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卧。愚人笑我,智乃知焉,古人云:向外作工夫,总是痴顽汉。尔且随处作主、立处皆真,境来回换不得,纵有从来习气五无间业,自为解脱大海。” 无著自在,在日常生活中行道,行道之人随缘消旧业,任运着衣裳,要行即行,要坐即坐,无念而念,无住随缘,通达一切、无碍于世间。
生活与修行一体的生活禅,是自佛陀以来修行者的实践。但是,佛陀及其声闻弟子们的生活禅与中国禅宗僧众的生活禅在内容和方式上都有很大的不同。时代社会改变了,生活方式改变了,修行方式亦随之而改变。虽同为生活禅,但修习的人不同了,其内容和方式亦要契机的改变和创新。当代佛教界提倡的生活禅,已经从寺院走入社会、出家外延至在家。虽然当代出家生活与世俗生活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寺院与社会越来越一体化,但是出家性质并没有完全改变,至少在形式上,出家与在家生活仍有很大的不同。那么,传统佛教和禅宗中针对出家众而言的生活禅是否可以原封不等地灌输给当代社会大众?或者说,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们如何生活禅?
佛教有四众弟子,分为出家在家二类。出家人以求解脱为要务,过着修行的生活;在家人为求今生来世快乐为指归,需要覆行社会、家庭、国家义务,过着世俗的生活。他们所修习的佛法内容和方法都有很大的区别。大乘佛教在思想上打破了传统出家和在家的差别,但在组织上并没有建立在家和出家一体的僧团,因此,没有特别针对在家信众的修行法门。中国禅宗的出现,进一步在理论上扫除在家在家、神圣与世俗的二,但其主要实践者仍然都是出家僧众,并且不是一般僧众,而是“宿植德本”的禅师。禅宗的修行方法,或所谓“生活禅”并没有深入民间,也没有成为一般世人的生活方式。禅师们以自己的生活和修行为基础,提倡生活与修行的不二。这种生活,或者说这种修行模式是否可以照搬到一般社会大众?许多公案、禅师的言传和身教非常富有哲理、发人深省,但是,所有这些能否契合当代社会、契入当代人生?
现代生活禅
中国禅宗的产生和发展,打破了传统佛教次第修行、循规蹈矩,如止观、四禅八定等传统修行作风。现存的中国禅宗经典中,大量记载了禅师们顿悟的公案和宗教体悟以及觉悟言行。这些公案是禅师们的生活重现,是禅与生活一体的思想呈现,但是,其中很少涉及到禅师们开悟前的修行过程和修行方法。这与禅宗提倡明心见性、顿悟成佛的宗风有着密切的联系。《坛经》中有这样的一个记载:五祖传法后,六祖连夜南逃,后被惠明追上。当惠能大师明白惠明为法而来后,即为之开示,云:“汝既为法而来,可屏息诸绪,勿念一生,吾为汝说。良久,谓明曰: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惠明言下大悟。”这则公案常被后人当成是顿悟“一个不生、了了分明”的例证。禅宗经典很少言明惠明顿悟以前的修行,对其修行方法亦只字不提。
禅宗主张顿悟,但又同时认为只有顿悟之后才能明白何为顿悟。只有见了曹溪后,人们或许才可以知道自己一物不少;只有觉悟后,人们才能知道自己原是佛。禅宗经典大多记载了历代禅师觉悟后的言行。觉悟后的禅师一般都从佛性或第一义谛的高度,来观察人性与佛性的平等。从觉悟的角度来看,这样的觉悟不需要过程,故无需详细阐述觉悟这种平等的次第和方法。“何名坐禅?”慧能大师云:“此法门中,无障无碍,外于一切善恶境界,心念不起,名为坐。内见自性不动,名为禅。善知识,何名禅定?外离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外若着相,内心即乱;外若离相,心即不乱。本性自净自定。只为见境,思境即乱。若见诸境心不乱者,是真定也。善知识,外离相即禅,内不乱即定。外禅内定,是为禅定。”本性清净、自性即佛,这是从理论的高度来看禅,但是如何做到心念不起、外离诸相、亲见自性、自成佛道,这就需要人们自己去参悟,而参悟则需要方法。又如,《坛经》记载:智隍参五祖后,自谓已得正受,庵居长坐,达二十年之久。后遇六祖弟子玄策,问六祖以为禅定,玄策云:“我师所说,妙湛圆寂,体用如如,五阴本空,六尘非有,不出不入,不定不乱。禅性无住,离住禅寂。禅性无生,离生禅想。心如虚空,亦无虚空之量。”智隍闻后,径前来谒六祖,具述前情。六祖告之:“诚如所言,汝但心如虚空,不着空见,应用无碍,动静无心,凡圣情忘,能所具泯,性相如如,无不定时也。”隍于是大悟。
