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六世紀中葉,佛教東傳日本,時爲日本欽明帝朝,朝廷分爲以蘇我爲首之尊佛派與以物部爲首之排佛系,前者獲勝後,創建向原寺,是爲日本有佛寺之始。至聖德太子時代(593~622)大力弘揚,佛教基礎得以奠立。此後,佛教與日人原有之思想、文化、生活等融彙,形成獨特之日本佛教。自飛鳥時代(五世紀中葉)至明治維新(十九世紀中葉),日本佛教教理始終承襲我國,如密宗之即身成佛論、天臺之圓頓戒、淨土真宗之信念主義、禅宗之生活即佛法、日蓮宗之唱念法華等,其思想淵源無一不源自我國,至于修行實踐方面,亦多采用我國佛教之修行方法,並加以組織與發展;所異者,即在社會活動(即教化)方面之普化,乃日本佛教最大之特色,此特色綿亘千五百年而巍然獨存。
(一)飛鳥、奈良時代(552~781):初傳時期之佛教,其信仰對象爲釋迦、藥師、觀音、彌勒、四天王等,其崇拜目的概爲延命、消災等現世利益。此等貴族化之佛教至聖德太子時,製定十七條憲法,以佛教爲國教,而轉變爲國家化之佛教,此特色維持至明治維新時期。推古天皇(593~627)以後,宗派漸明,最興隆者爲叁論宗、法相宗,次爲律、華嚴,再次爲俱舍、成實,總稱南都六宗。其中,叁論宗成佛論重視根機利鈍之說,法相宗講究“性相相待”、“理事差別”、“五性各別”等,均獲得當時知識分子與官僚之接受,故特盛一時;華嚴宗之世界觀亦能契合以國民爲官吏化身之思想。此時期之學佛者常一人或一寺兼習數宗之學,有別于後代之執于一宗一家之說。此時期之日本佛教,蒙受國家之保護,致無真正之宗教信念,在僧尼激增且日趨腐化之下,空海、最澄二師乃于新京平安另創新宗派(密宗、天臺宗)。
(二)平安時代(約四百年):于八世紀中,密教大興于我國,尋即影響日本。空海(774~835)以顯教爲佛所說法,而佛所證法則爲秘密莊嚴之境界,將“即心是佛”之思想,直轉爲即身成佛論,而成“即事而真”之現實具體論,此種教義頗適合當時人心之需求。至如最澄(767~822),則以天臺爲經宗,法相爲論宗;經宗爲本,論宗爲末。有關戒律之傳授,則設立大乘戒壇,應此而有“山家學生式”之製定。天臺宗一乘主義傳至安然(九世紀末)時,更提倡“現世成佛”、“即身作佛”,將宗教理想現實化;同時,四種叁昧之修養道場亦落爲形式化之法會道場。此時期後半,密教事相極盛,比睿山完全密教化,致有東密、臺密之分。此外,由于社會擾攘不安,教界墮落,遂有末法思想與本地垂迹說(神、佛結合)之擡頭,民衆之宗教意識逐漸昂揚。
(叁)鐮倉、室町時代(約四百余年):淨土、禅、日蓮宗之振興期,亦爲日本佛教史上最活潑、輝煌之時代。以平安朝末法思想爲背景,應時而生之淨土宗,原是形式性、彼岸性與深奧性的,至此時期,則轉爲現實性、此岸性與淺現性。法然(1133~1212)提倡專稱名號,以稱名爲往生之本願,其他雜行僅爲助行;其高足親鸾(1173~1262)更以信心爲往生極樂之首要條件,一念之信爲純真且最清淨之宇宙實相。信念主義之淨土宗爲易行化、社會化、民衆化之佛教,故漸産生放棄修道、破除戒律之弊端,應運而生者即修道性、戒律性之禅宗。臨濟宗以棒喝禅、學人禅爲特色,機鋒激烈,爲求證悟,不擇手段;曹洞宗以默照禅、達人禅爲特色,認爲臨濟宗不但妥協且又公式化,道元(1200~1253)並著「正法眼藏”,闡揚曹洞禅之正法主義。