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那時在閉關)一丟:「你自己去看吧」!這篇文章的題目是:「假如(也許是「使」)沒有大乘」。文章是慈航法師寫的,是批評我,應該說是對我發動的無情攻擊。文章的大意,說我要打倒大乘,提倡小乘佛教,提倡日本佛教。說我想做領袖,問我到底是誰封了你的。文章還只寫成叁分之一。演培就向他解釋說:「導師(指我)提倡中觀,不正是大乘嗎?怎麼說他要打倒大乘?他還寫了一部『大乘是佛說論』呢!日本佛教,導師以爲在我國現有的社會基礎上,要模仿也是模仿不成的。老師不要聽別人亂說」!慈航法師與演培,有師生的關系,對演培也有好感,所以說了大半天,終于說:「好!文章你拿去,我不再寫了,等打回大陸再談」。演培還告訴我:慈老向他做了個特別表情,輕輕的說:「有人要他(指我而說)好看,等著看吧」!我聽了這些話,似信非信,但那篇沒有完成的文章,真真實實的擺在我的面前。我想,我稱歎緣起 [P66] 性空的中道,說唯識是不了義,慈航法師提倡唯識宗,也許因此而有所誤會。因此,我把這篇沒有完成的文章,寄給香港的優昙同學──慈航法師的徒孫,希望他能爲我從中解說,我是沒有打倒唯識宗的想法的。不知道我是睡在鼓裏,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有眼不看,有耳不聽,不識不知的過日子,竟有我那樣的人!
我不能專顧自己了,非得敞開窗戶,眺望這世間──寶島佛教的一切,情況逐漸明白過來。原來,慈航法師寫對我攻擊的文章,已是叁部曲中的第二部。長老大德們隱蔽起真情實況,而展開對我的致命一擊。打擊方式,逐漸展開,以「圍剿圓明」的姿態開始──第一部。由中國佛教會(李子寬主持的時代)派遣去日本留學的圓明,蘇北人。他是白聖法師在上海靜安寺的同事;南亭法師在上海青蓮庵(在九畝地)的學生;也是來臺灣後,追隨慈航法師的得力助手。我在上海,也見過兩次面,點過兩次頭。不會與人打交道的我,當然沒有什麼話說。不過在日本開會期間,倒也幾乎天天見面。但這是大家在一起相見,不曾有什麼私人的交往。圓明在日本留學,當然會受到日本佛學的某種影響(也可說是進步) [P67] ,寫些介紹或翻譯,應如何改革的文章,在『覺生』(臺中出版)上發表;『海潮音』也登過一二篇譯稿。當然,他所說的,不合長老大德們的傳統理念。不知爲了什麼;圓明在一次寫作中,要臺灣的法師們,向印順學習。蘇春圃寫了一篇批駁胡適的文字,請慈航法師鑒定。慈航法師是直性直心,想到寫到,就加上「按語──一、二、叁」而發表出來。圓明是胡適的崇拜者(六十年代,爲了六祖『壇經』,批評錢穆的楊鴻飛,就是圓明的現在名字;他似乎始終是胡適崇拜者),對蘇文大加批評,並對叁點按語,也一一的痛加評斥,結論還是要慈老跟印順學習。這真是豈有此理!慈航法師是菩薩心腸,但到底沒有成佛,對這些有損尊嚴的話,也還不能無動于中。圓明有言論的自由,但我可被牽連上了。當時的中國(從大陸來的)佛教界,發動了對圓明的圍剿,有批評的,有痛罵的。並由中國佛教會──會長章嘉大師、秘書長吳仲行,通知各佛教雜志,不得再登載圓明的文字。
在表面上,文字上,大陸來臺的法師居士們,幾乎是一致的痛惡圓明。但在 [P68] 口頭宣傳上,部分人(攻擊我的核心人物)卻另有一套。傳說,不斷的傳說,傳說得似乎千真萬確,圓明不是要大家向印順學習嗎?傳說是:圓明的敢于發表文章,是受到印順支持的。進一步說,那一篇文章是印順修改的;那一篇是印順所寫而由圓明出名的。甚至說:『覺生』的編輯部,實際是在新竹的福嚴精舍。無邊的口頭宣傳,從臺北到臺中,到處流行(我偶爾也聽到一點,但事不關己,一笑而已)。這麼一來,圓明的一切,都應由我來承擔責任。「邪知邪見」、「破壞佛法」、「反對大乘」、「魔王」……這一類詞彙,都堆集到我的身上了。舉一切實的事例吧!四十叁年正月初,臺籍信徒李珠玉、劉慧賢(可能還有侯慧玉),是善導寺(護法會)的護法。他們從汐止靜修院來,向我作新年的禮敬。他們說:「當家師說:圓明有信給慈老,說過去的文章,都是印順要他這樣寫的,並非他的本意」。他們問我:「到底有沒有這回事」?我說:「我也聽說圓明有信給慈老。慈老與我,也可能多少有點誤會,但我信任他的人格,他是不致于妄語的,你們倒不妨直接向慈老請示」。後來李珠玉等告訴我:慈老說:「圓明只 [P69] 是說:他是爲真理而討論,對慈老並沒有什麼惡意。信裏也沒有提到印順」。我說:「那就是了,你們明白了就好。不必多說,多說是沒有用的」。──明裏是圍攻圓明,暗裏是對付印順,這是漫天風雨的第一部。