智隍初参五祖时即有所得,后又长坐二十年,经六祖开示方大悟,始知“二十年所得心,都无影响。”禅宗经典似乎对他是如何在五祖门下参学、又是如何长坐二十年的实践不感兴趣,反而突显他的顿悟和顿悟因缘,重在说明顿悟的重要性。但是,虽然觉悟后方知以前的修行与顿悟对其顿悟“无有影响”,但它又是宗教修行上必不可少过程。综观整个中国禅宗史,除了惠能大师末学佛听闻《金刚经》而悟外,其他又有多少人能如此的呢?(有多少人挖井一下子就能挖出水来?又有谁能只吃最后一口饭就能饱的?)。很少人能一下子找到自己的顿悟因缘,修行参禅皆是在寻找此顿悟因缘,寻找过程即是修行,修行必须有方法。如果说智隍遇到六祖之前的一切努力都是在寻找觉悟,是在寻找自己的因缘,那么他的顿悟就是此因缘和过程的成就。
顿悟固然重要,但对一般人来说,如何顿悟似乎更为重要。佛陀一生讲了两件事,即苦和离苦。早期佛教经典并没有大谈特谈苦灭或涅槃之境,而是详细论述离苦的方法。佛法就是方法,方法的成就即是解脱。对于尚未解脱或开悟者来说,佛教的终极觉悟或解脱当然令人十分向往,但一般学佛习禅者更需要的是觉悟和解脱的方法;如此依法而行,即可解脱觉悟。佛教传统一直注重修行,修行即是方法的掌握和运用,重在契机。佛陀对不同根机者说不同法,历代中印祖师大德亦不着佛说、不离佛法,创造出众多的修行悟道法门。每一法门都具有时代性、社会性和个人根机性。中国禅宗、或具体地说,禅宗生活禅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反映了唐宋时期宗教和社会文化。但是,这一特色、这一文化是否完全适应现代社会,是否可以照搬拿来、适用于当代的广大在家人、乃至出家人呢?禅的特色在于“机”和“境”,或说穿了,在于其方法论。当代佛教界所提倡的生活禅,虽与传统禅宗生活禅同名,同具佛法性,但机和境,乃至实践者都不一样了,故亦必展现出其独特的现代风范,即修行方法。否则,若有人盲目模仿古人,犹如盲人骑马临深渊,或如十字路口的瞎子交警,害己害人。
宗密在《禅源诸经集都序》中,列顿悟顿修、顿悟渐修、渐修顿悟、和渐修渐悟四类,并且主张,“顿渐非唯不相乖,反而乃互相资也。” 延寿禅师解释云:“一、渐修顿悟:如伐树,片片渐斫,一时顿倒。二、顿修渐悟:如人学射,顿者箭箭直注意在的;渐者久久方中。三、渐修渐悟:如登九层之台,足履渐高,所见渐远。四、顿悟顿修:如染一綟丝,万条顿色。” 胡适认为,顿悟顿修不用方法,也没有方法,其它三种才是方法。胡适认为,禅宗的方法,就是教人”自得之“,教人知道佛性本自具足,莫向外驰求,故无须言教。禅宗四百年的黄金时代,若非没有方法,可以骗人一时,也不能骗到四百年。他总结了禅宗方法论,归纳为五,即不说破、疑、禅机、行脚、和悟。但是,他亦认为,正因为禅这种“自得之”和“不借言说”的说法,“这个闷葫芦最易作假,最易拿来欺骗人,因为纯粹主观的,真假也难证实。” 胡适甚至认为,五部《传灯录》中所载禅机,70%可能是无知妄人的挰造。佛教历史上出现的“口头禅”、“野狐禅”,也许就是胡适所批评的“无知妄人的挰造”,正是中国佛教走向衰落的根本所在。
当代生活禅是否已经开始出现导致后来禅宗衰落的流蔽呢?严格来讲,当代生活禅不是传统禅宗生活禅的延续,而是佛法应化典范或模式的转换。它虽然不否定禅宗生活即修行的法门,但是,因为当代生活禅的主要实践者是当代社会大众,其内容和方法都与前者亦应大大不同,完全借用传统禅宗的公案、经典、方法来讲述当代生活禅,虽然动听,但作用不大,有时甚至产生误导。林崇安教授认为,禅就觉,就是明、正念正知。“在日常生活中,不断培养觉性,使之相续不绝,这种禅修便是”生活禅“”。这样的生活令人向往,但是,现代大众不可能像祖师大德、乃至一般出家人一样办道,如何“在整天的动作中,不断往内观察自己身心的实相,对自己的一举一动念念分明,...在行住坐卧中,活在当下,使自己念念与佛性相应,当下清净、当下净土”,这才是现代生活禅需要提供的。如何以禅宗生活禅为借镜,以佛教精神或佛法作指导,教导当代人如何在生活和工作中次第修行,这才是现代生活禅倡导者应努力提供的。