值此禅淨並盛之際,舊宗派如法相、真言、天臺、華嚴等亦各自將教義易行化、民衆化,天臺宗甚至染上淨土色彩以應時需。日蓮(1222~1282)主張信仰久遠實成之釋尊,一心稱念“南無妙法蓮華經”經題即可成佛,成就無作之圓頓戒,更以“念佛無間、禅天魔、律國賊、真言亡國”之口號,破斥他宗之偏見。新興宗派力求民衆化之同時,南北八宗亦藉著民衆化以維系命脈,舊宗派雖亦嘗藉政治勢力以阻止新宗派之發展,如正中二年(1325)之正中宗論、文明元年(1469)之決議放逐日蓮宗徒等,然因禅、淨諸宗所具有普遍化與生活化之特性,反浸透舊宗派。
(四)江戶時代(1600~1867):此時期幕府以法令製定各宗派寺院之本末關系,末寺須服從本寺之命令與支配,各宗派內糾紛因此頓減。此外,與朝廷或皇室有關之寺院,如門迹、院家、院室等,亦被剝奪實力,一掃向以俗權影響宗教之弊。先此,基督教已傳入(1549),幕府乃利用佛教建立寺檀製度,使全民皆爲佛教徒,各擇一宗一寺而自爲檀越,負責維持寺院所需,雖因而肅清基督教余勢,佛教亦喪失朝氣。此時,我國隱元(1592~1673)東渡,開創日本黃檗宗,與臨濟、曹洞鼎足而立,宗風大抵同臨濟,惟以唐音諷誦經文、法式亦悉用明風。其時,在寺院法令中,獎勵學問爲要項之一,故各宗紛紛興辦檀林、學寮等教育機構,由于教學興隆,各宗學者輩出,天臺宗有妙立(1637~1690)、靈空(1652~1698),日蓮宗有日奧(1565~1630)、日講(1626~1698),真言宗有運敞(1613~1693)、亮汰(1621~1680),禅宗有澤庵(1573~1645)、愚堂(1579~1661),淨土宗有滿譽(1562~1620)等。雖然人才輩出,卻由于生活有保障而思想逐漸沈滯,複以儒學、國學擡頭,佛教遂面臨危機,此即明治時代神佛分離政策之執行。
(五)明治維新以後:明治元年(1868),頒行神佛判然令,禁用以佛語稱呼神號、供佛菩薩形貌之神像、用木魚梵鍾等佛具,神社遂脫離佛教而獨立。同時,受“毀釋排佛”輿論之影響,朝廷以佛教在倫理實踐方面不及儒家,經濟建設方面不及西洋科學文明,政治目的方面不及神道等爲由,迫令僧侶用俗姓,解除僧侶食肉帶發娶妻之製。幸有福田行誡、大谷光尊、赤松光映等新佛教先驅之屢次抗辯,並赴歐美考察,以世界宗教大勢評駁政府之宗教政策,使佛教得以渡過困厄而進入新時代。明治二十年前後,自由研究佛學之新風氣普遍展開,在佛教原典方面,有南條文雄、荻原雲來、高楠順次郎等梵文學者,河口慧海、寺本婉雅等西藏文學者,長井真琴、高楠等巴利文學者;佛教史方面,有村上專精、境野黃洋。大正年間,複有織田得能、姊崎正治、望月信亨等人。同時,佛教大學如真宗本願寺派之龍谷大學、大谷派之大谷大學、日蓮宗之立正大學、真言宗之高野山大學、曹洞宗之駒澤大學亦紛紛建立。經典之整理,如縮刷大藏經、卍字正藏、續藏經、大正新修大藏經等亦陸續刊行。又辭書之編行,日本佛家人名辭書(鹫尾順)、佛教大辭彙(龍谷)、佛教大辭典(望月)、佛書解說大辭典等之問世,更充實了日本現代佛教學之內容。信仰方面,在基督教與西洋哲學影響下,已逐漸脫離中國佛教之形態與觀念,凡普及于民間者,方得發展;同時,民主思想之擡頭,僧人亦獲參政機會。除佛教專門著作外,一般刊物亦多不勝數,如大法輪、世界佛教、女性佛教、東方佛教徒(英文)等近四百種。
