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动作造成多少扰动,藉此发现入定所缘之辨识的果报。随着对扰动的感知,你可以改变心理动作,把定力移至一种更精细的辨识上,直到最终能停止一切心态的造作为止。
此种禅定修持的核心,包含着自罗睺罗教诫衍生而来的两个重要原则。首要原则是诚实: 能够不加修饰、否认,不对现存的扰动添加任何注解,同时又不试图否认其存在。此种诚实的一部分在于,对事物能够单看其业与果,而不把“我是”的自满读入其中。
原则之二为慈悲──即,止息苦的愿望──它表现于,无论何处你找到苦与扰动,便不停地尝试弃绝其因。此种慈悲之效力不仅有益于自身,也延及他人。当你不再受累于苦时,也较少成为他人的负担; 需要时你更有可能助人一肩之力。诚实与慈悲的原则便是如此支持着智慧哪怕最精细层次的表达,一直到解脱。
此种无扰的空性境界,其长养过程未必平缓直接。它不断要求具备放弃执取所必要的意志力。这是因为,为了领悟禅定辨识是一种行动,基本的一步是学会定驻、耽溺其中──换句话说,彻底沉浸于它,甚至达到执取的地步。这是止禅的作用之一。你若不学会充分享受禅乐以达到持续入定的地步,便不会熟悉它。你若不熟悉,对其后果便不能升起洞见。
不过,除非你已按照罗睺罗教诫加以修练,摆脱了粗相层次的执取,即便你通过对定力的执取,获得了对扰动的洞见,它仍缺乏诚实。由于你尚未修习粗相执取的克服之道,便不能以可靠方式撬离你的细相执取。首先你必须培养自审业果的道德习惯,透过亲身体验,坚信避免伤害的价值,无论它何等细微。只有那时,你才能够以清净、真如的方式培养空性禅定的技能,它能够一路把你带到目标。
空性作为六根与六尘的属性
空性作为一种属性,被用于修持的出发点时,趋向一个类似的过程,只是途径不同。空性作为禅定方式,专注的是扰动与张力的问题,空性作为属性,专注的是我与非我的问题。作为禅定方式的空性起始于止,作为属性的空性起始于观。
佛陀在一部短经中曾经描述过此类空性(SNXXXV.85《空经》)。对话者仍为阿难,他在经首发问: 世界以何种方式为空性[2]
佛陀答,六根与六尘中的每一项,皆空于我或任何属我之物。
此经虽未作进一步阐述,但其它相关经文表明,该洞见运用于修持,可有两种方式。第一种方式是观想佛陀有关“自我”的教导以及“自我”观念如何可理解为心理活动形式的教导。第二种方式是下一节将讨论的[第三义],即,长养对诸法非我的辨识[3],以之为精细定境的立足点。不过,我们将会看见,这两种技巧终究仍归结为对第一种空性的运用,即作为成就觉悟的禅定方式。
在言及“自我”时,佛陀拒绝说它是否存在,不过对心智如何在渴求的基础上滋长起自我的观念,他却给过一个详细的描述。出于对快乐的欲求,我们反复从事被佛陀称为“造我”及“造属于我”[4]的活动,试图以此掌控我们的乐痛体验。由于“造我”与“造属于我”实为行动,因此佛陀对罗睺罗的教诫同样适用。无论何时你造作它们时,应当自审是否引致伤害; 如果是,你应当弃绝。
这门课在显著层次上,我们孩提时代早已学过。你若把属于姊妹的糖果据为己有,则难免陷于争吵。她若个头比你大,那块糖果莫如不霸占。我们成长过程所受的实际教育,很大程度上在于发现围绕某件事物在何处构造起一种自我感有益,何处无益。
你若学会按照佛陀对罗睺罗的教诫,处理你的“造我”与“造属于我”之举,你在这方面所受的教育便会大大精细起来,因为你发现,为了理解“自我”在何处为过患、何处为资粮时,自己不得不更诚实、更有明辨、更慈悲。在粗相层次上,你发现尽管在多数领域里“我”与“属我”的造作,只趋向无谓的冲突,在另一些领域里这类造作却是有益的。引导你布施与持戒的“我”,是值得造作、值得作为一门技能加以把握的。同样,能够对你的行为负起责任、能够甘为将来的大乐牺牲当前小乐的这类“我”,也是值得造作与把握的。随着修持,这类“自我”引导着你远离伤害、趋向层次越来越提升的喜乐。正是这个“自我”,最后引导你修习禅定,因为你看见了训练自己的念力、定力、与明辨力的长远利益。
不过,随着禅定使你的敏感性精细起来,你开始注意到“造我”与“造属于我”在内心引生的程度细微的伤害与扰动。它们能令你执取于宁静状态,以至于排斥任何对“我的”宁静的侵扰。它们能令你执取于洞见,围绕“我的”洞见增长起骄傲。它们将以这种形式妨碍进步,因为“我”与“我的”这类感觉,会使你盲目不见宁静与洞见所立足的精细层次之苦。不过,假若你已依照佛陀对罗睺罗的教诫修习净业之道,便能够欣赏学会连把宁静与洞见也视为空于我或属我[即非我、非我所]的优点。空性第二义的精髓即在于此。当你把“我”或“我的”标签从哪怕你的洞见与心理状态中除去时,你如何看待它们
