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完成社會的正規教育,讀完高等學校的,可以說只有我一人,沒有第二個。當然也有程度高的人,如弘一法師李叔同和在臺灣的印順法師,但他們都是半路出家。
不過我以出家相在學校就讀時,幾乎沒有接觸過佛教經典,最多是在寒、暑假時讀佛典。我們門下是以禅宗爲主,除了深入道理之外,比較講究實踐。
很多人會問我,我以出家的身分念書,難道中間沒有過別的想法嗎?其實我在9歲以前是個最笨的學僧,餓了不知道要吃飯,冷了不會說冷。一直到12歲,才知道餓、冷、熱等等,可以說到那時才開竅,比較像個正常的男孩子。
以上是我出家、求學這一段期間的情況。
四、歸元寺受戒
我在湖北漢陽歸元寺受戒。武漢有漢口、武昌、漢陽叁個地方,歸元寺在漢陽,那是律宗道場。一進門,就見到四個字:「歸元古刹」,因爲這是一座很老的寺院,在大陸四大律宗道場中是首屈一指的。
這個道場唯一的缺點是什麼?要去受戒,一定要接法承,也就是一定要收一個徒弟屬于該派下,這是它和其它寺院唯一不同的地方。
我從湖南走路去湖北受戒。從雷音寺出發,僅僅到洞庭湖南邊的沅江縣,大概走了叁天半。過洞庭湖的時候要坐渡船,到成陵矶,再走路,還要坐渡船,才能到武漢。大陸有一個好處:出家人坐渡船不要錢。爲什麼出家人不要錢?因爲出家人都有護法神保護,洞庭湖號稱八百裏洞庭,廣大無邊,有出家人坐船,好像行船也會很順利、很平安,所以出家人坐渡船可以不用錢。
在歸元寺受戒是要交錢的,要繳兩塊銀元受戒費,沒有特殊待遇。我師父並不給我錢,那怎麼辦?我就沿途化小緣,因此叁天半的行程走了七、八天。以前都是用小銅板,十個銅板算一串錢,一塊銀元要五十二串錢。平常化小緣時,得了一個小銅板就算不錯,所以耽誤很多時間,一邊化緣一邊走。
到了寺院,大家總要熟悉一番,交了兩塊錢,等候審查。審查時看你出身于哪個師門,受過哪個師業,把你出身環境都搞得很清楚。如果隨便報師父的名字,他們會去查出來。如果不合格,就交回兩塊錢,不讓受戒,歸元寺對這一方面很嚴格執行。
在戒壇裏,我的師父是羯磨和尚,是戒壇叁師[1]中間的一位,可是我沒有特殊待遇,也是照樣交兩塊錢受戒費。得戒和尚是立明老和尚,在佛教界,他是戒律方面非常嚴謹的老和尚,也是歸元寺的方丈和尚,算起來現在大陸歸元寺的住持昌明法師大概是他的第七代孫。
當時受戒生活的苦,在臺灣說出來,可能有人不會相信。歸元寺雖然不是非常大的寺院,但是裏面的規矩、法則、行止、威儀、一舉一動、舉手投足,要求都很嚴格。看的時候,要在眼睛視線叁尺半,左看右看絕對是不可以的。受戒時有點像早期新兵訓練的方式,所謂「有理叁扁擔,無理扁擔叁」,僅僅打斷的香板就很難計算,打斷的柳條也不知道有多少,很多人受不了。那裏初一、十五加菜,一桌6個人,分兩邊坐,一塊豆腐由6個人平分,沒有鹽,也沒有醬油,這是初一、十五才有的菜,平常的生活可以想見,所以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得了。那些引禮師、監察師,是你愈講理由,就挨打得愈厲害,挨打了只能念阿彌陀佛,但他們怎麼不會走掉呢?那種嚴格,的確不是現在一般人可以忍受的。
由于在歸元寺受戒很嚴格,我們那一期報名參加受戒的差不多有六百八十幾人,受戒時間是53天,時間比較長,到出壇時,只剩下270人,中間有些人甚至跳江自盡,因爲身體多病,承受不了受戒之苦,感覺自己業障重,盡管如此,也沒有埋怨。
現代人絕對不會去受這種戒,所以歸元寺住持曾希望請我回去幫他們開戒,我沒有去。歸元寺的戒除了苦、嚴格之外,沒有別的。可是它有個好處:它會講戒,每一條都解釋得很清楚。在臺灣就是不講戒法的心要。因爲這樣,看戒時不懂它的意思。臺灣是看法會或是打齋。大陸則是學規矩法則、學戒,一條一條戒都解釋得很清楚,用53天的時間受戒。現在臺灣有的人連戒都念不完,就戒壇圓滿了。
在臺灣,很多人告訴我,你的寺院虧那麼多債,幹脆開戒壇,就可以還清了。我說我不願意這麼做,我要是開戒,最後人都會走光。不是說要受戒的人一定要吃苦、要嚴格就是對的,但至少要照開戒的規矩、法則來做。
我們受戒時,來的人都是在寺院裏當家、做住持的人,可以說本身都懂得規矩法則,都具備修養,才夠資格來受戒。受戒時全部都是比丘,沒有比丘尼。在歸元寺受戒的,目前住錫臺灣的法師,有道源老和尚、悟明老法師,另一人就是我,只有我們叁人。悟明法師高我一屆,他大我叁歲;道源法師比悟明法師大六歲,早他兩屆。
由于受戒的情形嚴格,所以有些人明明在別的地方受戒,卻說他是歸元寺受戒,因爲感覺很光榮。其實很容易知道他是不是在歸元寺受戒,歸元寺有些特色,沒有真正到歸元寺受戒的,不會知道。比如寺院裏韋陀菩薩都是站著的,但歸元寺有兩尊韋陀菩薩,大殿的韋陀菩薩站著,另有一尊在庫房的韋陀菩薩卻是坐著的,這是其它地方沒有的。庫房是我們放糧食、吃的東西的地方。庫房的後門是長江的一個缺口,像個小湖一樣,倉庫下有臺階,連結碼頭,所以寺院運東西可以直接從長江進來,很方便。有一位從軍隊下來的法師,好象是山西來的北方人,看書知道漢陽有一個歸元寺,知道從那裏受戒出來是不容易的,因爲磨練嚴格。他說他是歸元寺的,悟明法師就把歸元寺裏外面人比較不知道的事拿來問他。
