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四食
诸比丘!比丘于一法而正厌患、正离贪、正解脱、正观边际、正现观其义,于现法而尽苦际。何等为一法耶?一切众生依食而住。诸比丘!比丘于此一法而正厌患、正离贪、正解脱、正观边际、正现观其义,于现法而尽苦际。(AN10: 27,《增支部》第 24册页 228)
佛陀说:「一切有情皆依食住。」这是生活中一个简单的事实,最重要的是,它应当被忆念、深思及了解。如果了解足够深广的话就会发现,佛陀这句话揭示了导致生死轮回的根本以及断除此根本的真理。同时,这也印证了古代经典所说的,佛陀是一位「透视根本而了解一切」的人(Snp. V. 1043)。
一、食的定义——滋养、助长及维系生命的延续
「食」(1)在巴利语的意思与英文一样,一般论述里意指滋养色身的食物。但在佛陀的教义里,「食」的概念具有更深广的意义,泛指包括心理与生物一切最基本的生命维持。佛陀以段食、触食、思食及识食等四食来教导这个事实;它们通称为「食」,因其滋养、助长并维系每个生命的延续。
二、爱欲与吸收同化是食的共同因素
尽管方式不同,无论是物质或心理的一切食物,摄取的过程皆统摄于相同的基本原理,每种形式的「食」显然都具有某些共同的事实。首先是无情地挥舞着鞭子的饥饿,它隐藏在食物摄取过程的背后。从出生到死亡,色身无止尽地追求物质的食物;心灵同样热切渴望它自己所需要的滋养,渴望永远有新的感官印象以及不断扩张见解的领域。所以就食的广义而言,爱欲( ta..h..)是任何食物「摄取」或「执取」( up..d..na)(2)的主要条件。这是物质或心理各种食物的首要共同因素。
第二个共同因素是食物的吸收同化过程。在吃与消化的过程中,外取的食物变成内在的;本不相关的东西变成自体所有,与自己的存在融为一体。有一句谚语说「人吃什么就是什么」,这也同样适用于心灵食粮。如同身体一般,我们的心也以外在的物质为食粮,如:感官印象及多样化的体验、人类所累积知识宝库的内涵,以及从这些来源所产生的沈淀。就当下一念而言,成为心所缘的记忆只是外在的,就像书里读到的观念一样,不能被吸收的部分就会被抛弃。
因此,在心与身里,有一个不断攫取与排斥、同化与异化、与自己融合或疏离的过程。如果仔细观察物质与心理滋养的过程,将可看到:吸收的过程不仅是进食者在消耗食物,食物也吞噬了进食者;它们之间有一个相互吸收同化的过程。有许多人随着他们所吸收或好或坏的观念而改变,最后却是这些观念吸收并吞噬了他们。
三、从摄取食物过程体悟无我、无常、苦与缘起
这些支配物质及心理食粮的法则,足以让一位细心沉思的观察者体悟到,「不变的我或本体」的观念是如何地虚幻不实。摄取食物的过程印证了佛陀所揭示、透彻革命性的「无我」教义。
如同德籍佛学作家保罗·达尔基( Paul Dahlke)所称:「个体的生命既非形而上的「我」(根据宗教的灵魂说,我是指纯灵、纯主宰),亦非仅仅是物理的过程(根据科学的物质论观点,指纯肉体、纯客观),而是一种滋养的过程。如此,个体的生命既非本身或由其本身所造,亦非由外因所造,而是某种能维持生命本身的东西。亦即,所谓高层次思考与觉受的机能,它们是吃的不同样态,维持生命的不同样态。」
除了印证无我思想之外,关于面对无常与苦两项生命的特质,食的过程也是具有说服力的老师。无常是摄食过程的真正根源,它要求不断补充被消耗的粮食。只要我们活着,这无底的大窟窿就必须不断地被填补,心理的饥渴也同样渴求食物的更替与多样化。维持生命的迫切需求重复着千篇一律的摄食过程,这已足以显示生命的苦迫(dukkha):反复吃了又饿、饿了又吃的循环疲乏。因而中世纪一位犹太哲人有感而发地说:「我实在受够了一再地饥饿,我渴望最终一次的饱足。」(3)
苦迫在食的运作中是如此与生俱来,却因人习以为常而不自觉。这需要反思来揭穿这种假象,并揭露寻觅与获取食物的具体痛苦。于是,人就能理解动物世界里「互相吞噬法则」的那份无声之苦:为了食物,人让动物面临被屠杀的恐惧;为了土地、为了夺取世界市场,人类争斗的暴行;还有,在穷人以及挨饿孩童哭喊之间饥荒的折磨。尽管当今供给人类的资源已有相当的成长,但即便有能力,人类仍旧无法控制饥荒的发生。再者,因为世界人口急骤增加的威胁,现今所有粮食生产的进展面临短缺危机。粮食断缺的问题就要发生于当今人类身上,如果可利用食物与人口增加的差异达到临界点时,问题可能会变得相当严重。当此一临界点来临时,不知道将会产生什么可怕的后果,除非人类能团结,才可能以和谐的行动及和平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由此,关于人类的未来,昔日老师所教诫的法依然是真理:觅食是苦始终存在的根源。当人类从食物的观点思惟自己的本性,思惟自身对食物无止尽的需求,以及思惟置身于一个以食物为生命忠实伙伴的世界,如此危机意识就能被唤起。
