夫人,在天臺山國清寺爲委員長祝 [P15] 壽。在山上普設千僧大齋,通告各方:結緣是每人海青料一段,銀圓壹元。這個消息,忽然引起我的動念:天臺山國清寺,是智者大師──天臺宗的根本道場,我從來不曾去過。名山勝地,何不趁此齋會,順便去瞻仰一下!一舉兩得,越想越好,九月中旬,我就背起衣單,過海趕千僧齋去了。
一到甯波,就去延慶寺,這是亦幻法師總持事務,與虛大師有關系的道場。幾位熟識的道友,見我那個挂單模樣,要去天臺山趕齋,就勸我說:「這次千僧齋會,去的人實在太多了。這幾天的國清寺,不但住衆擠成一團,無單可安(沒有睡覺的地方),連飲水也有了問題。天臺山是值得去的,但如不是爲了一塊錢,一塊布,那大可不必趕著去受苦。過幾天,齋會過了,我們介紹你去住幾天,到處瞻禮,何等自在」!我是個一向懶于趕齋,生怕睡眠不好的人,聽他們這麼一說,也就暫時留下,等過了齋期(壽誕)再去。
在延慶寺住了兩天,吃飯睡覺,實在乏味。想起了慈北白湖(鳴鶴場)金仙寺,是亦幻法師住持的地方。聽說風景優美,芝峰法師及守志(即竺摩)、月熙 [P16] 等同學,都住在那裏,倒不如先去白湖走一趟,回來再上天臺山不遲。決定了,就到金仙寺來。這裏,倒是一個好地方,湖光山色,風景著實不錯!在這裏自修,應該是極其理想的,但在我的感覺中,似乎太自由了一點。
金仙寺住了幾天,打算明天要回甯波了。廈門的慧雲(俗名林子青),忽在傍晚的時候來了,他就是從國清寺趕了齋下來的。大家見面,有說有笑。說不到幾句,慧雲忽然想到了什麼,拿出銀元二十元給我(那時的幣值很高)說:「知道你在普陀,卻找不到通訊處,我也無法寄給你。隆耀說:別的無所謂,只是印順同學的二十塊錢,無論如何,你也得代我交還他。難得在這裏遇到了你,我也總算不負人之托了」。慧雲來得意外,二十塊錢也來得意外,這裏面原是有一段因緣的。
二十叁年(二十九歲)下學期,我在閩院教課。隆耀(寶華山引禮出身)、慧雲,受臺灣開元寺的禮請,一個羯磨,一個教授,要到臺灣去傳戒。隆耀想到見了臺灣的諸山長老,也得備點禮物,表示敬意。他是沒有錢的,沒有去與有錢 [P17] 的同學商量,卻來找我這個窮同學,商借二十元。二十元,是我所有的不少部分。我與隆耀沒有特別的友誼,但我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他。他們傳戒終了,正想離臺返廈,卻被日本刑警逮捕,嚴刑苦打。曾傳說隆耀(身體本來瘦弱)經不起刑責,已經死了。二十四年正月,我離開廈門,從此杳無消息,我也早已忘記這二十元了。想不到隆耀沒有死,也沒有忘記我,自己還在臺灣休養,首先就設法托慧雲歸還我。佛經說:種因的會結果,欠債的要還錢,這原不過遲早──今生或來生而已!
慧雲是從杭州去天臺山的。說到杭州,慧雲的話就說開了。「杭州開化寺六和塔住持妙乘,是閩院老同學,對于閩院同學,來者不拒,去者不追。到了他那裏,有吃有住。至于參觀遊覽,那就各人自由。我住在六和塔,已一個多月了」。月熙想到杭州去,邀我同行。出家以來,我沒有去過西湖。現在有人導遊,還得了意外的財物(二十元),我也就放下天臺山,先作杭州西湖之遊了。
九月廿二日晚上,才到了錢塘江邊的開化寺。第二天(國曆十一月六日)早 [P18] 餐畢,妙乘提議:「今天太老(指虛大師)在靈隱寺講『仁王護國般若經』。我們是雲來集菩薩,也該去參加開經法會才是」。大家沒有異議,上午就到了靈隱,我也隨衆禮見了虛大師。下午聽完了經,就回開化寺。晚上,慧雲對我說:「太老好象有話要和你說似的」。我說:「我倒沒有覺得」。但我心裏想:虛大師也許會有話要和我說的。去年(二十四年)國曆四月間,爲了組織中日佛學會,出席泛太平洋佛教青年會,我不同意虛大師的態度。大師自己不參加,卻默許部分的弟子去參加。我以爲:日本軍閥的野心是不會中止的,中日是遲早要一戰的。處于這個時代的中國佛教徒,應愛護自己,不宜與特務化的日僧相往來。也許措辭過分激烈了,我與大師的聯絡,也就中斷了一年多。
過了兩天,妙乘在開化寺設齋,供養虛大師,沒有外客。在席上,虛大師向我提起:武院要辦研究班,這是由上海叁昧庵寬道發心每月資助(貳)百元而引起的。有幾位研究叁論的,所以希望我去武院,指導他們研究。我說了幾句謙辭的話,大師以「去一趟」來結束話題。這就是虛大師所要與我說的,說了也就算 [P19] 了。
我在杭州住了一星期,忽然遊興大發,也許是二十塊錢在作怪。離開杭州,首先到嘉興楞嚴寺挂單。常住佛事興隆,我被派去拜了一天梁皇忏。看情形不對,第二天起單,到旅館去住了一天。多少遊覽,就搭車去江蘇的鎮江。訪玉山超岸寺,見到了守培老法師。寺主雪松,陪我去金山;又到竹林寺一宿,見到正在編輯『中國佛教人名大辭典』的震華。回到超岸寺,梵波(也許是養波,一位武院的同學)從焦山來,我就隨梵(?)波去焦山。焦山的住持靜嚴,是閩院的同學,在這裏受了幾天招待。忽有六度(也是去過閩院的)從廬山大林寺下來,要回小廟去,他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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