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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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一生▪P4

  ..續本文上一頁容易的。說得好,因緣大事未盡,不能死。說得難聽些,業緣未了,還要受些苦難與折磨。

  話,應該說得遠一點。我是七個月就出生的;第十一天,就生了一場幾乎死去的病。從小身體瘦弱,面白而沒有血色。發育得非常早,十五歲就長得現在這麼高了。總之,我是一向不怎麼結實的,但出家以前,倒也不覺得有什麼病。

  二十五歲出了家,應該好好的精進一番。但是,「學佛未成成病夫」,想起來也不免感傷。二十年(出家的下一年)五月,我在廈門病了。天天瀉肚,同學們勸我醫治,我總是說:「明天再說」。我沒有醫病,問題是沒有錢。我不能向人借錢,我沒有經濟來源,將來拿什麼還人呢!記得故鄉的一句俗語:「有錢藥又藥,沒錢拼條命不著」。病,由他去吧!又信同學(普陀錫麟堂子孫)來看我,一句道破:「你是沒有錢嗎」?「是的,只有一塊錢」。他說:「夠了,夠了,我給你安排」。買了一瓶燕醫生補丸(二角八分),讓他瀉一下,不准吃東西。買半打小聽的鷹牌煉乳,一天可吃叁次。用不到一塊錢的特別辦法,果然生效 [P30] ,病就漸漸好了。但病後沒有調養,逢到天氣炎熱,睡眠不足,身體不免虛弱下來。一位同學死了,上山去送往生。經不起山風一吹,感冒咳嗽,這算不得大病。一直拖到七月,精神還是不能恢複。承大醒法師的好意,派到鼓山去教課。山上空氣好,天也涼快了,這才好轉過來。

  二十六年(叁十二歲)五月,又在武昌病了,老毛病。病好了,還是一天天衰弱下去,從睡眠不足而轉爲失眠,整天都在恍惚狀態中。有時心裏一陣異樣的感覺,似乎全身要潰散一樣,就得立刻去躺著。無時不在病中,對我來說,病已成爲常態。常在病中,也就引起一些觀念:一、我的一句口頭禅:「身體虛弱極了,一點小小因緣,也會死過去的」。二、于法于人而沒有什麼用處,生存也未必是可樂的。死亡,如一位不太熟識的朋友。他來了,當然不會歡迎,但也不用討厭。叁、做我應做的事吧!實在支持不了,就躺下來睡幾天。起來了,還是做我應做的事。「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鍾」,我有什麼可留戀的呢!但我也不會急求解脫,我是一個平凡的和尚。 [P31] 「身體虛弱極了,一點小小因緣,也會死過去的」。我存有這樣的意念,所以我在武昌,一向是不躲警報的。因爲我覺得:如真的炸中了,那怕小小彈片,我也會死去的,不會傷殘而活著受罪。一天晚上,敵機來得特別多。武院當時住有軍事器材庫(科?),一位管理員,慌得從樓梯上直滑下來。有人急著叫我,我沒有感激他,相反的嫌他啰蘇,這可以反映我當時的生死觀了。然而這一觀念,在我兩次應死而不死的經驗中,證明了是並不正確的。

  一次是民國叁十年(叁十六歲)的中秋前夕,我在缙雲山。月餅還沒有吃到,老毛病──肚子倒先有了問題。腹部不舒服,整晚難過得無法安眠(可能有點發熱)。學院的起身鈴響了──五點半,天色有點微明。我想起來去廁所,身體坐起,兩腳落地,忽然眼前一片烏黑,一陣從來沒有經驗過的異樣的疲倦感。我默念「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我不是祈求叁寶的救護,而是試驗在這異樣的境界中,自心是否明白。接著想:「再睡一下吧」!這應該是剎那間事,以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忽然有了感覺,聽到有人在敲門,是同事在喚我早餐了── [P32] 七點鍾。看看自己,腳在地上,身體卻擱在床上;滿褲子都是臭糞。慢慢起來,洗淨了身體,換上衣服,再上廁所去。我知道,這是由于腹瀉而引起的虛脫。昏迷這麼久──一點多鍾,竟又醒過來了。我想,假使我就這樣死了,也許別人看了,會有業障深重,死得好慘的感覺。然在我自己,覺得那是無比的安祥與清明。我不想祈求,但如將來這樣死了,那應該說是有福的。

  另一次是民國叁十一年(叁十七歲),我在四川合江(法王寺所辦的)法王學院。一個初夏季節,常住爲了響應政府的減(或是限)租政策,晚上(農夫們白天沒有閑)召集佃農,換訂租約。法王寺的經濟,就是田租;田多,佃農也多,一則一則的換訂新約,工作極其繁重,我也得出來幫助一下。我的工作是計算,田幾畝幾分幾厘,年繳租谷幾石幾鬥幾升幾合。佃約寫好了,我又拿來核對一下,以免錯誤。這一晚,直到早上叁點多鍾才結束。

