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绰净土思想研究
业露华
中国佛教,自汉代传入后,经过魏晋南北朝的发展,到了隋唐,开始进入鼎盛时期。天台、贤首、法相、禅、净、律诸宗相继形成。其中净土宗以他力、易行为显著特点,在社会各阶层中得到广泛的信仰奉持,成为中国佛教中影响最大的派别之一。
一、净土思想的传入及道绰的生平活动
净土信仰,产生于古代印度。在古印度,关于人生是苦的观念为一般民众所普遍信受,由此产生了希望摆脱现实痛苦,追求极乐净土的思想。大乘佛教经典中,有许多地方谈到诸佛净土,如《般若经》说「有菩萨摩诃萨修行布施波罗蜜多……作是愿言:我当精勤,无所顾恋,修行布施波罗蜜多,成熟有情,严净佛土」。《华严经·人法界品》讲修念佛三昧,「悉能睹见一切诸佛及其眷属,严净佛剎」。《法华经·药王菩萨品》说,若有人听闻此经(指《法华经》),并按此修行,「于此命终,即往安乐世界。阿弥陀佛、大菩萨众围绕住持」等等。
西元二三世纪,印度的净土思想得到了充分的发展。龙树作《十住毗婆沙论》,提到阿弥陀佛本愿以及未来世弥勒佛等等,并把追求净土的修行方法称为「易行道」。另外,坚慧的《究竟一乘宝性论》和世亲的《无量寿优婆提舍》等都赞扬诸佛,特别宣扬了阿弥陀佛净土。当时流行的有弥勒菩萨的兜率净土,阿閦佛的东方妙喜净土以及阿弥陀佛的西方极乐净土。但比较系统地叙述净土思想的大乘经典,则是关于阿弥陀佛净土的三部经,即《无量寿经》、《观无量寿经》和《阿弥陀经》。
《无量寿经》主要讲阿弥陀佛未成佛时,为法藏比丘时所发的「四十八愿」。根据其愿,凡是信奉阿弥陀佛的众生都能凭借其佛的愿力往生西方净土,这是净土宗他力往生说的根本依据。《观无量寿经》讲十六种观法,这是企求往生西方的修行方法。《阿弥陀经》则极力渲染西方极乐净土的美妙庄严以及往生净土的幸福和欢乐。这三部经从不同角度论述了西方净土的起源、极乐世界的状况以及往生西方的修行方法等,形成了一个比较完整的净土信仰体系。
据记载,早在西晋时期,我国就有信仰西方净土、希望往生极乐世界的人。早期信仰净土最为著名的是东晋僧人慧远。他曾在庐山建般若台,立阿弥陀佛像,并与同道一百二十三人,在像前立誓,愿往生西方极乐净土。
北魏宣武帝时,天竺僧菩提流支来洛阳,译出世亲的《无量寿经优婆提舍愿生偈》,论说了五门往生(五门为礼拜门、赞叹门、作愿门、观察门、回向门)。后来昙鸾详加注解,并按照龙树《十住毗婆沙论》中难易二道说加以发挥,主张他力本愿,开始阐明净土思想之宗旨。昙鸾长期在汾州北山石壁玄中寺活动,因此北方以汾州、并州等地为中心,出现了大量净土信仰者。
南北朝以后,净土信仰进一步在各地流传。与此同时,对净土经典的研究工作也开始展开。如静影慧远、灵佑、吉藏、法常等先后为《无量寿经》及《观经》作疏;智顗、道基、智俨等亦各著书讨论佛的身世。其他学派如地论、摄论等诸师都对净土信仰诸问题,如净土本身分类所属,往生的等级、往生是否可能以及生因、修行净土的方法等等展开了论述,促进了净土宗的形成和净土思想的流传。
净土宗的创始人之一道绰,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展了传教活动的。
道绰(562—645),俗姓卫,并州汶水(今山西文水县)人。十四岁出家,师事太原开化寺慧瓒,研习佛教经典。后在石壁玄中寺见昙鸾法师碑,生仰慕之情,乃专宏净土。于是道绰在这一带宏扬净土教义。据说他讲《观无量寿经》将近二百遍,「词既明诣,说甚适缘,比事引喻,听无遗拘」。他还劝人念阿弥陀佛名号,用麻豆等计数,每念一声计以一粒。如是行之,乃积达百万斛。他自己口诵佛名,每日达七万遍。在他的大力宣扬之下,晋阳、太原、汶水等地道俗,连七岁小孩都知念阿弥陀佛。
道绰著作主要有《安乐集》二卷。此书共分十二门,每一门中又分许多小类,以《观无量寿经》思想统一贯之。全书注重经证,广引典籍,用以论证他的净土土思想,并劝说世人信奉净土。此书宗旨,一方面是要扫除种种不利净土宗发展的思想理论,另一方面是阐述其净土思想,以其争取更多的信仰者。可是此书体系比效零乱,后来迦才对此不甚满意,认为此书「虽广引众经,略申道理,其文义掺杂、章品混淆,后之读者亦踌躇未决」。尽管如此,此书仍是我们今天研究道绰净土思想所依据的主要材料。
二、时教相应的圣道门和净土门
时教相应说,是道绰净土思想的重要出发点。他认为「时」和「教」必须互相配合,佛教修行才能取得成果。他把全部佛教分为圣道、净土二门,鼓吹当今是五浊之世,无佛之时,应该舍弃圣道门,归入净土门。
