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宗镜录》进一步指出,二谛是依“无谛”而开展的。“无谛”就是指的真如本性,而真如本性又名“一实谛”,“此一实之名,是对三权而名一实;待虚名实,此是对待得名。又从此一实,对机约教,或分开二谛等。”为什么要建立二谛呢?延寿说:二谛者,约凡情和圣智而建立。并引《涅槃经》所说“如出世人之所知者名第一义谛,世间人知者为世谛”,加以证之。同时又引《金刚般若不坏假名论》以对二谛之义进行界定。如云:“佛所说法,咸归二谛,一者俗谛,二者真谛。俗谛者,谓诸凡夫,声闻独觉,菩萨如来,乃至名义智境,业果相属。真谛者,谓即于此,都无所得;如说第一义,非智之所行,何况文字?”[41]
《宗镜录》认为,建立二谛的目的是依真俗两种谛理为桥梁,进一步引摄一切众生明白和证受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的实相无相之心性的。这种实相无相之心性,则非方便门的二谛所摄了,而应归摄于“毕竟门”中。“毕竟门者,则实不可说。”[42]所谓“一切诸法,毕竟门中顺于空寂,随逐无相,应于无作,不生不灭,如如理也。”[43]延寿认为方便门的二谛说不究竟,所以在中观二谛说之后,又提出了三谛说。如云:“空宗唯二谛,性宗摄一切性相及自体,总为三谛。以缘起色等诸法为俗谛;缘无自性、诸法即空为真谛;一真心体,非空非色、能空能色为中道第一义谛。”[44]本来《中论》所讲的二谛是“一依世俗谛,二第一义谛”。但延寿认为《中论》所讲的第一义谛,实际上就是指的真谛,而真谛与第一义谛是有差别的。如《宗镜录》卷八十三云:“问:真谛云何不称第一义谛?答:真但对俗得名,未是中道;又通了一切法无我,但是真诠,未穷实性,不通真俗。如中道第一义谛者,非离二边称中,即是一切法之实性。遍通凡圣、情与非情,故称第一,亦云无等。以无法可过,故称第一;以无法可比,故称无等。此非约胜劣而言,以一切法即真如一心故。”[45]
延寿认为,在对二谛的观察时,应该做到知俗非俗,即是俗空;知真非真,即是真空;非真非俗,即是中道。因是二空观,入中道第一义谛观。此中道第一义谛观,既不离二谛,又不即二谛,不即不离,尽归宗镜,以成一心二谛之中道观。
如上所述是为延寿说二谛法门为“方便门”的所以然之理。
三、《宗镜录》以心境俱空汇释中观的毕竟空
“空”是佛教中的一个基本概念,是用以表述“非有、非非有”之存在的。空在一般佛教的典籍中有一空、二空乃至十八空、二十空之说。若将这些空归纳起来不外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客观(指相对的客观,非实有客观)上的空,二是主观(亦是相对的主观)上的空。客观上的空可以简单说为“缘起无我”,是为空。《中论》云:“未曾有一法,不从因缘生;是故一切法,无不是空者 。”[46]缘起法具体指的是哪些法呢?简单说,不出五蕴。五蕴的缘起法上实有的人我和法我是空。这种人法二空的道理是贯穿在一切缘起法上的,无有一法而不具有实我实法彻底皆空的道理。这就是客观上的“毕竟空”。真学佛者依此客观上的毕竟空义,于一切时、一切处,在自己的认识上,照见五蕴法中实有的人法二我皆空,而不起丝毫的分别执著相,也就是把主观上的一切有、空、中的虚妄执著遣尽,所谓“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这就是主观上的“毕竟空”。《十二门论》云:“众缘所生法,是即无自性;若无自性者,云何有是法?”[47]此颂前两句所说缘生法无自性(自性专指实我实法),属于客观上的毕竟空;后两句“若无自性者,云何有是法(“是法”是反问句,意谓哪有凡外所执著的生、灭、断、常、一、异、来、出的那些法呢)”?属于主观上的毕竟空。整个一颂是:先彰实相,后遣执著。故客观上的毕竟空称为实相,又称为不二法门;主观上的毕竟空称为证实相,又称为入不二法门。实相圆满彰显,执著彻底尽除,是为《中观》所讲有、空、中俱非的“中道毕竟空”。