只以苦的升起、落下之态──即扰动的升起与落下之态视之,不另作任何增减。随着继续以此种辨识模式深入禅定,你便采纳了第一种空性形式,即以之为禅定的方式。
空性作为定境
佛陀教导的第三种空性──作为一种定境──基本上是利用空性为六根六尘属性的洞见达到解脱的另一种方式。在一部经(中部MN 43《法义问答大经》)中对此有如下描述: 一位比丘去静处坐禅,专意辨识六根六尘之空于我或属我。随着他跟踪该辨识,它未把心引向直接解脱,而引向无色界禅中的无所有处,其中伴随着高度的舍离[平等无偏]。
另一部经文(中部MN 106《不动利益经》)对此作了进一步阐述,提到比丘享受该舍离。若仅只继续享受,他的禅定不超过此境。但他若把舍看成一种行动[业]──造作的、意欲的──他就能够寻找由它引致的细微之苦 [张力]。他若能观察到此苦仅在自行升起、消逝,对之不另增减其它辨识,他便再次把空性当成了禅定方式。藉由不断放下定境中找到的苦因,他最终达到最高形式的空性,不再有任何心理造作。
空性的智慧
因此,后两类空性至终回归第一类──作为禅定方式的空性──这意味着三类空性终究指向同一个目标。无论把空性解释为空于扰动(苦/张力──原注)还是空于自我,无论它们促进由止禅培养观禅、还是由观禅培养止禅,它们都使四圣谛之相应任务的修持──了解苦、弃绝苦因、实现止息、长养止息之道──趋向完善。这些任务的完成即成就了解脱。
该过程的突出之处在于,它从佛陀传与罗睺罗的净业原则衍生而来,将其用于修持的每一步,从最初步到最精细。正如佛陀对罗睺罗说,这些原则乃是证得清净的不二法门。尽管多数注疏中把句中的“清净”定义为戒德的纯净,佛陀对空性作为禅定方式的讨论表明,清净一词在此处也有心清净与智清净之意。修持的每一个侧面皆从业果角度加以观照,藉此加以净化,这等观照既有助于长养能够坦承非善巧之业的诚实,也有助于长养成熟的善意,能够继续追求那些伤害、扰动与张力层次越来越低的业果。
这种空性与“缺乏本质存在性”的形而上学空性定义,差别即在于此。后者是描述事物终极本质的尝试,非是对行为的评估,因此未必与诚实有关。前者则要求如实判断你的心理行为[意业]及其后果,因此诚实是掌握这类空性的一个要素。
因此,最高层次的智慧与明辨,其主要长养之道非来自辩论与逻辑分析引生之智,也非来自单由认知与标记所得之识。智慧与明辨的成就来自于诚实的滋养,祛除了自满,融合着慈悲之心。
个中缘由如此明显,以至于常常为人们忽视: 你若想灭苦,就需要把它视为值得目标的慈悲心,也需要坦承过去无谓失慎所造之苦的诚实感。造苦的无明之所以生起,非因你理解力不足,也非因你哲学上不够精致,以至于不懂得空性的真正内涵; 它来自不愿坦承自己睁眼而为之事正在致苦。这就是觉醒何以摧毁自满之故: 它令你醒悟到,使自己沦为非善巧之业的一贯共犯的有意无知,其范围之广泛。这个体验令人警省。面对该体验,唯一诚实可行的做法是开放于解脱──那就是至高无上的空性。
佛陀把这类空性的成就之道建立在等同于粗相净业层次所立足的原则之上,这使他得以在追求常规真相与终极真相的修习之间,避免制造人为的二分法。因此,他的终极智慧的实现方式同时也有助于证实粗相层次的智慧。当你意识到,空性的正解有赖于你对一切行为采取负责、诚实、慈悲的态度时长养起来的技能,这时你更有可能以此种态度对待自己的一切行为,无论层次粗显或精细。你更重视自己的一切行动与后果,重视你的诚实感,因为你意识到,这些事直接关乎彻底解脱的技能。对自己的业与果不可滋长漫不经心的态度,否则你便扔弃了找到真正无为[无缘起]之乐的机缘。说服自己在寒冷的早晨起身坐禅,在懒散的午后抵制杯酒之诱,所需的技能与最终证得真如至上宁静的技能实出一辙。
佛陀的空性教导便是如此促使你在一切行动中运用智慧。[完]
原文来自作者文集《清净之心》(Purity of Heart, 2006)
中译注:
[1]此为SNIV.115《行处经》。
[2]本段中佛陀的回答实际上包含了对“世界”的间接定义。在SNXXXV.82中佛陀把世界(loka)直接定义为衰解中的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其识、其触、及由之而起的乐、痛与中性体验。
[3]指对诸现象或体验的认知不包含我或属我之辨识,或者说以非我之辨识处理体验。这与客观陈述万物无我并非同义。
[4]造我=ahamkara/I-making; 造属于我=造我所=mamamkara/my-making。
《空性的诚实》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