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与君今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路,可能已经到尽头了,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只是和你做兄弟的时光,仿佛太短,让人不舍。这一世,与你成为兄弟,是自己莫大的荣幸,若这缘分就此剧终,也当希望来生再续。传说神宗眼见此诗已是泪流满面,不知子由听闻当是何等凄惨情状。
虽大幸逃过一劫,却依旧难以躲避宦海浮沉的厄运。东坡被贬海南岛,子由为他送行。兄弟两人在当地的一家小面馆进食,苦涩的食物,被东坡吃得一干而尽,想必再难吃的面食也难以胜过手足相隔的咫尺天涯之痛。去海边的路上,弟兄二人走得格外缓慢,难舍难分,仿佛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辽阔的海面,望不到边,亦如思念没有尽头。一帆孤舟驶出视线,果然,从此后,再未相见。
或许,子由并不如东坡坚强,没有兄长的生活,在场为官也当成为一件拖累,于是辞官归隐,带着那份永世不灭的情感,寄身林泉。
造化弄人,之后,东坡、子由确乎再未曾谋面,直至东坡临终前的那一刻,依旧呼唤着子由的名字,让身旁的人转告子由务必为他做墓志铭。而在子由为东坡所作的墓志铭里,有这般感人至深的一句——抚我则兄,诲我则师。他们兄弟之间的情义,让我们懂得了什么叫相濡以沫,什么叫休戚与共。
东坡的一生,是精彩纷呈并丰收满满的一生,他有好的父亲、母亲,有好的兄弟、妻子,还有好的师长、朋友,而他也用自己的一生留给了后世200多万字的著作,其中包括诗歌2 700多首,词300多首,还有一大批风格独特的散文、书画作品等。许多作品都达到了北宋乃至整个中国文学艺术的巅峰。
建中靖国元年正月,苏轼病逝前两个月,遇赦北返的苏轼游览金山寺。寺里,那幅李公麟所画的东坡画像还在──那是寺里的住持冒着极大的危险保存下来的,苏轼看着自己的这幅坐像,心里百感交集,写下了《自题金山画像》,对他的后半生作一总结: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苏轼以自嘲而又自豪的戏言对自己一生的功业做了切中肯綮的评论。两个月后一代文豪病逝常州,这首诗竟成了诗人的自挽之词。
对于这首诗,如果我们以一种悲观的眼光来看,则心生中万般感慨,感慨世事的艰辛无常,感慨东坡的坎坷苍凉,心所动处,直教人泪流千行。我们会认为他的命运如不系之舟,一生风雨飘摇,东坡虽然豪迈如斯,豁达如斯,仍是在历次的贬谪中心灰意冷。
但是,“心似已灰之木”,对我们的东坡而言,决不是一种绝望。相反,这是一种清醒,一种超脱。人生百年,辉煌也罢,平凡也罢,富贵也罢,贫穷也罢,谁到头来不是那一把灰?既然最终结局如此,那对人生的那些浮云般的名利、恩仇、对错、得失何不看淡看开,让自己的心在面对这些浮云时像“已灰之木”一样,不为它所动,则人生必将轻松许多、自由许多。
黄州惠州儋州,三州均是东坡贬谪之所,看到这句“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也许我们会为苏轼的一生感到心酸,但是,换个角度,也许我们真的要谢谢黄州惠州儋州,因为如果不是那些坎坷的遭遇、痛苦的经历,我们的诗人不会有后来辉照千古的诗歌文赋。
在黄州时,苏轼逍遥游世:“吾生本无待,俯仰了此世。念念自成劫,尘尘各有际。下观生物息,相吹等蚊蚋”;在惠州时,他超然淡泊:“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优哉游哉,聊复尔耳”;在儋州,履险如夷、临危若素:“春牛春杖,无限春风来海上。便丐春工,染得桃红似肉红。春幡春胜,一阵春风吹酒醒。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
踉踉跄跄的日子,踽踽独行的日子,前呼后拥的日子,各有各的不同,各有各的无奈,各有各的精彩。被贬黄州时的“饱得自家君莫管”,被贬岭南时的“玉骨哪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被贬海南时的“吾上可陪五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苏轼总是这样乐观,所以林语堂先生说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
