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人能授人道,不能使人履而行之也。臯陶能罪盜人,不能使貪夫爲夷齊;五刑能誅無狀,不能使惡人爲曾闵;堯不能化丹朱,周公不能訓管蔡,豈唐教之不著,周道之不備哉
然無如惡人何也。譬之世人學通七經,而迷于財色,可謂六藝之邪淫乎
河伯雖神,不能溺陸地人,飄風雖疾,不能使湛水揚塵。當患人不能行,豈可謂佛道有惡乎
我們認爲《牟子》提到的“沙門耽好酒漿,或畜妻子,取賤賣貴,專行詐绐”,恰恰是佛教初傳中國時戒律未實行,或人們將外國的商人當作沙門的一個記載。胡適曾對此問題有過論述,可以參考[23]。總而言之,這同東晉以後佛教受到皇室和貴族的大力支持,佛教寺院經濟相當發達的情形是完全不一樣的。前面已經提到,《弘明集》卷六載道恒《釋駁論》上講到的沙門傷俗害政的情況要嚴重得多。《釋駁論》反映的是東晉的情況,比較《牟子》上的記載,我們也不至于將《牟子理惑論》當成是晉代以後的作品。
四、《牟子》的序文系後來的編者所加
自陸澄《法論》最先注雲“蒼梧太守牟子博傳”,未能肯定牟子的真實身份,後面的《隋書·經籍志》便進一步把牟子附會成“漢太尉牟融”。《大藏經》明本亦有“漢牟融”叁字。這些稱呼便與《牟子》的自序發生矛盾。按照自序,牟子生活在東漢靈帝死後,當時中原大亂,他無意仕進爲官,也沒有作官。按照史書上的記載,東漢末年從無姓牟的擔任蒼梧太守的,所以,“蒼梧太守牟子博”是不可靠的,“太守”二字應爲後人所加。至于“漢太尉牟融”亦出于後人附會。東漢章帝時有當過太尉的牟融,死于建初四年(79)。顯然,東漢初年章帝時的牟融與漢末的牟子身份不符,不是一個人。我們認爲,牟子系一亂世之隱士,高尚其迹,無意仕進,亦無意垂名後世;加上佛教在流傳之初影響微弱,佛教經典和其他著作亦難以做到系統、完整的整理和保存,在長期的流傳過程中弄錯著作人的身份是可能的。漢末有一牟子名牟融是完全可能的,古人同現人一樣,有時也搞“名人效應”,喜歡借名人來增加作品的分量,所以把章帝時做過太尉的牟融附會爲身爲隱士的牟融,亦爲常情。其實,最先收錄《牟子》的《法論》本來就沒有肯定“蒼梧太守牟子博傳”是真有其事,前面加上了“亦雲”,表示有此種說法而已。好比司馬遷《史記》關于老子的記載一樣,因爲傳說較多,司馬遷也加上“或曰”二字,表示還有其他說法。“或曰”與“亦雲”的意思一樣。不能因爲有其他傳聞,就否定牟子其人及其作品。不過,《牟子理惑論》上的自序正是擾亂讀者視線的一大障礙。我們通過前面的分析,特別是通過對《牟子》思想發展邏輯的分析,得出其作品最先出自漢末,後經曆代多人修飾改編的結論。如果將這一段序言拿掉,事情要簡單得多。正如許裏和指出的那樣,向來以謙虛爲美德的中國人是不會在自己的作品中妄自吹噓,標榜自己學識廣博,文武兼備,有“專對之才”的。因此,《牟子理惑論》上的自序應該不是作者牟子所作,而是後來的編者所加。
[1]《弘明集》,十四卷,五十八篇,梁僧撰,是一部旨在“弘道明教”的佛教曆史文獻彙編。作爲中國佛教史上的第一部佛教護法著作,《弘明集》比較集中地記錄了漢末至南朝梁代五百余年間外來的佛教同中國本土文化的碰撞、沖突和交融的曆史,也反映了此一時期佛教的基本教義、發展水平、流播狀況,從而比較全面地再現了佛教在中土最初五百余年的曆史進程。《大藏經》卷五十二、《四部叢刊》等入選,金陵刻經處有單行本流傳。
[2]參見任繼愈《中國佛教史》第一卷第叁章的有關分析。[3]明代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卷二叁論及《牟子》,謂“讀其文雖猥淺,而詞頗近東京”。
[4]見《牟子叢殘序》或《梁任公牟子辯僞之商榷》,皆載1930年光明印刷局印《牟子叢殘》。
[5]《胡適論學近著》第1集,也見歐陽哲生編《胡適文集》第5冊,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
[6]《牟子理惑論檢討》,《燕京學報》20期。
[7]《漢明帝感夢遣使考證》,載河內遠東法國學校1910年校刊,馮承君譯載《西域南海史地考證譯叢四編》。
[8]他在1920年《通報》中把《牟子》譯成法文,文前寫有《牟子考》,見《西域南海史地考證譯叢五編》。