《宗镜录》说《大智度论》将道分为两种,一是毕竟空道;二是分别好恶道。并对“毕竟空作了解释。如云:“毕竟空者,一切法皆毕竟空,是毕竟空亦空,空无有法故,亦无虚实相待。复次,毕竟空者,破一切法,令无遗余故,名毕竟空;若有少遗余,不名毕竟空。”[48]同时更引法藏《华严一乘教义分齐章》中对于闻毕竟空、不解其义而生断灭想者,从正面给予了回答。如《宗镜录》卷六十云:“问:若说缘生为空无,即堕断者,何故《中论》广说缘生为毕竟空耶?答:圣说缘生以为空者,此即不异有之空也,亦即不动缘生说实相法也。若谓缘生如言空者,即无缘生;缘生无故,即无空理;无空理者,良由执空。是故汝恐堕有、立空,不谓不达无性缘生故,失性空故,还堕情中恶取空也。故清辩为成有,故破于有;护法为成空,故破于空也。”[49]总之,“离我我所故空,因缘和合生故空,无常、苦、空、无我故名为空,始终不可得故空,唯心故名为空。故知一切万法皆从心现,悉无自体,尽称为空。”[50]延寿认为,空虽然是从缘生法无自性、离我我所、终不可得的方方面面所显示,但真正的空,一是万法唯心而无外境名空;二是心亦如幻,心亦是空,名空。不能离开心而另谈空也。所谓“若心幻也,一切皆幻,若有一法不是幻,幻法则有定。若心空也,一切皆空,若有一法不空,空义则不圆。迷时人逐法,悟罢法由人。森罗万像,至空而极;百川众流,至海而极;一切贤圣,至佛而极;十二部经,五部毗尼,四围陀论,至心而极。”[51]
既然万法无性皆空,心亦如幻故空(道外无心),为何于心境俱空中有诸佛出世,说法利生?答。诸佛出世,若有一法是实,则诸佛终不出世。所说方便教门,不为知者说,但为未知者破执除疑,似形言教。若执除疑消,则无道可得,无法可说。《思益梵天所问经》云:“如来坐道场时,唯得虚妄颠倒所起烦恼毕竟空性,以无所得故得,以无所知故知。”[52]这种无得而得,无知而知,唯得虚妄颠倒所起烦恼毕竟空性,正是于诸法实相、毕竟空中无能无所的心一境性,也是证受实相,无人法执,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的入不二法门的境界。
在《宗镜录》卷四十五中更引牛头山融大师的一段话来进一步说明毕竟空就是心境俱空,而心境俱空,也就是毕竟空。如云:“有心中说无心,是末观;无心中说无心,是本观。众生计有身心,说镜像破身心;众生著镜像,说毕竟空破镜像。若知镜像毕竟空,即身心毕竟空;假名毕竟空,亦无毕竟空。若身心本无,佛道亦本无,一切法亦本无,本无亦本无。”[53]这种一空一切空,空亦不可得,毕竟空亦不可得,才是心的真实相,也才是中观所讲“毕竟空”的真实义。
结 语
如上所述《宗镜录》的中观思想,可从以下三点加以简单总结:
1、中道、二谛与毕竟空,此三不一不异。不一者:从远离二边,说为中道;从世俗胜义两种道理,说为二谛;从诸法实体皆空,此空亦空,说名毕竟空。同时,对堕在边见者,说有中道;对不达胜义涅槃者,便说真俗二谛;对诸法皆空,而不知此空亦空者,故说毕竟空。此三名词不同故,所指不同故,对机不同故。不异者:中道、二谛、毕竟空,此三同属假施设有,并非实有此三。又中道即是二谛,所谓俗依真有,真依俗立,亦俗亦真,非俗非真,二谛圆融,是为中道。又中道上的“生灭、断常、一异、来出”皆空无所有,名毕竟空。故二谛即中道,中道即毕竟空。此三同为圣说故,不离实相故,俱离中边故。
2、《宗镜录》所揭示的由一心所含摄的中道、二谛与毕竟空,他既说明了不离心宗而有教理,以及不离教理而有心宗,教之与宗是不相舍离的。同时也进一步说明了修行者理应在此道理上,由对教理的通达,以指导修行实践;反之,又由修行实践,以验证所通达的教理,从而达到知行合一,学修一体,法印与心印交相运用。
