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的佛法;我們說的趙州和尚也都是我們能認識到的趙州和尚;我們所說的任何學問每個人都各個不同,這是一個不需要證明的現實,但就這一點需要我們仔細體會和認真反省。
能與所,具體到我們這個世間就是心與物,就是生命和非生命,或者精神與物質。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東西方文明,西方文化的重點在于對物的認識,對外境的認識,是一個向外攀緣的心。西方文化是我們現在人類文明的主體,是現代文化的主要內涵,它已經打破了東西方的界限。反觀我們的現實,那真是迷心逐物的生活,不認識我們的心,一味貪求對外在世界的認知和控製,全然是迷心逐物的境界。
我們東方的文化又是怎樣一個特性呢?東方文化重在對心的認知。古印度人特別尊重宗教,向往涅槃,向往寂滅,所以,在生滅心中,古印度人側重于滅。在生滅心中,中國古代的智慧重在生,所謂“生生之爲易”。東方智慧是以修心爲核心的,印度人的文化是要離開現實生活到墳地和苦行林裏去修行,而我們中國古代的智慧是在現實生活中來修心。我們老和尚提倡的生活禅非常符合中華民族的智慧傳統,“在生活中修行,在修行中生活”,就在我們現實生活當中,在喜怒哀樂當中,在家庭中,在各種職場、各種事業的追求當中,去培養平常心。
當然,生活中的平常心不像禅堂裏參悟的、不像公案裏所講的。因爲生活的前提是生滅心,是妄想執著心,在這裏真正找一個平常心,說到極處是找不到的。但是如果我們不去追求它,那麼我們的心就會更加泛濫,就會天天生活在躁動和悲苦中,所以我們又必須建立生活層面的平常心。老和尚提了非常多的方案,有做人做事的二八方針,從做人來說,信仰、因果、良心、道德可以作爲對治我們極度造作的喜怒哀樂的有效方案。爲了調伏這一顆狂傲不羁的生滅心,我們要建立對叁寶的信仰,然後按照因果的規律去生活,在生活中不斷地養育我們的良知良能,努力堅守道德底線,過有道德的生活。我們做人的道德底線標准非常具體,這就是五戒。
在做事中如何練習平常心呢?大家應該知道,我們每天唱的:“以感恩的心面對世界,以包容的心和諧自他,以分享的心回報大衆,以結緣的心成就事業”,就是在生活中不斷培養感恩心、包容心,不斷地把自己的資源、自己的財富、自己的禅悅法喜、自己的知識和經驗與大家分享,生活中用布施來對治我們根深蒂固的功利心。在工作中不要把工作當工作,要把工作當成修心的道場。因爲一切事情的核心都是人,我們做事情是要爲人服務,解決人的問題,在做事情中要與人合作,要爲很多人負責,說到底一切事情都是以人爲核心。我們在與人與事打交道的過程中,都是我們的心在起主導作用,事實上都是以我們的心爲核心,所以要有一顆結緣的心,把握心這個要點。
如果我們在生活中能不斷落實老和尚提出的做人與做事的這八個方面,我們就能呈現出和諧的、與法相應的身心狀態。我們以此爲起點再來深入學習經論,參悟祖師的公案,發起參悟真實平常心的疑情(——到底什麼是平常心?心到底是怎麼生怎麼滅的?生滅心的主體是什麼?如何由生滅心轉化爲平常心?抓住這些問題窮追到底,絕不輕易放過。)就能從基礎的學修,逐步達到祖師開悟以前的生命狀態,真正進入學習祖師禅的階段。
這是我們由生活禅的學修,逐步進入祖師禅的大致方向。我就講這麼多,下面我想聽聽大家的問題。(掌聲)
營員一(男):明影師您好!非常感謝您的開示,我有一個問題,您說的心和物是不二的,西方文化對于物的追求,那是不是也是一種對心的追求呢?因爲心和物是不二的,我們對物不該追求,是不是對心也不該追求呢?