苏轼的跌宕人生,不仅在生前,即使是身后亦是轰轰烈烈起起落落。
1102年,苏轼去世的第二年,一件历史上的大事发生了,就是有名的元佑党人碑的建立。
元佑是宋哲宗的年号(1086——1093年),在这些年间,苏东坡的蜀党当权。元佑党人碑刻的是哲宗元佑年间当政的三百零九人的黑名单,以苏东坡为首。凡碑上之三百零九人及其子孙永远不得为官。皇家子女亦不得与此名单上诸臣之后代通婚姻,倘若已经订婚,也要奉旨取消。与此同样的石碑要分别在全国各县树立;直到今天,中国有些山顶上还留有此种石碑。
这是将反对党一网打尽,斩尽杀绝的办法,也是立碑的群小蓄意使那些反对党人千年万载永受羞辱的办法。随后一百多年间,碑上人的子孙,都以碑上有他们祖先的名字向人夸耀。这就是元佑党人碑在历史上出名的缘故。
1106年正月,出乎神意,天空出现辇星,在文德殿东墙上的元佑党人碑突遭电击,破而为二。徽宗大惧,但因怕宰相反对,使人在深夜时分偷偷儿把端门的党人碑毁坏。宰相发现此事,十分懊恼,但是却大言不惭的说道:“此碑可毁,但碑上人名则当永记不忘!”现在我们知道,他是如愿以偿了。
雷击石碑后五年,一个道士向徽宗奏称,曾见苏东坡的灵魂在玉皇大帝驾前为文曲星,掌诗文。徽宗越发害怕,急将苏东坡在世时最高之官爵恢复,后来另封高位,为苏东坡在世时所未有。
苏轼死后的前十年之间,凡石碑上刻有苏东坡的诗文或字的,都奉令销毁,他的著作严禁印行,他在世时一切官衔也全予剥夺。当时有作家在杂记中曾记有如下文句:“东坡诗文,落笔辄为人所传诵。崇宁大观间,海外苏诗盛行。是时朝廷禁止,赏钱增至八十万。禁愈严而传愈多,往往以多相夸。士大夫不能诵东坡诗,便自觉气索,而人或谓之不韵。”
在徽宗政和七年(1117)以前,皇家已经开始搜集苏东坡的手稿,悬价每一篇赏制钱五万文。太监梁师成则付制钱三十万文购买颖州桥上雕刻的苏东坡的碑文(早已经人小心翼翼的隐藏起来),这笔钱在当时的生活来说,是够高的价钱。另外有人出五万制钱购买一个学者书斋上苏东坡题匾的三个字。这时苏东坡的诗文字画在交易上极为活跃,不久之后,这些宝贵的手稿不是进入皇宫成了御览之宝,便成了富有的收藏家手中的珍品。
后来金人攻下京师,特别索取苏东坡和司马光的书画,作为战利品的一部分,因为苏东坡的名气甚至在世时已经传到了塞外异族之邦。九百年后,也就是2000年,法国《世界报》在评选公元1001年至2000年世界级杰出人物的活动中,共评出了12名杰出人物,称为“千年英雄”,苏东坡是唯一一名入选的中国人!
苏东坡业已去世,有关时政的感情冲动的争斗风暴也已过去,南宋的高宗皇帝坐在新都杭州,开始阅读苏东坡的遗著,尤其是他那有关国事的文章,越读越敬佩他谋国之忠,越敬佩他的至刚大勇。为了追念苏东坡,把苏东坡的一个孙子苏符赐封高官。所有这些举动,都使苏东坡身后的名气地位达到巅峰。到孝宗乾道六年,赐他溢号文忠公,又赐太师官阶。皇帝对他的天才写照,至今仍不失为最好的赞词。到今天,各种版本的苏文忠公全集上的卷首,都印有皇帝的圣旨,和皇帝钦赐的序言。
在世时,无论是新党还是旧党,东坡的政治主张未曾得到肯定过,却在死后几十年得到皇帝的认同;身历五帝的子瞻,生前受尽宦海沉浮一贬再贬,身后却青云直上一封再封。面对这世间的荣辱无常,后人观之,真是啼笑皆非,徒留感慨。对东坡而言,若在天有知,恐怕亦不过是抚着大肚,浅浅一笑:回首沧桑,笑看世事,也无风雨也无晴;放开得失,勘破成败,化尽悲欢是他乡。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人生底事,来往如梭,恰似潮来又潮归。归去来兮,吾归何处?
归乡何在?此心安处。真正的山水,真正的故乡,不是你的出生地,也不是你的成长地、工作地,所有的爱恨、恩仇、悲喜是真正的他乡。莫认他乡作故乡,故乡在哪里?在无我、无他、无欲、无求、无忧、无惧、无悔、无恨的心地里。
煌煌千秋文章,不改赤子情怀,苏东坡用一条曲折遗憾的人生,走出一条丰收无憾的道路。千秋书生,不朽的英雄气概,千载一时,一时千载,古人未必古,言归未必归,永远的苏东坡,不老的一传说。
《写尽悲欢是他乡--苏东坡》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