时教相应说的根源,在于末法思想的流行。所谓末法思想,依《大集月藏经》等所说,认为佛灭后有五个五百年,其间修行方法各不相同。第一个五百年中,诸弟子必须修习般若智慧;第二个五百年必须修习禅定;第三个五百年要经常读诵经典,听闻佛法;第四个五百年则必须造立寺塔,修福忏悔;第五个五百年则百法隐没,多有争讼,很难修行了。隋代末法思想在社会上非常流行。据当时一些僧人研究认为,隋代正好开始进入《大集经》所说的第四个五百年。这就是所谓「五浊恶世、无佛时代」,众生根机浅浮,人欲横流、诽谤佛法,犯下种种罪行。当时开始流行的三阶教又主张正、像、末三时之说,认为释迦牟尼佛一代正法五百年,像法一千年,末法一万年。末法时期诸经悉灭,无有佛法存世,众生在此昏暗的世界中看不到一点光明。按此推算,当时也正是三阶教主张的末法时期。
自魏晋南北朝以来,社会长期处于动荡、分裂之中,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以及统治者内部争权夺利的斗争异常激烈。中原地区本是中华文明发源地之一,但经过长期的战火摧残,几乎毁之殆尽。广大人民有如生活在一座人间地狱之中,即使统治阶级中的一部分人,也感到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隋文帝时虽励精图治,企图治理出一番新气象,但随之而来的隋炀帝则更加暴虐肆掠,穷奢极欲,并且穷兵黩武,不断发动战争,加速了各种矛盾的激化,最后导致了隋末农民大起义。在这种情况下,佛教对末法时期世界的描述,客观上反映了一些现实社会的黑暗,因此容易为人们所接受。
北魏太武帝和北周武帝两次灭佛采取的严厉措施,在一些僧人的脑子里记忆犹新,回想起来使他们心惊胆战,感到佛教的末日即将来临。这种恐惧感,正是他们接受末法思想的心理因素。
道绰出家之时,正值北周武帝诏废释道二教。寺庙塔像悉遭焚毁,经籍论典荡然无存,僧尼被迫还俗者数十万计。这种情况恰如末法时期来临,给少年道绰以极大刺激。因此,他在《安乐集》一开始,就结合末法思想,提出了时教相应说。他认为教法合乎时机,就易修易悟,反之则难修难入。所以时和教应当相应而不可相违。他认为既然今时众生正好处于佛去世后第四个五百年,故而修行佛道应以修福、忏悔、灭罪为主。而修福忏悔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念佛称名。他说,「若去圣近,即前者修定修慧是其正学,后者是兼;如去圣忆远,则后者称名是正,前者是兼」。这是因为现今众生离开佛世遥远,根机浅浮暗钝,不能修定修慧。他根据《大集月藏经》说,诸佛出世有四种方法普度众生:一者以法度众生,即以教义教化世人。二者以身业度众生,即佛以本身行动和本身的各种形相来感化众生。三者以神通力度众生,即佛以自己具有的种种神通使众生得度。四者以名号度众生,即使众生专心念佛的名号,使之除障获益。他认为称念名号效果最大,「若一念阿弥陀佛,即能除却八十亿劫生死之罪」(同上)。一念尚且有如此功效,更何况经常修念呢?所以五浊恶世、无佛之「时」和称念阿弥陀佛名号、希望往生西方净土的「教」是相应的。
从时教相应说出发,道绰又提出了圣道门和净土门的说法,把所有佛教分为圣道、净土二大门。他认为于此世中,依靠自力修行,以期断惑证理,入圣得果,这是圣道门。而称念佛的名号,凭借阿弥陀佛本愿力往生净土,得不退转,然后进一步成佛证果,是净土门。《大集月藏经》说:末法世中,亿万众生起行修道,未有一人得者,唯有净土一门可通入路。据此,道绰认为现在世时去圣遥远,且佛法之理深微奥秘,非钝根浅机者所能解悟,所以圣道一门今时难证。如圣道门中大乘一派,要修心证悟真如实相第一义空之理,但现实众生钝根末机,并不具备此等慧心。小乘一派要见谛修道,必须断除贪、嗔、身见、戒取、疑等五种欲界的结惑烦恼和色爱、无色爱、掉、慢、无明等五种色界、五色界的烦恼,才能超脱三界,证得阿罗汉果。但末法之世,无论道俗,都难以达到这种修行程度。因此他主张一切众生都应归于净土。因为净土法门并非靠自力修行,而是凭借阿弥陀佛的愿力而行。「纵使一形造恶,但能系意专精,常能念佛,一切诸障自然消除,定得往生」。这样净土法门适应了末法之时钝根浅机的易行之道。他说,「今既劝归极乐,一切行业悉回向彼,但能专至,寿尽必生,得生彼国,既究竟清凉,岂可不名易行之道?」
难行易行之说,源于龙树《十住毗婆沙论》。据此论说,求阿毗跋致(即不退转),有难行易行两种道。于五浊恶世,无佛之时求阿毗跋致,为难行道。这是因为此时有外道流行,扰乱菩萨的正法行世;小乘声闻各修自利之法,阻碍菩萨大慈悲行;又有无顾恶人破菩萨胜德等等,故不依靠佛力,全靠自力修行,甚难修证。与此相反,以信佛因缘,愿生净土,念佛名号,乘佛愿力往生净土,靠佛力住持而不退转,是为易行道。据龙树所说,前者好像陆上行路,甚为艰难;后者有如水中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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