由慈航法師寫文章──「假如沒有大乘」,是對我正面攻擊的第二部曲。當時的慈航法師,道譽很高。趙炎午、鍾伯毅……護法長者們,對慈航法師都有相當的敬意。如慈航法師而對我痛加批評,那末,護法長者們對我的觀感,是多少會有影響的。所以,長老法師們與慈航法師,平時雖未必志同道合,而爲了對付我,長老法師們,還有少數的青年義虎,都一個個的先後登上秀峰山彌勒內院(當然一再上山的也有),拜見慈航法師。大家異口同聲,要慈老出來救救中國佛教。要慈老登高一呼,降伏邪魔,否則中國佛教就不得了!長老法師們那樣的虔誠,那樣的懇切,那樣的護教熱心!在關中專修的慈航法師,終于提起筆來,寫下了「假如沒有大乘」。因緣是那樣的不可思議,演培那天非要上秀峰山去見慈老不可!也就這樣,劍拔弩張的緊張局勢,忽而兵甲不興。希有!希有!我不能 [P70] 不歌頌因緣的不可思議。
先造成不利于我的廣泛傳說,再來慈航法師的登高一呼,使我失盡了佛門護法的支持,那末第叁部曲一出現,我就無疑的要倒下去了。雖然第二部曲沒有演奏成功,但第叁部曲的演出,已迫在眉睫。「山雨欲來風滿樓」,要來,總有將來未來的境界先來。十二月初八日晚上,善導寺(在我宿舍的外面客室)有一小集會。來會的,有白聖法師、佛教會秘書長吳仲行、南亭法師、周子慎居士。代表發言的,是吳秘書長與周居士。問我對圓明的看法;是否贊同圓明的思想。我大概說:圓明留學日本,多少學到些治學方法;如考據是治學的方法之一,但考據的結果,不一定就是正確。我說:圓明譯介部分的日本學者的思想,至于圓明自己對佛法的思想如何,我完全不知道。周居士又說了些相當動聽的話:臺灣光複不久,部分還存有思慕日本的意識。我們萬不能提倡小乘佛教,提倡日本佛教!但在我看來,日本佛教就不是小乘佛教,小乘佛教就一定反對日本佛教。說提倡小乘而又提倡日本佛教,原是極可笑的,但我又從那裏去解說呢!我只能對自 [P71] 己負責,我沒有承認與圓明的思想一樣(因爲我不知道他的思想到底怎樣),也不承認與圓明有什麼關系(實在沒有關系),這當然不能滿足來會者的願望。末了,吳仲行秘書長把桌子一拍說:「爲共産黨鋪路」(陳慧複居士在旁,爲此而與他吵了幾句),就這樣的走了。這樣小小集會,就這樣的結束了。
吳秘書長的一句話,我直覺得裏面大有文章,但也只能等著瞧了。這一晚的集會,我不知到底是誰安排的?目的何在?這可能是佛門的幾位護法長者所促成(可能是子老在幕後推動)的。希望能見見面,交換意見,增進友誼。沒有幾天,在華嚴蓮社又有一次(午)聚餐會,是護法長者們出名邀請的,法師與居士,也來了好多位。午餐時,大家談談佛教,交換意見,並有以後能半月或每月舉行一次的提議。護法長者們的好意,是可感的!但第叁部曲就接著正式推出了。
國民黨中央黨部,有一種對黨員發行而不向外界公開的月刊(半月刊?),常時的最近一期,有這麼一則:(大意是)據報:印順所著『佛法概論』,內容歪曲佛教意義,隱含共匪宣傳毒素,希各方嚴加注意取締。這當然是佛教同人而 [P72] 又是國民黨黨員的,將我所著的『佛法概論』,向黨方或保安司令部密報,指爲隱含共匪宣傳而引起的。吳秘書長就去見中佛會會長章嘉大師,認爲中佛會應該要有所表示。章嘉大師是一向信任李子寬的,所以要他與子寬協商。那時,子老只是中佛會的普通理事,秘書長沒有向他征求意見的必要。就立刻以中佛會(四叁中佛秘總字第一號)名義,電臺灣省分會、各縣市支會、各佛教團體會員、佛學講習會等,「希一致協助取締,勿予流通傳播」,並以副本分送內政部、省政府、省保安司令部、省警務處、各縣市政府,以表示中佛會的協助政府。這一天,是國曆四十叁年一月二十叁日。子老每說:「大家正高叫刀下留人,就卡嚓一刀的砍了下去,太厲害了」!
這當然是對我最嚴重的打擊了。假使我一向是個活動人物,到處弘法,到處打交道的,經過中佛會的特電,也許會到處碰壁,避而不見,或相見而不再相識,「門前冷落車馬稀」,不免有點難堪!好在我與各縣市佛教會等,一向沒有聯系,認識的也沒有幾人。我一向是從新竹福嚴精舍到臺北善導寺,從善導寺到福 [P73] 嚴精舍及近鄰一同寺。現在見面的,還是這幾張熟面孔。大家(悟一與常覺,新近從香港來,適逢其會,也難爲他們了)不是著急,就氣忿不平,沒有嫌棄我的表情。所以我還是平常一般,不過心裏多一個疙瘩而已。
中佛會行文以來,年底年初,傳播的謠言,也越來越多。有的說:印順被逮捕了。有的說:拘禁了叁天。也有說,不敢到臺北來。也有說:躲起來了。我並不樂意去聽這些,但偏有好心人,要傳到我的耳朵裏。我心裏有點慚愧了!古語說;「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現在是:「我雖沒有造口業,而無邊口業卻爲我而造」。我對子老說:「子老!我要辟謠」。他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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