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還說是極微色?他破了外色的極微,就建立只有剎那剎那的內心變現。但我們也可用同樣的方法,問問他的內心,你的一念心有沒有前後的分呢?若說有分,那就不是剎那;若說沒有分,那麼這無分的剎那心生滅同時呢?還是異時?若是同時,這是矛盾不通;若是異時。先生而後滅,豈不是有分非剎那嗎?這樣的反複征诘,照樣的可以破他的內心有。又如犢子部,在五蘊上建立不可說我,難問他的時候,就說這是假有的呢?還是實有?若是實有,應離五蘊而有別體;如果是假有,那怎可說五蘊上有不即五蘊的不可說我呢?又如唯識宗破經部的種類,也是利用這假有實有的雙關法。但他自己,卻說種子是非假非實的;又可說世俗有,又可說勝義(真實)有。這雖破了對方,但仍不能建立自己,所以這種破立,是不善巧的。龍樹立足在一切法空,一切法是假名緣起的,這才能善巧的破立一切。若一切法是實在的常爾的獨存的,那甲乙兩者發生關系時,你說他是一還是異?異呢,彼此獨立,沒有關系可談。一呢,就不應分爲甲乙。若說亦一亦異,或者非一非異,那又是自語相違。所以唯有承認一切法 [P33] 無自相,是緣起的假名,彼此沒有獨立不變的固定性。因緣和合生,彼此有相互依存性,也有統一性,但彼此各有他的不同形態,不妨有他的特性、差別性。這樣從無自性的非一非異中,建立起假名相對的一異。難他立自,都要在一切法空中完成。所以說:離空說法,一切都是過失;依空說法,一切都是善巧。這實在是本論的特色。
有人說:龍樹學爲了破外小的實有計執,所以偏說一切皆空。這是不盡然的,龍樹學特闡法空,這是開發緣起的深奧,像『般若經』說:「深奧者,空是其義」。這也是抉發緣起法的最普遍正確的法則,完成有與空的無礙相成。這需要批判掃蕩一切錯誤,才能開顯。當小乘隆盛外道跋扈的時期,多拿他們作爲觀察的對象,這是當然的。衆生有自性見的存在,本來主要的是破那個根本自性見。但一分世智凡夫,卻要把那個自性見,看爲萬有的本體,作他思想的辯護者。這些世間妄智,在佛法外,就是外道(宗教哲學等);在佛法內,就是一分小乘學者(不合佛意者),還有大乘的方廣道人,這自然要破斥了的。所以我們要審思 [P34] 自己的見地,是否正確,是否在自性見中過生活,不要把『中論』看爲專破外道小乘的。古人說:叁論遍破外小,就是「遍呵自心」,這是何等的正確!『中論』的觀門,是觀破自性的方法,知道了這破斥的方法,凡是執著實有的,也什麼都可破,不要死守章句,只曉得這頌是破這派,那頌是破那派,不曉得檢點自心,不知道隨機活用。
從來學空的學者,常發生一種錯誤,以爲空即一切空無所有,知道了空無所有,便以爲一切都是假有的,一切都要得,就要什麼都圓融貫攝了。這樣學空,真是糟極了!譬如這裏一把刀,觀察他的真實自性,說沒有刀,俗谛所知的假名刀,還是有的。若這裏根本沒有一把刀,當然說無刀,但反過來也說有刀,豈不是錯誤之極!可說毫不知立破。一切法空,是破真實的自性,是不壞世俗假名的。但緣起假名,與第二頭第叁手不同,所以世俗谛中雖一切唯假名,而假名的有無,也還是有分別。如外道的上帝、自在天、梵天等,佛法中無分的極微色、剎那心等,都是妄執,如以爲有緣起假名,必會弄成邪正不分、善惡不分。大略的 [P35] 說,我們明淨六根所認識的一切,在一般世間常識中(科學的真實,也屬于此),確有此體質相用的,須承認他的存在。如果否認他,這就與世間相違了。這裏面,自然也有錯誤。而我們習見以爲正確的,或隱微而還沒有被我們發現的,這需要世間智的推究發明。菩薩如果證悟一切法空,正見緣起的存在,那更有許多不是一般常識所知的呢!