蓋佛教自印度興起,經中國、朝鮮而傳至日本,然爲適應日本人之思想、文化、生活等而浸入其中給予影響,其後,則由于同化之結果,而産生一種獨特之日本佛教。總結其特色有下列諸點:(一)日本佛教被視爲鎮護國家之道具。佛教徒亦以協助者自居,故佛教成爲與皇室有密切關系之國家佛教。(二)日本佛教爲鎮護國家,而特重密教之咒術祈禱。故咒術祈禱深深浸透日本民衆生活之中,成爲追求現世利益之具。(叁)日本初期佛教,僧人並不參與死者之喪葬。至中世,禅宗傳入以後,中國葬禮法亦隨之傳入,僧人始擔當死者之葬禮。其後,由于淨土信仰普及,故葬式成爲僧人之重要職務。(四)以江戶時代之檀家製度,致使佛教成爲“家之宗教”,而個人信仰方面之培養,反致薄弱。(五)日本佛教因與其古來神道思想同化、融合,而有所謂本地垂迹思想之産生。其中由于避免思想對立,而有神佛妥協之濃厚色彩,故佛教徒之信仰富有強烈之諸教混淆(syncretism)性質,惟此點僅爲日本佛教性質之一。若將日本佛教與他國此較,則有下列幾點特色:(一)日本佛教之致力于社會救濟與慈善福利者甚多。(二)日本佛教從事深具意義而持續不斷之民衆教化工作。(叁)日本佛教在思想方面,傾向于純粹化,至中世以來尤爲顯著,如源空、親鸾、道元、日蓮等人輩出,于佛教思想發展上各有千秋,此誠爲不可忽視者,亦爲日本佛教特出之處。要言之,日本佛教之特質是國家化、社會化、信仰化、家庭化、宗派分明與現代學術化。此外,他國雖亦可舉出類似之特色,但日本佛教與國民之間,具有密切之聯結,確已形成日本佛教之特質。[日韓佛教研究(現代佛教學術叢刊(82)、中日佛教關系研究(現代佛教學術叢刊(81))、日本佛教史上世篇(■善之助)、東洋人の思惟方法(中村元)]
(故事)日本慧若所著釋迦傳曰:“佛教之入日本也,始于欽明天皇十叁年,百濟供佛像及經論之役。其後佛教殷興,計分十數宗派:若俱舍,成實,律,法相,叁論,華嚴,南都之六宗,則上古之宗派也。天臺真言之二種,則中古之宗派也。日本之天臺,與中國之天臺異。相承圓密禅戒四者之法門,以智者大師同之遺教,加入密禅,爲一和合宗者也。真言宗與中國之宗旨雖同,而有出藍之妙。禅宗流派頗多,大別爲臨濟曹洞之二種。淨土宗及真宗,各異其宗義,至于所傳道綽善導之宗義則一也。日蓮宗據天臺之圓密戒叁者,別于教海出一頭地,其他一遍上人之時宗,良忍上人之融通念佛宗,則近古之宗派也。”叁國佛教略史總論曰:“先是西洋紀元後第四世期,佛教始入朝鮮。後百余年,乃再東漸傳入日本。又後五十年,廄戶皇子出,漸趨隆盛之運。南都七帝崇奉最笃,所謂古京之六宗(六宗者,曰叁論,曰成實,曰法相,曰俱舍,曰律,曰華嚴),皆此際傳來也。桓武之朝,天臺真言二宗起。加前六宗,爲日本佛教八宗。(中略)自高倉帝已後,淨土禅宗等之諸宗,始勃然興,是稱日本之新宗。就中北條足利等諸氏奉禅宗,織田尚日蓮宗,德川大興淨土宗,而最浃洽民心者,爲真宗日蓮二宗。若就地方舉其最盛者,禅淨二宗播布東國,真宗蔓延北國。而鎮西叁都,諸宗皆盛。四國多弘法之古迹,而安藝概屬真宗,備前多掃日蓮宗。俗之安藝門徒,則謂備前爲法華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