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閑大師與倓虛大師的天臺宗法脈傳承
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 紀華傳
《中國天臺宗通史》中曾論及近代天臺宗的展開時說:“近代天臺佛教在教界的主要人物是谛閑、倓虛二位大師。其中谛閑大師爲近代天臺宗的中興者,而倓虛大師則將天臺弘化于北方居功至偉。”[1]此段話對于谛閑、倓虛二位天臺宗的大師的評價頗爲公允,然而此書又認爲,從蕅益智旭之後直至近代,“天臺宗未再湧現出重量級的大師,故而智旭被視爲天臺學的終結性的人物”。[2]因此對谛閑、倓虛二位天臺宗的大師只是作個案性的研究,而對從蕅益大師至谛閑大師之間的聯系並未加注意。實際上明清以後中國佛教已經走向以禅宗爲主體的融合型的佛教形態,天臺宗、華嚴宗、律宗、淨土宗均受禅宗的影響,已經不再像唐宋時期那樣關注宗派義理的創新和發展,而是更加關注宗派法系的傳承。如清代、民國年間出現了很多諸家演派的著作即可反映出這一潮流,盡管這一潮流有的時候只有形式上的象征意義,但卻不可忽視這一問題。
一、近代天臺宗傳承
關于天臺宗的傳法世系,曆史上曾有《臺宗源流》、《臺宗世系》、《指源集》、《世系源流》等著作。明代中興天臺宗僧人幽溪傳燈大師曾撰《靈山正脈》一書,詳細敘述了從釋迦牟尼佛開始,曆代祖師相傳的天臺宗法脈傳承世系,並以他的師父百松真覺法師爲開始,推演了六十四字的法脈傳承輩分。據清代守一空成重編《宗教律諸家演派》中記載,智者下傳二十六世高明寺百松真覺大師,演派六十四字:“真傳正受,靈嶽心宗。一乘頓觀,印定古今,念起寂然,修性朗照。如是智德,體本玄妙。因緣生法,理事即空。等名爲有,中道圓融。清淨普遍,感通應常。果慧大用,實相永芳。”又衍表行偈六十四字爲號:“大教演繹,祖道德宏。立定旨要,能所泯同。功成谛顯,了達則安。萬象海現,孰分二叁。初門悟入,化法遂行。己他益利,究極彰明。源深流遠,長衍紀綱。百千之世,恒作舟航。”[3]
百松真覺之前二十八代祖師傳承,據《百丈清規證義記》載:“按智者《觀心論》雲:“歸命龍樹師”,驗知智者,遙禀龍樹爲初祖,近禀北齊慧文爲二祖矣。文傳南嶽慧思爲叁祖,思傳智顗德安智者爲四祖,顗傳章安灌頂非凡爲五祖,凡傳法華智威爲六祖,威傳天宮慧威爲七祖,威傳左溪玄朗慧明爲八祖,朗傳荊溪湛然爲九祖,然傳國清道邃興道爲十祖,道傳國清廣修至行爲十一祖,行傳國清物外正定爲十二祖,定傳國清元琇妙說爲十叁祖,說傳清竦高論爲十四祖,論傳螺溪義寂常照爲十五祖,照傳明州寶雲義通惟遠爲十六祖,遠傳四明知禮約言法智爲十七祖,智傳南屏梵臻爲十八祖,臻傳從谏慈辯爲十九祖,辯傳車溪擇卿爲二十祖,卿傳竹庵宜翁可觀爲二十一祖,觀傳北峯元實宗印爲二十二祖,印傳佛光法照爲二十叁祖,照傳子庭師訓爲二十四祖,訓傳東溟慧日爲二十五祖,日傳普智無礙爲二十六祖,礙傳南天竺林慧爲二十七祖,慧傳東禅月亭德爲二十八祖。”[4]
傳燈之後,繼承天臺宗法脈的是蕅益智旭大師。智旭之後,相繼傳承天臺宗法脈者爲:蒼輝受晟、警修靈銘、履源嶽宏、素蓮心珠、道來宗乘、宏海一輔、智德乘勳、禅遠頓永、觀竺觀義、所澄印鑒、迹端定融,谛閑大師(號古虛)即從上海龍華寺迹端定融得法,爲天臺宗第四十叁代祖師。
二、谛閑大師生平略述
谛閑(1858~1932),清末民初天臺宗名僧。浙江黃岩人,俗姓朱。名古虛,號卓叁。幼見沙門即喜。九歲時父親病殁,乃從舅習醫。十八歲結婚,自設藥鋪于黃岩城北門,屢爲貧者施醫施藥。二十歲,以妻子與兒子病故,母親也相繼去世,深感世事無常,人命脆危,省悟到“藥雖多,醫雖良,但療身而不療心,治病而不治命。”[5],于是往臨海縣白雲山,依成道法師出家。