龍樹學的立破善巧,歸納起來有兩點:一、世出世法,在一個根本定義上建立,就是世間的生死,是性空緣起,出世的生死解脫,也是性空緣起。所不同的,在能不能理解性空,能理解到的,就是悟入出世法,不能理解到的,就是墮入世間法。所以世間的一花一草,出世間的菩薩行果,都是性空緣起,這就達到世出世法的一貫。二、聲聞法與菩薩法,同在解脫生死的根本自性見上建立,就是聲聞人在性空緣起上獲得解脫,菩薩人同樣在性空緣起中得解脫。所不同的,菩薩的大悲願行,勝過了聲聞,這就達到了聲聞法與菩薩法的一貫。龍樹深入佛法的緣起,在立破上,可說善巧到了頂點。 [P36]
四 中論在中國
龍樹中觀學,在佛教中,無論是從印度、西藏、中國講,都曾引起很大的影響,現在單就中國來說。中國自羅什叁藏在長安逍遙園翻譯出來,中國佛學者,才真正的見到大乘佛法。過去雖也有人談空,但都不理解空的真義。什公門下,有幾個傑出人材,僧肇法師是最有成就的,羅什叁藏曾稱贊他「秦人解空第一」。他與什公的關系,也比較密切,在什公未入關以前,他就到姑臧去親近什公,又隨侍什公來長安,親近了十有余年。他著有『肇論』、『維摩經注』,思想很切近龍樹學的正義。有一部『寶藏論』,也傳說是僧肇作的,其實是唐代禅和子的胡趨托古。其次,昙影、僧睿二法師,思想也都相當正確,所以什公說:「傳我業者,寄在僧肇、僧睿、昙影乎」?那親近什公不久,號稱什門四哲之一的(生公說法頑石點頭的)道生法師,他是南京竺法汰的弟子,非常聰明,但他到長安不久就走了。對什公的性空學,沒有什麼深入,也並不滿意。他回到南京,並 [P37] 未弘揚什公的大乘學,卻融貫儒釋,糅合真常。他著名的『七珍論』,像『佛性論』、『頓悟論』,與什公學都不吻合。什公西逝兩叁年,關中大亂,護持佛教的姚興也死了。什公的龍樹學沒有得到健全的發揚,特別是肇師青年早死(素患勞疾),是什公所傳大乘學的大損失。把什公所譯的經論,傳到南方來的,像慧觀、慧嚴他們,積極從事經論的翻譯;所弘的教法,也傾向覺賢的華嚴,昙無谶的涅槃。真常的經論緊接著大量的譯出來,如『涅槃』、『金光明』、『善戒』、『楞伽』等經,所以中國的性空學,起初是沒有大發展的。這主要的,中國人的思想,與印度有一重隔礙,認爲一切菩薩的論典,一切大小的經典,都是一貫的,所以雖贊揚什公的譯典和性空,但喜歡把各種思想,融于一爐。這樣,性空大乘與真常大乘,早就種下了合流的趨勢!
稍後,什公門下的思想,從北方傳來江南的,有叁大系:第一系是成實大乘師,他們以爲叁論(中論、百論、十二門論)偏空,關于事相太缺乏了;而什譯的『成實論』,不特明人法二空,與性空相同,還大談事相。他們把『成實論』 [P38] 看爲叁乘共同而且是與大乘空理平等的,所以用『成實論』空有的見解,去講『法華』、『涅槃』等大乘經,成爲綜合的學派──成論大乘。當南朝齊、梁時代,成實大乘,盛到了頂點。這一系像彭城僧嵩,壽春僧導們,都是什公的及門弟子,從長安東下,到彭城(今江蘇徐州),壽春(今安徽壽縣),再向南到揚都(現在的首都),再沿長江上下。第二系是叁論大乘,這與成實大乘師,有相當的關系。這一系的前驅者,像宋北多寶寺的道亮(廣州大亮),他是從關河來的,他弘揚「二谛是教」的思想,是叁論學初弘的要義之一。他的弟子智琳,是高昌人。他自己說年輕的時侯,曾在關中學過肇公假名空的思想。師資二人,在叁論的勃興上,有著很大功績的。齊末,遼東(東北人)僧朗法師來南方,在棲霞山,大破成實大乘師,特別弘揚叁論、華嚴,確立複興了什門的叁論宗,但僧朗的傳承不明。到了陳隋時代,達到全盛。他們以『中』、『百』、『十二門論』爲抉擇空有的基本論,在這個根本思想上,去溝通一切經論。隋唐之間的嘉祥大師,集叁論之大成,他的思想,雖也采取成實大乘的許多精確的思想,但加以極 [P39] 力的破斥。他受北方地論宗、南方攝論宗的影響不小,他不但融合了真常的經典,還以爲龍樹、無著是一貫的,所以叁論宗依舊是綜合學派。研究叁論的學者。先要認識清楚:學叁論,還是學叁論宗。如果學叁論,那叁論宗的思想,只可作參考,因爲他的思想,是融合了真常的。若學叁論宗,這就不單是叁部論,其它如『淨名』、『法華』、『勝鬘』、『涅槃』等大乘經,都是叁論宗的要典。判教、修行、斷惑、位次、佛性這些問題,也都要理會明白。如以爲叁論就是叁論宗,這是非常錯誤的。第叁系,是陳代來南方的天臺大乘,南嶽慧思,天臺智者,他們是從現在的平漢路南下的,先到南嶽,後到揚都,再後到浙江天臺。天臺宗也還是龍樹學之一,思大師對『般若』、『法華』二經並重;智者大師比較上特重『法華』、『涅槃』。所以他判二經爲最高最究竟。這樣,天臺學者,比較叁論宗,受真常的思想,要格外濃厚。北方的禅宗、地論的思想而外,又吸收了南方的成論、叁論、攝論各派,才組織他弘偉的體系。因此,天臺宗是更綜合的學派。智者大師對龍樹的『智論』,有特深的研究;對于南北的學派,批判又貫 [P40] 攝,能直接依據大小乘經,把當時的學派思想,作有系統而嚴密的組織。他的精髓在止觀;天臺比叁論,確要充實些。不過叁論宗有許多思想,卻比天臺要接近龍樹學。成實大乘,與龍樹學相差太遠,但與中國的佛教,卻關涉很深。叁論、天臺,都應該研究參考。
叁論學者談二谛皆空,有叁種方言,主要的意思:一、世俗中空自性執,勝義中空假有執。有人執假有是有體假,有的執無體假,但他們都以爲假法不能沒有,所以又執有實在的假體或假用。爲破假執,故說勝義空假。這是二谛盡破一切的情執。二、世俗空,空自性的生滅不可得;勝義中空,不是空卻如幻的假有;因果假有,怎麼可破!上面說空假,其實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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