  過度疲勞,我是睡不著的。早餐後,還是睡不著,于是出門去散步。寺在深山,沿途是高低起伏的曲徑。經過竹林旁邊,被地上的落葉一滑,就身不由主的 [P33] 跌了下去。只覺得跌到下面,站不住而又橫跌出去,別的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約有半點多鍾,我才逐漸醒過來。覺得左眉有點異樣,用衣袖一按,有一點點血。站起身來一看,不禁呆了,原來從山徑跌下來,已翻了四層坡地,共有四、五丈高。我也顧不得一只鞋子還在上層,就慢慢的走回來。最後,爬上叁、四十層石級,才到達寺院。那一天,學僧們出坡采茶子去了,演培帶著學僧們上山,僅有文慧在院裏。左眉楞骨上的傷痕,深而且長,可是出血不多(也許這裏微血管不多)。文慧就爲我洗淨,包紮好。我上床睡了一下,忽然痛醒了。右腳的青筋,蚯蚓般的一根根浮了起來,右腳痛得幾乎不能著地,原來腳筋受了重傷。深山無醫無藥,想不出辦法。到合江去就醫嗎,距離七十五華裏,坐著滑竿急急的走,也要八個小時。我在山上跌傷了,驚動了全寺。丈室的一位老沙彌,自己說會醫,看他說得很有信心,也就讓他醫了。他用烘熱了的燒酒,抹在筋上,一面用力按摩。他是懂得拳術的,把我的右腳,又搖又拉,當時被按摩得很痛。人疲倦極了,漸漸睡去,等到中午醒來,青筋不見了,腳也不痛了。這類急救,比西醫還 [P34] 有效而迅速得多。極度衰弱的人,跌了這麼一交,竟然沒有死去。不但沒有死,眉心的創傷,幾天就好了,連傷疤也沒有留下多少。腳筋扭傷了,恰巧有一位老沙彌,一摩就好。只是上面的門牙,跌松而長出幾分;下齒折斷了兩根。不好看,咀嚼也不中用,但上牙又自然的生根,到民國五十五年(六十一歲)才拔去。這一交,不能說不嚴重,可是沒有死去,也沒有留下傷痕,真是奇妙的一跌!這一交,使我有了進一步的信念。「身體虛弱極了,一點小小因緣,也會死過去的」──這幾句口頭禅,從此不敢再說了。業緣未了,死亡是並不太容易的。

  五十六年(六十二歲)冬天,我去榮民醫院作體格檢查。車是從天母方面過去的;我坐在司機右側,後座是紹峰、宏德,還有明聖。醫院快要到了,前面的大卡車停了,我們的車也就停了下來。不知怎的,大卡車忽然向後倒退,撞在我們的車上。車頭也撞壞了,汽車前面的玻璃,被撞得紛紛落在我的身上。大家慌張起來,我坐著動也不動。他們說我定力好,這算什麼定力!我只是深信因緣不可思議,如業緣未盡,怎麼也不會死的(自殺例外)。要死,逃是逃不了的。我 [P35] 從一生常病的經驗中,有這麼一點信力而已。

  

  八 我回到了江南

  抗戰勝利了,舉國歡騰,我也該回去了!但是,不要說飛機,就是沿長江而下的輪船,也是票價貴得嚇人,還要有人事關系才行。這不是我們所能的,安心的等著吧!叁十五年(四十一歲)清明前後,才發現了一條可以回來的路,那就是經西北公路到寶雞,再沿隴海路東下。雖然迂回了一點,但到底是可以通行的,而且還可以瞻仰隋唐盛世的佛教中心。我與演培、妙欽,他們連皮箱都賣了(我是想賣也是沒有可賣的),湊足了旅費,才離開了值得懷念的漢院。從重慶出發,那時的光宗與了參,在重慶相別,他們正准備去錫蘭深造。

  到了西安(古稱「長安」),受康寄遙居士的招待。在佛學社、寄園住了幾天,移住城南的大興善寺。這裏,有籌辦巴利叁藏院的計劃;一位漢院同學x悟,在這裏主持一個初級佛學院。我們借了一輛牛車,費了一天工夫,才到羅什塔 [P36] 去瞻禮。那時的羅什塔,等于一所鄉村小廟,想起逍遙園時代的盛況,都不盡有無常之感。我們去瞻仰興教寺,大慈恩寺等古剎。名剎多少還留點遺迹,所以西安一帶,寺多僧少,地大寺小,隋唐佛教的光輝,在這裏已完全消失了!

  經洛陽、鄭州,到達開封。鐵塔寺與開封佛學社,都是淨嚴法師主持的。淨岩是武院的老學長,從慈舟老法師出家;那時,續明也在這裏。我經過一個多月的辛苦,病倒了,只能留下來養病,讓演培與妙欽先回去。我住在佛學社,又上了現代佛教的一課。一位憲兵司令(大概是駐鄭州的),有事到開封來,到佛學社來看淨嚴法師。淨嚴法師而外,戴湄川居士(前國會議員)也在座。這位司令談起了佛法:他曾以「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考問過好幾位法師。在重慶也問過法尊法師,也還是差一點。戴湄川說:「司令對佛法真是深有研究了」!他說:「抗戰,剿匪,爲國家服務,還不能專心研究;曾看過一部有注解的『心經』」。他走了,戴湄川說:「好小子!我真想刮他兩個耳光。憑他看過一部『心經』注解,就狂妄到那個樣子」!這件事,對我的印象極深 [P37] 。出家人對佛法不大留心,而對軍政名流,護法居士,卻一味奉承逢迎,按時送禮請齋。說到佛法,自己不會說(也有謙恭而不願意說),卻來幾句:「大居士深通佛法」,「見理精深」,「真是見道之言」。被奉承的,也就飄飄然連自己的本來面目都忘了。憑固有的文字根柢,儒道思想,讀幾部經,看幾則公案,談禅、說教,就是大通家了!輕視出家人的風氣,那位司令只是最特出的一位!爲什麼會這樣?就是自己無知,卻奉承逢迎,攀緣權勢。所以,如果說有「四寶」,那只因僧不成寶,怪不得別人。我從不要求大居士的尊敬,(對佛法的理解)也從不會恭維他們,免他們陷于輕僧、毀憎,連學佛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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