明影法師:對,你問的問題非常好,你請坐。
心和物是不二的,但也是不一的。心不是物,物當然也不是心,這是一個方面,這是事實;但是心不離物,物不離心也是事實。這兩者我們不能把它打平,所以我們總是在心與物的對立與統一中糾結。當然,在對外在事物的追求中依然可以煉心,即便有人一心追求外在的功名利祿,他依然也要提高修養,因爲不提高修養,他就不能很好地獲得外在的成就,這是毫無疑問的。
內與外兩者間並沒有截然的界限,雖然沒有界限,但是側重點不同,發心不同,方向不同,結果就會全然不同。我們以一顆不自知的心去認識外境,永遠不會有終極的答案。因爲我們以不認識的心去認識外境,認知的主體不清楚,那麼我們對客體的認識就永遠是相似的。我們也許可以無限接近,但是永遠沒辦法達到最終的真實。唯一的出路就是轉過身來,返究其心。先認識了我們的心,這時才能超越心與物的對立,達到既認識心又認識境的目的,這是唯一的出路。“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就是講的這個道理。(掌聲)
所以,在禅宗的基礎修行階段,究心是對的,逐物是錯的。但在禅宗修行的高級階段,求心與求物都不對,正如南泉禅師所說的,“擬向即乖”。
營員二(女):明影師父您好!我有一個疑問,就是這兩天讀《十二時歌》,裏面提到的平常心,和我們夜話時明證法師說的“平常心是道”,好像與您說的平常心不太一樣。明證法師當時舉了一個例子,說有人打了你一下,然後你起了嗔恨心。打了你一下之後,我們起的第一個知覺的反應,被打了一下,他說這個是平常心,而起的嗔恨心,已經是第二念的事情了,這是分別心。在《十二時歌》裏面,趙州和尚同樣有些美醜的觀念,那是否也是第二念?我見到一個人,第一念是平常心,那麼我說他美還是醜的時候,我已經起了第二念,因爲那是我有了美醜的觀念之後才進行的評判。
我想到的第二個問題是說,我們在討論趙州和尚《十二時歌》的時候,是已經建立在趙州和尚是得道高僧這樣的先見上面,我們認爲趙州和尚的《十二時歌》是在他已經是禅者的第叁層境界——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的境界了。但事實上,是不是正是因爲我們的分別心才産生這樣的想法?因爲我在來的時候,在看法國的一個美學專家寫的一本書,他在裏面提到說,他這一生都在追求以童真的眼睛去看這個世界。但是你真的把一幅孩子的畫拿給我們的時候,你告訴我說是畢加索畫的或者是一個十二歲的兒童畫的,我的評價是完全不同的。這是我的一個疑問,請法師給予解答。(鼓掌)
明影法師:首先,我個人不認爲在我們現有的生滅心的狀態當中有一個叫平常心的東西,就好像我不認爲波浪會有起點,或者第一個波浪是沒有起伏的,或者在波浪相續當中前波和後波之間有個純粹的水的空檔,我不這樣認爲。在凡夫生滅心的境界中永遠沒有間歇和真正意義的起點。我們現在正運作著的身心機製是“無明緣行,行緣識,……”,是極其複雜和飛速變化的生滅心,這裏面並沒有一個狀態是真正的平常心。因爲我們任何的感知和思緒,哪怕是刹那的體驗都有能所,都是因緣所生,都有條件,有條件的心就不是平常心,這是毫無疑問的。在這個問題上一定不能含糊,必須要深細的抉擇,此其一。