光緒七年(1881),于天臺山國清寺受具足戒。初學禅觀,精勤參究“念佛是誰”,深入定境。光緒九年(1883),至平湖福臻寺,從敏曦學《法華經》。奉命擔任侍者,潛心研究經義,有所領悟。第二年又至上海龍華寺,隨曉柔、大海等諸師研習《楞嚴經》。光緒十一年(1885年)到杭州六通寺開講《妙法蓮華經》,講畢即閉關于慈溪聖果庵閱藏。一生先後掩關叁次,專修禅觀。光緒十二年(1886),承迹瑞定融授記付法,傳持天臺教觀第四十叁世。光緒十四年(1888),在上海龍華寺閱讀大藏經,深入經藏,慧業大進。應龍華寺之請,開講《法華》、期滿前往鎮江江天禅寺習禅。光緒十八年(1892),他又應龍華寺之請,從慈溪聖果寺出關,到上海講《楞嚴經》。次年,在龍華寺輔助敏曦長老講《四教義集注》,作了講記。光緒叁十叁年(1907)谛閑再次于龍華講《楞嚴經》。宣統二年(1910),他住持紹興戒珠寺兼龍華寺主席。四十六歲首任永嘉頭陀寺住持。自此,曆任紹興戒珠寺、上海龍華寺、甯波觀宗寺、天臺山萬年寺住持。其間應各地僧俗之請,講經四十余年。
光緒叁十四年(1908),楊仁山居士在南京金陵刻經處創辦新式教育的佛教學堂祗洹精舍,請谛閑去擔任學監。祗洹精舍的學生中,出家缁衆在太虛、仁山、智光、開悟、惠敏等人。一年後祗洹精舍以經費困難停辦,谛閑受南京毗盧寺之請,開講《楞嚴經》。這時江蘇省僧教育會創設“僧師範學堂”,谛閑以楊仁山之推薦,繼月霞法師後出任學堂監督。
宣統二年(1910),于南京設立佛教師範學校,並任校長,開近代僧伽教育風氣之先。(任監督職,招收青年學僧,培養解行並進的僧材。但因革命軍興,學堂停辦。)民國初年,至北京向知識份子傳教,並抗拒廟産興學運動,盡力保護寺院,並致力于教導青年僧衆。民國二年(1913)上海留雲寺創辦佛學研究社,請谛公主講,相繼講了《八識規矩頌》及《圓覺經》,住錫留雲寺。同年冬,他因龍華祖庭無法維持,于是接受甯波有關人士的禮請,住持甯波觀宗寺。民國八年(1919),應蒯若木、葉公綽兩居士之請,于觀宗寺創辦觀宗研究社、觀宗學舍,並將觀宗宏法社、研究社合並爲宏法研究社。並講經弘法。後又主講于觀宗學舍,招收具有根底的學僧,授以臺宗大小諸部,于是人才蔚起。民國十七年(1928),觀宗學社改名弘法研究社,建立僧舍,規模益備。翌年,傳戒于哈爾濱極樂寺,盛況空前。
民國二十一年(1932)五月十九日,他電召在香港的弟子寶靜回觀宗寺傳法,繼任住持。七月初二日午時,忽向西合掌,宣稱佛來接引,喚侍者香湯沐浴更衣,並索筆題偈雲:“我今念佛,淨土現前,真實受用,願各勉旃。”寫畢,囑全寺僧衆齊集大殿念佛,迎請佛及聖衆接引,于大衆念佛聲中結跏趺坐安詳舍報。入寂于觀宗寺,世壽七十五。後建塔于慈溪五磊山。他培養的天臺宗僧材中著名的有寶靜、倓虛、靜權、靜安、仁山、常惺、顯蔭、戒蓮、禅定、可瑞、根慧、妙真等,在家皈依弟子著名的有徐蔚如、王一亭、蔣維喬、潘對凫、馨航、黃函之、施省之、李斐然、朱子謙等。弘法研究社還編發《弘法月刊》,觀宗寺遂成爲近代天臺宗的重要道場。對于天臺義學之弘揚,貢獻殊大。著有《大佛頂首楞嚴經指昧疏》、《圓覺經講義》、《金剛經新疏》、《始終心要解》、《觀經疏鈔演義》、《教觀綱宗講記》等書,後人合輯爲《谛閑大師遺集》十冊行世。
叁、倓虛法師與近代佛教(提綱)
倓虛法師從谛閑大師得法,爲傳承天臺宗第四十四代祖師。據《影塵回憶錄》記載:“一九二五年,我收一徒弟名臺源。去寶華山受戒,回來時我讓他買一份禮物,去觀宗寺代我拜望谛老。起初我在觀宗寺當學生時,谛老就很器重我,等回北方後,又建立幾處廟,他老更歡喜!所以在臺源去觀宗寺替我拜望的時候,谛老親筆寫一統嫡傳天臺宗第四十四代法卷,交臺源帶來。我接到之後,真是感慚交並,惶愧莫如!自忖德薄根鈍,深恐有玷所付。谛老到東北時,我又重新按照傳法儀式,給谛老謝法。”
1、倓虛法師生平。
2、倓虛法師對近代佛教的貢獻。
第一,建寺安僧,複興北方佛教。
第二,創辦佛學院,培育教宗僧才。
第叁,香江弘法,奠定現當代香港佛教的基礎。
3、傳法不傳座:改革傳統叢林製度。
