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爲我漫遊的引導者。陪我去楊州;到如臯的菩提社,這是六度出家的地方。我住了好多天,多少領略到蘇北寺僧的生活情形。然後經過南通,參觀了啬公墓,吳畫沈繡之樓──樓上藏有曆代名人的觀音畫像。最後到了狼山,這裏也有一位力定同學。住了兩叁天,這才與六度話別,而搭輪船回上海。叁個星期的漫遊,漫無目的的遊曆,錢也用完了,人也累了,遊興當然也就沒有了 [P20] 。天臺山以後再說,決定先回普陀去。
虛大師創辦的中國佛學會上海市分會,是附設在叁昧庵內的,聽說燈霞同學在那裏當幹事。我在決定回普陀山的前一天,去叁昧庵看他。談了一回,准備走了,他說:「下午請常惺法師演講,你吃了午飯,聽完講再走吧」!也好,我橫豎是沒有事的。午後,慧雲、妙乘,又在這裏碰上了,真是巧合!妙乘一直埋怨我:「走了也沒說個去處!在你走了以後,太老一再派人來找你」。我說:「到那裏,我自己也不知道呀」!不久,虛大師來了,常惺法師也來了,叁昧庵主寬道(原是普陀洪筏院子孫)當然也到了。講演完畢,大家坐下來,虛大師重申前議,要我到武院去。大家幫著大師說話,不善詞令的我,在這師友的包圍下,實在應付不了。虛大師拿出二十塊錢,給我作旅費。我還是要推,妙乘可說話了:「老法師給幾個錢,我們做弟子的,只有說聲謝謝。你去不去武昌,都沒關系,慢慢決定好了」。不會說話的我,就這樣沒奈何的收了下來。回到普陀山,越想越不是滋味。我真是不該到叁昧庵去的!但我又怎麼知道叁星期的漫遊,會在這 [P21] 裏碰上了呢!約會也沒有這麼巧呀!武院,我是去過的,並不想再去;特別是武漢的炎熱,我實在適應不了。可是旅費已拿了,拿錢而不去,我是不能這麼做的,除非將錢退回去。想來想去,也許還是(缺乏斷然拒絕,不顧一切的勇氣)人情難卻,沒奈何的決定:去一趟,明年早點回普陀山度夏。
從普陀到武昌,已經是臘月中旬了。二十六年(叁十二歲)的五月初,我就病倒了──老毛病。疴了幾天,溫度忽然高起來,院方才把我送入漢口某日本醫院。住了十幾天,才出院回來。天氣那樣的熱,睡眠不足,飲食減少,病雖說好了,身體卻還在衰弱下去。國曆七月七日,蘆溝橋的抗日炮聲響了。國曆八月十叁日,淞滬的戰爭又起。到國曆十二月四日,南京也宣告失守。想回普陀的希望,是越來越不可能了!身體一直在奄奄無生氣的情況下。到二十七年(叁十叁歲)七月,武漢也逐漸緊張起來,這才與老同學止安經宜昌而到了重慶,我就這樣的渡過了抗戰八年。我爲什麼到四川?追隨政府哪!響應虛大師的號召(共赴國難)哪,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對我是完全不適用的。在我的回憶中,覺得有一 [P22] 種(複雜而錯綜的)力量,在引誘我,驅策我,強迫我,在不自覺、不自主的情形下,使我遠離了苦難,不致于拘守普陀,而受盡抗戰期間的生活煎熬。而且是,使我進入一新的領域──新的人事,新的法義,深深的影響了最近幾十年來的一切。抗戰來臨的前夕,一種不自覺的因緣力,使我東離普陀,走向西方──從武昌而到四川。我該感謝叁寶的默佑嗎?我更應該歌頌因緣的不可思議!
五 最難得的八年
最難得的八年(二十七年七月到叁十五年叁月),爲我出家生活史中最有意義的八年,決定我未來一切的八年。
二十七年(叁十叁歲)五月,武漢外圍一天天緊張起來。老同學葦舫(蘇北人),在武院編『海潮音』,也是當時武院的管理者。他一直說要與向領江的結緣船(行駛重慶上海間的福源輪船)接洽,送我們──我與老同學止安去四川。但是結緣船一班又一班,武漢叁鎮的尼衆去了不少(後來虛大師爲他們成立尼衆 [P23] 避難林),就是輪不到我們。七月中,止安著急了,自己出去想想辦法,當下就買了兩張到宜昌的票回來,陪著我去宜昌,暫住古佛寺。一到宜昌,才知道問題嚴重。在宜昌等船入川的,真是人山人海,去四川的船票,我們是沒有能力(有錢也不成)買到的。後來,還是虧了向領江的結緣船,才能順利的到達重慶。向領江的結緣船,不用接洽,也不用買票,只要出家人,就可以一直走上去。在船上,有飯(素菜)吃;到了重慶南岸,每人還給兩毛錢的輪渡費。向領江半生結緣,真正功德無量!我們的船一到,老學長樂觀早在碼頭上搖手,招呼我們。
第二天,我與止安就去了北碚缙雲山,住在漢藏教理院(以下簡稱漢院)。法尊、法舫、塵空、雪松(前超岸寺寺主)諸法師,都在這裏。最初的一年半中(二十七年八月到二十八年底),法尊法師給我很多的法益。他是河北人,沒有受過近代教育,記憶力與理解力非常強。留學西藏並不太久,而翻譯貢獻最大的,是他。在虛大師門下,于教義有深廣了解的,也是他。我爲他新譯的『密宗道次第廣論』潤文,遇到文字不能了解的,就去問他。黃教對密乘的見解與密乘的 [P24] 特質,我因此而多少了解一點。他應我的請求,翻譯了龍樹的『七十空性論』。晚上,我們經常作法義的探討,我假設問題以引起他的見解;有時爭論不下,最後以「夜深了,睡吧」而結束。這樣的論辨,使我有了更多與更深的理解。深受老莊影響的中國空宗──叁論宗,我從此對它不再重視。法尊法師是引發了一些問題,提供了一些見解,但融入我對佛法的理解中,成爲不大相同的東西。他對我的見解,當然是不能完全同意的,但始終是友好的,經常在共同討論。我出家以來,對佛法而能給予影響的,虛大師(文字的)而外,就是法尊法師(討論的),法 [P25] 尊法師是我修學中的殊勝因緣!