第二個問題,我們對趙州和尚的認知,並不因爲他是趙州和尚我們才這樣認知,是因爲他的智慧在他的公案中處處流露,而且互相印證,這是經過了一千多年的質疑的,而且是經過了對真理可以不惜生命的大禅師們的不斷參悟。並不是因爲我們主觀上把趙州和尚推到一個佛的境界,而是他自己的智慧,是他自己圓融無礙的智慧的表達,使我們確知了他的境界。對于佛陀,我們也應該抱著這樣的態度。我們並不是因爲佛陀是佛陀才來尊重他,而是因爲他對衆生的教化,他傳給人類的寶貴教法,他無限的智慧與慈悲,對我們生命的滋養,才不斷地激發我們對佛陀無限的感恩和尊重。這就是爲什麼一個學佛的人學得越久就越尊重佛陀,而一個初學者是沒辦法建立那種完全不動搖的、可以爲之抛家舍業的信心與力量的原因。一定要經過不斷地學習佛陀的言教,才能建立深刻的認識和信心,這種認識一定要在自己內心中,在自己的思維中,在自己的生活中,在自己體驗中不斷地得到了驗證,這種感恩和認知才能建立。
再有一個問題,趙州和尚的《十二時歌》,當然是可以從文字層面解釋,文字是工具,是語言,有它的規則,但是寫這些文字的心,才是我們體會的重點。我相信,寫憂怨詩、頹廢詩的人很多,沒有人會認爲它們裏面有禅機,但是趙州和尚的詩,其中傳達的智慧信息,只有有學禅經驗的人才能體會到,這一點並不因爲他文字上的“不唧溜”而掩蓋他所包含的無盡的智慧。推而廣之,一位藝術大師,他即便是輕輕的一筆,有時也可能畫得不及一個小孩子畫得漂亮,但那也是一個極有成就的、對于美有著深邃體驗的大藝術家的手筆,他那不經意的一筆,也包含了他內心境界的全部信息,也可以稱爲名作。並不是因爲他是大藝術家,所以他亂畫一筆,就可以賣高價,不是這個意思。這當然也有標准,只不過這個標准不是基礎的、僅僅從美的形式上的標准,而是一種審美境界的標准。我覺得我們能夠真正來體會禅,乃至于體會各種學問,都需要這樣來體會。
說到底,人與人的一切交往都是心的交往,我們讀書,其實是跟一個人在進行智慧的交流。我們讀經典,盡管我們一開始讀不懂,但是那也是我們的生滅心和佛菩薩的涅槃妙心在碰撞。很多老居士並沒有受過太多教育,但是讀《金剛經》讀得很開心,甚至很有體會,就是這個原因。平常心是每位衆生本自具足的,對此我們要有信心。
營員叁(男):法師您好!是不是在我們念念相續的妄想之中,其中任何一念都不是平常心,但是這種念念相續的變化狀態是一種平常心?就像波浪,像您剛才說的,前浪和後浪的任何一個浪花都是瞬間變化的,但是這種波浪起伏的狀態是一直存在的。
明影法師:平常心不是生滅心,我們念頭有起伏是生滅心,這個不需要論證。也不能把生滅不停的狀態稱爲平常心。不管我們是看到、還是想到、還是刹那生起的覺受,都是生滅心,因爲它已經滅去,它並沒有停留,所以它不是平常心。我剛才講了,所謂的平常心也並不是我們現在想像的平常心。我們要想體悟平常心,唯一的出路,那就是返觀生滅心的過患,直接地來觀察、思維、體會,來谛觀生滅心的起處。這個過程並沒有一個答案,而是一路返觀下去,當有一天生滅心頓斷了,這一定是一個突變的過程,突變了以後才是所謂的平常心,到那個時候也不是語言所能表達的。趙州和尚有一個《魚鼓頌》:“四大由來造化功,有聲全貴裏頭空,莫怪不與凡夫說,只爲宮商調不同。”這裏不能與凡夫說的,指的就是平常心的境界。平常心與生滅心的關系,正如水與波的關系。水與波不是一回事,但又永遠不能分開,波與水不一不異,生滅心與平常心亦複如是。《心經》中“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講的也是這回事。
我就講到這裏吧,感恩大家!
《十八屆:慈悲喜舍和我們的未來(鍾玲)》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