倓虛法師雖然傳承天臺宗法脈,但並不存門戶之見,尤其對戒律和淨土念佛法門十分重視。但是他對各宗派的內容並不是不加選擇的借用,而是擇善而從,並加以創新發展,其中最典型的就是他提出了“傳法不傳座”的新的法系傳承製度。
明清時期,禅宗中開始流行以法卷、拂塵等作爲傳法依據,得法者則具有了出世擔任禅宗寺院住持的資格,實際上“傳法”與“傳座”是一致的。倓虛法師認爲這種傳法形式存在著很大的弊端,一是傳法人的“感情過于理智”,“在傳法的時候,是因“感情用事”,不以“法”爲親,而以“情”爲親了。”第二是嗣法的弟子(往往一傳四五個,甚至更多)因爲每人手裏都握有一紙法卷,也就是理所當然的方丈人選,所以經常會出現法子與法子之間,甚至法子與老和尚之間爲爭做方丈,爭來爭去,甚至爭訟、都恨,“弄得笑話百出,有玷宗門”。最大的流弊是第叁種,即“在老和尚預備往下傳法的時候,有叁個標准:一、挑年青人,歲數不比老和尚大的;二、道德、聲望、資格、一切都不如老和尚的;叁、凡事須聽從老和尚招呼的。”其結果則是“一代不如一代,所以弄得各宗門庭,不數傳而宗風不振。……雖然還有一支法卷往下傳,也只是師父傳徒弟,一種形式而已!”
倓虛法師認爲:“中國人向來有一個傳統的保守性,例如各叢林,從古至今,就有傳法這一事,到了我們這個時候,誰也不好輕易廢掉;可是既傳法而又傳座,不容諱言的是有上述流弊。”
倓虛法師從天臺宗的實際情況出發,認爲“傳法”與“傳座”從根本上說是兩回事,傳法是因爲受法的人對佛法有解悟,有透徹的研究,可以爲人講經說法。而傳座是因接座的人“道德行持爲衆望所歸,能領衆修行,能辦事刻苦耐勞”,所以大家推舉他住持寺務,維持道場。所以接座的人可以接法,但接法的人不能固定地要接座,除非他具備接座人的條件,經過大衆推選。對于“傳法”與“傳座”問題,倓虛法師也並不拘泥于固定的模式,他進而提出了“四句料揀”闡釋四種不同的情況:一、“傳法不傳座”;二、“傳座不傳法”;叁、“法座俱傳”;四、“法座俱不傳”。因爲“法久成弊”,任何一法流傳久了,就會出現弊端,倓虛法師“傳法不傳座”,主要是針對叢林中的弊端而提出的補偏救弊的辦法。
無獨有偶,倓虛法師的這一主張與近代淨土宗祖師印光大師以及妙真法師(倓虛法師在觀宗學院時的同學)的主張頗爲相近。妙真法師(1895-1967)是近代著名高僧,湖北省棗陽縣人,他在1930年出任靈岩山寺監院並代理寺務,妙真法師在真達和尚的支持下,全權負起了修建靈岩山寺的責任。1937年10月,印光老法師由蘇州報國寺移錫靈岩山,該寺道風日隆,遠近衲子聞風而至。1940年11月,印光大師臨終前安排妙真法師升任方丈,真達老和尚爲他送座。妙真法師出任住持後,秉承印光大師的教誨,在真達老和尚的指導下,將靈岩山寺發展成爲十方專修淨土的道場。真達法師、妙真法師與印光大師商議,指定了《靈岩山寺共住規約》五條,其中第一條爲:“住持不論臺、賢、濟、洞,但以戒行精嚴、深信淨土法門爲准。只傳賢,不傳法,以杜法眷私屬之弊。”[6]倓虛法師“傳法不傳座”的法系傳承方法更具有靈活性,適應天臺宗的教門特點。
[1] 潘桂明、吳忠偉:《中國天臺宗通史》,江蘇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783頁。
[2] 同上,第742頁。
[3] (清)守一空成:《宗教律諸家演派》,《卍新纂續藏經》第 88 冊,第565頁。
[4] (清)儀潤:《百丈清規證義記》卷9,《卍新纂續藏經》第 63 冊,第497頁。
[5] 蔣維喬:《天臺第四十叁代谛閑大師傳》,《谛閑大師遺集》第一編,“經釋”。
[6] 張一留:《蘇州靈岩山志》卷6,民國叁十六年(1947)刊本,第123頁。
《谛閑大師與倓虛大師的天臺宗法脈傳承(紀華傳)》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