不明就理、不察契机,一味照本宣科、人云亦云,大有误导之嫌。在《信心铭》中,三祖僧璨大师云:“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但莫爱憎,洞然明白。”又,《六祖坛经》云:“若见一切人,恶之与善,尽皆不取不舍,亦不染着,心如虚空;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观照,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即是见性成佛道。”不思善,不思恶,不着善,不弃恶,听起来非常富有哲理,但实是”似是而非”。善恶有别、爱憎分明是人世间的真现实,“不思善、不思恶”,抛遮爱憎,即使是一般的出家人亦很难做到,更何况生活在红尘中的现代人呢。在《本生经》中,忍辱仙人任凭歌利王刀刀切割,无嗔无怒无分别,成为大乘菩萨修行的“理想模式”。但是,人们如何在现代生活中实践这一理想呢?在早期《阿含经》中,佛陀契机说法,对出家人讲解脱,对在家人讲布施。佛法贵在契机,若在家人修出家人的法、或出家人修在家人的人,虽然契理,但不契机,结果是事倍功半、或一无所获。同样地,现代生活禅;一旦失去契机、一旦泛化,其必成为空洞的说教,落于形式而无实质。
佛教和佛教经典的产生,无论是佛陀亲说、或后来人创造,都有社会和时代因缘,其目的都是为了教化当时代社会人生,故各有其独特的方式和方法。禅宗生活禅亦复如是,它无法完全适用当代社会大众,当代佛教需要创立一个新的“生活禅”契合当代社会人生。这就需要人们重新诠释经典、传统、乃至整个佛教。“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无论是出家或在家,佛法本如此。但是如何觉悟,其方法就不尽相同了。不同的是方法,相同的是佛法,佛法即方法;佛法与方法不二,这也就是一般所说的“契理契机”。契理,即是生活禅之理,这是亘古今而不变的;契机就是方法,方法需要不断创新。现代生活禅要根据现代社会人生,从出家和在家的实际情况,分别建立自己的独特的实践方法。
结语
佛教是佛法在人间示、教、利、喜人类大众的文化形式。法法平等,但众生根机不一,个人的福报智慧、乃至追求和理想因人而异,故有多种佛教形式的存在。中国佛教是印度佛教的延续发展,发展了出家在家不二的思想,但在实践中,僧团仍然是佛教的主流和佛教发展的主导。除了净土思想与民间宗教结合而成为大众信仰外,其它各宗派都是以僧团为本位、以僧众修行为中心,禅宗亦不例外。禅宗强调顿悟,主张心佛众生的不二,提倡生活与修行的一体性。现代生活禅要把这种修行与生活一体的实践推广到社会人生,必定要首生建立其实实在在的可行方法,既不是照搬传统,亦不是理论层次的研究,而是实践方法的创新。
中国佛教的正真复兴唯有对传统的山林禅、丛林禅、文字禅、野狐禅等作一番整顿改革,建立富有切实可行之实践的现代生活禅。现代生活禅的倡导和推广,已经超越了传统禅宗生活禅的范畴,出现了许多禅师,其中有出家、有在家,亦有往来于出家在家之间的学者禅师,其中不泛大善知识,但无庸讳言,亦有滥竿充数者、或“话不投机”者。如何避免重复禅宗生活禅的泛化,让一般社会大众做到生活与禅的一体,这就需要建立新的生活禅内容和实践方法。人们不但要明白在生活可以习禅,而且有切实可行、行之有效的方法。因此,现代生活禅的建立不是不可能,生活即禅即佛法,但最为重要的是建立自己的修行方法。美国哲学家、教育家杜威曾经提出“教育即生活”的观点。 杜威的学生,中国著名教育家陶行知进一步提出“生活即教育”的命题。杜威和陶行知“教育即生活”、“生活即教育”的观点,为当代佛教建立生活禅提供了理论基础,同时也为如何在生活中习禅提供了方法。佛教即是教育,禅即是觉悟的教育。教育不仅在学校,生活即是学校;习禅不仅在寺院,或特定场所,更在当下生活中,生活即是道场。明白了这个道理后,剩下来就是建构修习生活禅的方法,如何把《金刚经》“以无所住而生其心”,《坛经》“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维摩诘经》“入世与出世不二”等思想具体地落实在生活中,这是当代生活禅的倡导者必须要进行的努力。
《生活禅今论》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