[9]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第四章曰:“其序文所載史,不但與史書符合,且可補正史之阙。”又六朝佛教僞書言及漢代佛教,類皆張大其辭。而《牟子》所言,則恰相反,足證明佛法方在萌芽。若叁寶興隆,僞作此文,必不肯直書若此也。又,佛教初來,其教旨與黃老同氣,而《牟子》公然黜百家經傳,斥神仙道術,援老莊以申佛旨,自張其軍,足證明時代精神之轉換。再,交州之文化特征亦可證明《牟子》所言爲真。
[10]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第六章曰:“牟子作論,兼取釋老,則佛家玄風已見其端。”“老莊玄學,亦尚全身養生。兩漢方士道家長生久視之術,曰祠祀,曰丹藥,曰辟谷,曰吐納。然至叁國時,有識之士于方技亦償不置信。”牟子引《老子》天地尚不得長久之言,以譏道家“不死之仙”的妖妄。又謂辟谷之法“行之無效,爲之無征”,所言與曹氏兄弟實相同也。亦通于“順乎自然”之玄學根本義。漢魏之際,清談之風大盛,《牟子》之論,兼取釋老,則佛家玄風見其端。又,認爲牟子約于靈帝末年(188)避世交趾。其後五年爲獻帝之初平四年(193),而陶謙作徐州牧,笮融督運漕,大起浮屠祠。牟子約于此年後作《理惑論》,推尊佛法。其後約七年而阮嗣宗生,約二十年而嵇叔夜生。何平叔、王輔嗣均死于魏正始十年(249),在阮生後叁十九年,上距牟子作《理惑論》多不過五十六年。即從時代和學術關系上認爲牟子其人其事是可能的。
[11]該章認爲,《牟子》所說的佛陀出生、成道、納妃的時間和情節與漢獻帝建安年間竺大力和康孟祥譯的《修行本起經》二卷和《中本起經》二卷基本一致。但所用的字句同吳黃武年間支謙譯的《太子瑞應本起經》二卷更爲接近。此外,白淨王出宮追太子的情節,《太子瑞應本起經》亦有。當然,《牟子》對佛傳的介紹還依據了其他的佛經。如《牟子》說太子二月八日出家,二月十五日涅槃,而以上二經或作四月七日出家,或作四月八日出家,皆沒有講涅槃的日期。看來是依據了大乘佛教的說法,但由于史料不足,已不可考。此外,太子須大拿以財妻布施的故事見于吳康僧會譯的《六度集經》卷二《須大拿經》,而此經已先譯出,牟子可能在交趾已經看到。[12]《牟子的研究》,1958年日本書籍文物流通會《道教基礎的研究》附錄。[13]《牟子理惑論辯僞》,載《梁任公近著》第一輯卷中《佛教之初輸入》附錄叁,亦載梁著《佛學研究十八篇》。
[14]《漢明求法說研究》,載《中國佛教的研究》,春秋社1938年版。[15]見許裏和著,李四龍等譯《佛教征服中國》第一章,江蘇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
[16]但《出叁藏記集》卷十二的《弘明集目錄》記載該文的標題是“牟子《理惑》”。其中,前面的“牟子”二字是作者名,後面的“理惑”二字是文章名,這是《出叁藏記集》上的通例。沒有“論”字。如果真的是爲避諱而改名的話,顯然我們今天看到的《出叁藏記集》的文字也一並改過了。
[17]《隋書·經籍志》子部儒家部稱有“《牟子》二卷”。《舊唐書·經籍志》和《新唐書·藝文志》的道家類也稱有“《牟子》二卷”。唐初法琳《破邪論》卷上說“子書《牟子》二卷,盛論佛法”。而湛然《摩诃止觀輔行傳弘訣》卷五之一則說:“後漢靈帝崩後,獻帝時有牟子深信佛宗,譏斥莊老,著論叁卷,叁十七篇。”
[18]湛然《摩诃止觀·輔行傳弘決》卷五之一和卷五之六引證了《牟子》四段文字,其中叁段與今本《牟子》22章、7章、30章、36章有部分相應的地方。有一處文字完全不見今本《牟子》:“牟子又雲:懷金不見人,誰知其內有玮寶
被繡不出戶,孰知其內有文采
馬伏枥而不食,則驽其良同群;士含音而不譚,則愚與智不分。今之俗士,智無髦俊,而欲不言辭,不說一夫,而子若大辯。若斯之徒,坐而得道者,如無目欲視,無耳欲聽,豈不難乎
”但該處顯然與今本上的有關思想內容一致。
[19]《太平禦覽》卷六五叁引《牟子》第一章:“佛生天竺,假形王家,父曰白淨,夫人字曰淨妙……太子有叁十二相……頰如師子,皮不受塵水,手足皆鈎鎖,毛悉向上。”一些文字爲今本所無。
[20]見鄭鮮之《神不滅論》,《弘明集》卷五。
[21]見梁武帝《敕答臣下神滅論》,《弘明集》卷十。
[22]見《梁書》卷四十八《範缜傳》。
[23]《胡適論學近著》第1集,也見歐陽哲生編《胡適文集》第5冊,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
《關于《牟子理惑論》的著作年代(劉立夫)》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