3、从《宗镜录》所遵循的“一切佛语以心为宗”、遂将诸宗义理纳入一心宗来看,他无不说明了通达和明白一切教理思想,就是通达和明白心相、心性,所谓明理就是明心,修行就是修心。《大乘本生心地观经》卷八云:“三界之中,以心为主。能观心者,究竟解脱;不能观者,究竟沉沦。”[54]而以“举一心为宗,照万法如镜”的《宗镜录》,其思想正与上引佛语思想相同。所谓“万法尽归宗镜之中,乃至一切言说义理,行位进修,悉皆是心,无不收尽。”依此道理,当然中观思想由心宗而统摄之,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注释及参考资料:
[1]《周叔迦佛学论著集》上册,页406,中华书局,1991年1月版。
[2]《宗镜录》卷九十四云:“夫所目宗镜,大旨焕然。前虽问答决疑,犹虑难信。上根才览,顿入总持之门;中下虽观,犹堕狐疑之地。今重为信力未深,纤疑不断者,更引大乘经一百二十本,诸祖语一百二十本,贤圣集六十本,都三百本之微言,总一佛乘之真训。可谓举一字而摄无边教海,立一理而收无尽真诠。”T48·924a。
[3]《巨赞法师文集》上编,页438,团结出版社,2001年1月版。
[4]《吕澂佛学论著选集》卷五,《中国佛学源流略讲》第九讲,页2823—2824,齐鲁书社,1991年7月版。
[5]《宗镜录》卷四十三,T48·671a。
[6]《宗镜录》卷六十一,T48·762c。
[7]《禅源诸诠集都序》卷一,T48·400b。
[8]《宗镜录》卷一,T48·417a。
[9]《大宝积经》卷一百一十二,T11·633C。
[10]《大宝积经》卷五,T11·29C。
[11]《中观论疏》卷一,T42·10c。
[12]《中观论疏》卷二T42·21b。
[13]《宋高僧传》卷四,T50·727c。
[14]《中论》卷四,T30·33b。
[15]《中论》卷四,T30·33a。
[16]《宗镜录》卷七,T48·453b。
[17]《菩萨璎珞经》卷六,T16·54b。
[18]《宗镜录》卷八,T48·457a。
[19]《大乘掌珍论》卷一,T30·269a。
[20]《宗镜录》卷八十六,T48·887a。
[21]《金刚般若波罗蜜经》,T8·751b。
[22]《大宝积经》卷一百一十二,T11·634a。
[23]《中论》卷二,T30·18c。
[24]《金刚般若波罗蜜经》,T8·749b。
[25]《三论玄义》卷一,T45·14b。
[26]《宗镜录》卷八十六,T48·887b。
[27]《大智度论》卷六,T25·108a。
[28]八十《华严》卷三十七,T10·194a。
[29]《入楞伽经》卷三,T16·530a。
[30]《十二门论》,T30·160a。
[31]《维摩诘经》卷一,T14·537c。
[32]《中论》卷三,T30·22c。
[33]《宗镜录》卷八十六,T48·887b。
[34]《宗镜录》卷二,T48·426a。
[35]《宗镜录》卷九十四,T48·925b。
[36]《中论》卷四,T30·32c。
[37]《宗镜录》卷八十二,T48·872a。
[38]《中论》卷四,T30·32c。
[39]《中论》卷四,T30·33a。
[40]《十二门论》,T30·165a。
[41]《宗镜录》卷六十七,T48·795b
[42]《宗镜录》卷一百,T48·955a。
[43]《维摩经抄》卷一,T85·426b。
[44]《宗镜录》卷三十四,T48·616c。
[45]《宗镜录》卷八十三,T48·874b—c。
[46]《中论》卷四,T30·33b。
[47]《十二门论》,T30·159c。
[48]《宗镜录》卷十七,T48·508c。
[49]《宗镜录》卷六十,T48·758a。
[50]《宗镜录》卷十七,T48·509a。
[51]《宗镜录》卷九十八,T48·946c。
[52]《思益梵天所问经》卷一,T15·39b。
[53]《宗镜录》卷四十五,T48·681b。
[54]《大乘本生心地观经》卷八,T03·327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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