苦与食物之间的省思,可以延伸出与四圣谛相对应关系的思考。生命的四食象征第一苦真谛;对四食的渴求是苦的起源,此为第二真谛;渴求的止息、断绝对物质与心理食物持续攫取,是苦的终止,此为第三真谛;第四真谛八正道,是灭苦的方法。(参阅《中部》〈正见经〉)
我们发现,经由摄取物质与心理粮食的过程而证明一切存在的缘起本质,揭示了法无常、苦、无我三个特质以及四圣谛。
关于食物,佛陀最重要并具启发性的开示是〈子肉经〉,译文列于后。论师觉音尊者解释,这部看来很严厉的经典令人信服的的理由是,当时比丘们收到很丰富的食物与其他物品的供养。有鉴于此,佛陀反问自己:
「当比丘用斋时,是否依然能保持正念及保持取得食物的正知?他们是否能远离贪欲并从中解脱?」佛陀看见一些刚受戒的年轻比丘用斋时,毫无省思之心。
见此,佛陀思惟:「当我于四大阿僧祇与百千劫中修习波罗蜜时,我不曾因为诸如袈裟、供养物等等的需求而修行,我只为了最高的阿罗汉果位。同样地,从我受戒的这些比丘,也不是为了这些需求,而是为了得到阿罗汉果位而受戒的。如今,他们舍本逐末,以贱为贵。为了让他们自制与约束,我将在他们面前放置一面『法』的镜子。那么,日后比丘经过一再地思惟,唯有经过充分反思之后才使用这些物质必需品。」
四、〈子肉经〉的四食喻
佛陀于是开示〈子肉经〉,提出他对四种「生命之食」的关注。他以简洁甚至令人吃惊的说法、譬喻,深思熟虑地述说四食的每一观点,使我们从身心资食表面上很单调的作用中对法有深刻的洞察。
(一)段食(kabalink..r..h..ra)
譬喻:一对在沙漠中断尽粮食的夫妇,欲度旷野险道难处,但粮尽难行,只好强食他们幼小的孩子以求达到目的地。
自从地球形成以来,人类就如同佛陀譬喻中的夫妇,跋涉在生命的沙漠中,在那儿食物是最令人关切的。再者,无论是故事中那位有时颇无情的猎食者、他的猎物或是敏感观察者,对他们而言,平息饥饿往往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在觅寻食物之际,人经常毁灭他平常最珍贵的东西,也许是至亲朋友或他年轻时的理想。确实,这只是生命的一个面向。当其中仍有很多可以令旅行者休息及享受的绿洲时,就非全然是沙漠;但他们容易忘记周围那常常侵入而淹没小绿洲的沙漠。
故事中的夫妇濒临饥饿边缘,吃了他们心爱的孩子,这实在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和荒谬的故事。但翻开历史来看,在饥荒、战乱或船难发生时,人的确自相残杀,故事中所说的也时有所闻。当人四处觅食、寻找佳肴美食,并想掌控更多粮食资源时,杀害他人、残酷地摧毁或剥削同类甚至伤害有共同血源与种族的人,诸如此类的事件常常发生。所有生命之间难道没有密切的血族关系吗?这句话不只是情感的表达,同时说明了一个确实与残酷的事实:人的一生,不正是这些无厌的贪、残暴的瞋恨及毁灭性的痴,使自己在食物或权力的争斗中沦为牺牲者或加害者?如果没有密切关系,人类又将以如何不同的方式相遇?无始劫以来,在生死流转中,人曾是受猎物也是吞噬者,既是父母也是孩子。在深思段食的滋养及佛陀的譬喻时,这些是必须顾虑的。
如果想要以食维生,则必须杀生或默许别人为自己杀生。这并不只是指屠夫或渔夫,因为对严谨的素食者而言,有生命的众生也会因他们而死。农夫的锄头破坏了蚯蚓和昆虫的住处;蔬菜和稻米的保护,也带来无数害虫的死亡,它们一样都是需要觅食的众生。不断成长的人口需要更多的耕地,却剥夺了动物的生存空间,历史上许多动物也因此而绝种。住在这个杀戮的世界也在其中扮演了一角的人类,必须面对这可怕的事实,并深深自省依食而住的意义。如此,才能策励自己断除对四食的执取,而脱离这杀戮的世界。
短短的一生中,有多少装载食物的列车在人类弱小身躯里进进出出!为了保持经过消化道的「交通线」畅通,有多少人忙着食物的生产、料理及分配!可以想象这是个很怪诞的画面。
再思惟依食而住的另一层意义。当一个谷仓、米库或饲料袋被掏空后,一般仍会残留一些米粒或其他少量的食物。同样地,身体总是留存着少量没有被消化或排出的食物。一些生理学者认为,这些残食及腐坏物在没有其他助缘的分解下,最后将造成器官机能的老死。如果此理论正确,那么食物不仅赐给人生命,同时也赐予死亡。因此,人的生命必须在因饥饿而死与因腐坏而亡之间做一选择:「食物吞噬进食者。」希腊神话里深刻地表达了滋养与死亡间的密切关系。根据神话,狄米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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