現在臺灣有幾位受戒的法師,我記得民國46年在臺灣大仙寺開戒,白聖法師當羯磨和尚,開參法師是得戒和尚,那時候連教走路都不會,我和白聖法師很熟。後期有一個續祥法師,他也是在歸元寺受戒的。畢竟當時我是一個軍人,沒有辦法參與傳戒,所以他請了續祥法師來,安個引禮,請他來幫忙教規矩。這時候剛好續祥法師有事很忙,所以開戒也開不下去。一直到民國48年底我恢複本來面目,我才把過去幾個外國代理商的人帶去幫忙。我爲什麼會認識這些人?那是因爲有趙恒惕、張之本等國民黨元老這些人介紹的。
五、行腳苦行
大學畢業以後,我受完戒,就出去行腳,在外苦行叁年,那種苦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當時人口不如現在多,出外行腳,往往十天半月見不著半個人,經常風吹、雨打、日曬、挨餓、受渴,甚至行走過一些充滿毒蛇猛獸以及毒藤的深山裏,環境非常惡劣。
我用行腳來磨鏈自己,也去尋找隱居的高人,就是佛教所稱的「善知識」。大部分有修養、有道德的人不喜歡在紅塵世界活躍,都是躲在深山或比較沒有人可以找到的地方。過去大陸上佛教僧侶的行腳,也就是尋師訪道的行程,是了不起的普遍風氣。探訪高人最好不要往廟裏跑,通常都往山中、古洞去尋找,都是依賴口傳、耳聞。但到了後期,沽名釣譽的人也愈來愈多了。
至于行腳能不能訪到高人,則得碰運氣;假冒高人的也不少—打坐、閉著眼睛、不說話,實在是摸不清楚,還得看自己程度夠不夠,要不然常常會被騙。話說回來,如果念了點書,了解經典中所說的道理,會比較容易辨別。但是當時有很多讀過書人不會和佛法有緣,有人是受六祖惠能大師不識字的影響。其實惠能大師的父親做過官,當時正當盛唐,豈有父親做官而兒女不受教育的道理?只是因爲惠能大師的父親後來出了事,被貶到嶺南新州爲百姓,所以惠能大師現不識字相。但這也並不是說他不識字,中國禅宗對這一點辯論得很厲害,這在惠能大師的傳記裏有記載。如果不辨真僞,以訛傳訛,久而久之,錯的也變成對的了。我常說,我們中國人很可愛,古人錯了,傳到現在也變成對了,這是很糟糕的事!
(未完待續)
[1] 依據佛教界之傳承習慣,有意出家者必須受叁壇大戒,始爲合格之大乘出家人。比丘受具足戒,需叁師七證共十師;其中,得戒和尚一人、羯磨阿阇黎一人、教授阿阇黎一人,是爲叁師和尚,另有尊證阿阇黎七人,總稱叁師七證,或作十師、十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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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禅師訪談紀錄(叁)
文:侯坤宏、高明芳、賴淑卿訪問
六、西藏縧央寺學因明
我在民國26年到西藏業富縧央寺,不是去學密,是去學因明。縧央寺只辦了那一屆因明學訓練,之後因爲缺乏經費,就沒有再辦。
我去西藏都是行腳,曾經走過兩個方向:一條路走四川,另外一條走青海。學因明的這一次,我是走青海過去。通常我出門行腳不計時間,計時間幹什麼?要去尋訪隱居的高僧大德,即使爬山走叁年六個月,如果能找到一位,就能受用無窮,因爲他們真的知道你需要什麼,通常幾句話就能幫助你很多。
在西藏縧央寺時,我有七個同學,卻有五位老師。上課時有漢文翻譯,也有英文翻譯。老師有尼泊爾人、印度人,也有斯裏蘭卡人。有一位助理教授是中國人,是《成唯識論》的作者,有中文及英文本,這位助理教授都用中文來表達。同學中,就我一人是華人,另外有韓國人、英國人,也有日本人,這個日本人在我們還沒離開時,就水土不服生病過世了,所以進去時雖有七位同學,離開時卻只有五位。英國的那一位姓什麼我忘了,但我記得他的名字叫羅濟世(Lodges),英國的梵文可以說是他帶進去的。
在縧央寺學梵文有一個規定:不准抄寫,就是要死記;連做筆記、留下紀錄都不可以。本來我們另外有一位同學,他也是一位不錯的比丘,講堂裏有一本手抄本《梵文中譯》,這位出家僧偷拿去看了一下,結果就被趕走了。雖然不准筆記,但是他們會教我們怎麼寫梵文,梵文有些基礎字,在基礎字上再加上一些符號,讓它能夠成爲一個句子。
我去西藏學因明的時間不長,只有九個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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