二十九年(叁十五歲),我去了貴陽。大覺精舍是華府所興建,天曦老法師弘化的道場。曦老去世了,曦老的徒孫明照,在漢院求學,就約我到貴陽去。那時是戰時,我又沒有活動力,所以沒有作什麼,只是自修,寫『唯識學探源』。施主華問渠先生,已失去了他父母那種信佛護法的精神,而只是父母傳下來,不好意思結束,姑且維持下去。年底,我回漢院過年。
到了漢院,就見到從香港來漢院旁聽的演培、妙欽與文慧。叁十年(叁十六歲),我就爲他們講『攝大乘論』,大家非常歡喜。秋天,演培約了幾位同學,到合江法王寺,辦法王學院,請我去當導師。導師原是不負實際責任的,但適應事實,逐漸演化爲負責的院長。叁十叁年(叁十九歲)夏天,叁年圓滿,我才又回到漢院。在這一期間,又見到了光宗、續明、了參(俗名葉均)他們。
在四川(二十七──叁十五年),我有最殊勝的因緣:見到了法尊法師,遇到了幾位學友。對我的思想,對我未來的一切,都有最重要的意義!我那時,似 [P26] 乎從來沒有離了病,但除了不得已而睡幾天以外,又從來沒有離了修學,不斷的講說,不斷的寫作。病,成了常態,也就不再重視病。法喜與爲法的願力,支持我勝過了奄奄欲息的病態。
六 叁部書
有叁部書,對我早期的寫作,資料方面有相當的幫助;而且,見到這叁部書,都還有點意外之感。
一、多拉那他的『印度佛教史』:二十六年(叁十二歲),我在武院病了,一直不能康複。由于七七事變,全國抗日,虛大師與法尊法師都從廬山來,留學日本的墨禅學長也來武院小住。墨禅隨身帶有日本寺本婉雅所譯的Ta^rana^tha『印度佛教史』,這是西藏著名的史書。我不通日文,好在譯本中的人名、地名、佛法術語,多用漢字譯出,所以也可以多少了解。這本書對無著、世親時代的佛教,後期中觀學者的興起,與唯識學者的論诤,特別是秘密大乘的興起與發展,有相 [P27] 當詳細的敘述。我向他借來慢慢看,他不久就去了香港。抗戰勝利回來,知道墨禅已在上海去世。這樣,這本書「久借無歸」,也就成爲我的書了!
二、宗喀巴的『密宗道次第廣論』:二十七年(叁十叁歲)秋天,我到了四川缙雲山的漢藏教理院。學院已經開學,所以我住在(教師住處)雙柏精舍,只是自修而已。『密宗道次第廣論』,是法尊最近從藏文譯出的,虛大師要我爲這部書潤文。這是西藏格魯派宗喀巴大師所著的,對秘密乘─「事,行,瑜伽,無上瑜伽」四部續的次第作扼要的敘述。我讀了這本書,了解到秘密乘嚴重的天化特性,如「修六天」,「天色身」,「天慢」等,真是「天佛一如」。有些術語,我不能了解,就請問法尊法師;從前閱讀大藏秘密部,如金剛,蓮華等術語,也就能了解是什麼。我的「潤文」,只是文字方面的略作修潤,內容是決不改的。這部書,漢院刻經處沒有出版,托人帶到北平,由「北京菩提學會」出版,托人帶多少部回四川。這本來是限于學密者閱讀的,因爲挂名「潤文」,也給了我 [P28] 一部。『印度之佛教』十七章的「密教之興與佛教之滅」,這部書提貢了主要內容,這真是因緣巧合了!
叁、『古代印度』:這是『Ancientindia』的中文譯本,是『印度史』的一部分。叁十年(叁十六歲),有人將這部譯稿,帶到漢藏教理院來。古代的印度,佛教是相當重要的宗教,流行了千五(六)百年。這部書當然要談到佛教;爲了譯稿的更爲正確,所以譯者送來漢院,希望能對有關佛教部分,加以校正。我以先讀爲快的心情,取得一讀。全書十二章,從「史料及古史」,到「南印度」,我就擇要的記錄下來。對後來『印度之佛教』的寫作,才有了史的重要參考。而這部譯稿的譯者是誰,這部譯稿有沒有出版,我並不知道。我與這部譯稿的相見,是非常意外的!
七 業緣未了死何難
「人命在呼吸間」,佛說是不會錯的。健全結實的人,都可能因小小的因緣而突然死去。死,似乎是很容易的,但在我的經驗中,如因緣未盡,那死是並不 [P29] 太…
《平凡的一生》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