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第二诀则是根据学人之根机,有问有答,为学人解粘去缚,抽钉拨楔,这是禅林中最流行的形式;第三诀是对已悟之禅客,不拘常则,不守死法,杀活自在,不离本分。不这种情境下,或有言或无言,或直语或韵语,或竖拂或棒喝,语默动静莫不是禅,其说也,如滔滔大江,一泻千里,其默也,如邠铁制刀,自在而方便。
三诀不过是汾阳对自己接引学人诸种方式的概括,其间也并无深奥秘义可言,所以他不让学人于此思维辨别,以免再生出一番葛藤来。后世慈明,法昌遇、东山简等,对汾阳三诀皆有偈颂,但皆不出“六月满天雪”、“万里一条铁”等似通非通落草之淡的窠臼。
汾阳三诀主要是从禅师勘辨接引学人的角度而立的,禅机体现在师徒主客的问答之间,作为师家的主方有“三诀”,作为学人的客方又有什么问禅习禅的“客诀”呢?汾阳总结了前代祖师与学人弟子请问酬答的方式,归结出学人通常向师家提出问题的十八种方式,此即“汾阳十八问”:请益、呈解、察辨、投机、偏僻、心行、控拔、不会、擎担、置、故问、借、实、假、审、徵、明、默。请益,指学人向师家直接请求指导之问法,如“如何是祖师西来意?”等;呈解,指学人呈示自己之见解而请求师家,但在禅宗语录中,我们见得更多的是一些提撕之问法,如“天下能盖、地不能载时如何?”等;察辨,指学人直接提出自己的疑问而请师家勘辨,如“学人有一问在和尚处时如何?”等。这些问法在禅林中最常见,也是初入禅门的学人最爱采用的提问方式。
但一些有证量的学人则不满足于这些平淡的问法,总要炫奇门胜,以种种不寻常的设问来显示自己的悟境,并勘验师家见地之浅深。如投机,即学人将自己的悟境照实提出请师提示;偏僻,则指学人以偏于一端之见解呈示师家,如有僧问芭蕉:“尽大地是个眼睛,乞师指示”等。又如徵问,即学人以诘难态度提出问题,明问,即学人已明了一事,复举问他事。最后还有默问,学人默不作声,惟以举止动作表达自己的疑问。所有这些“不合常规”之问,具眼禅师皆能一眼觑破,不为所瞒。而未达本分理地者则可能如坠毁五里雾中,不得头绪,这在禅林看“主中宾”。
依临济四宾主的分析,师家与学人的机缘问答,有着复杂的背景。而因缘契合、心心相印则是宗门中入向往和追求的境界。当然,要达到这种境界,师家与学人皆须作出努力,宗门比喻为啐啄同时,像雏鸡要破壳而出,母鸡与壳内雏鸡在蛋壳上同时用力一样。汾阳从说法者的角度,提出师家要勘辨接引学人所应具备的十种智慧,其间也包含了对学人各方面素质的要求,此即“十智同真。”
对“十智同真”,汾阳和后世禅师皆有评唱,但多属断语、无义味语,不过细加索解,亦可窥见其真实意蕴。一、同一质,指师家用与学人融为一体,且各尽本分。“桑树猪揩背,长江鸭洗背。”即喻指此意;二、同大事,指师家与学人皆对佛法大事、宗门的旨有深切体认,惟如此,纔能“一身坚密现诸尘,寂灭光中无渐次。”三、总同参,指师家有纳须弥于芥子的道力,能够驱使万物,拈来即是,令森罗万象皆归依佛法。汾阳云:“万象森罗齐稽首”即此意。四、同真智,即师家具有出世间之真实智慧。古德云:“何人同此一真智,见得分明还不是”,即出世真智不同于俗世的见识和智慧,而是圆融无碍的大智慧。汾阳云:“毛吞遍变,即师家识得佛性与华严宗“巨细互容无碍门”相通。五、同遍普,即师家识得佛性无处不在,翠竹法身黄花般若,禾山解打鼓,无情可说法。古德云:“是什么物同遍普,旷大劫来今日睹。一波纔动万波随,何异婴儿得慈母。”六,同具足,指师家体得人人本具之佛性,古德云:“阿那个是同具足,细草含烟满山绿,它乡看似故乡看,添得篱根花绕屋。”七、同得失,师家为学人解粘去缚而皆得解脱,丢弃无明烦恼,证得清净本性。八、同生杀,禅门常讲杀活自在,但这要求师家有与学人同生死的悲愿,有拯人沦溺、出度苦海的无上道力,古德云:“作么生兮同生杀,桃花红兮李花白。今年吞却大还丹,到处相逢李八伯。”先有起死回生的“大还丹”,纔可放言同生死。九、同音吼,师家与学人皆有证量,开口即为狮子吼,横说坚说,不离本分。十、同得入,经住复问答,师家与学人同入胜境,泯除一切分别对待,悉皆成佛。
古德对“十智同真”有颂曰:“由来十智本同真,语直心精妙入神。长忆江南三月里,春风微动水生鳞。”师家与学人同具如来德相,本来就应该十智同具,相师相长,惟有先入后入之别,纔有一请益、一接引,纔有主宾之分,双方右能精神气息,潜通一脉,则灵犀一点,疑结全消,恰如“春风微动水生鳞”的境界,此时皆做得自家主宰,已没有主宾之分。
汾阳在禅宗史的贡献,还在于首创“诘问”和“颂古”的方式,来解说公案,接引学人。
如前所述,首山以“代别”方式,来阐发前人公案的未尽之意,“代别”遂在禅林流行开来。汾阳曾作《公案代别百则》和《诘问百则》,对他选取的古人公案。给出自己的解说。关于公案代别,汾阳指出:
室中请益,古人公案未尽善者,请以代之;语不格者,请以别之,故目之为代别。
“未尽善者”和“语不格者”的意思相同,都是指公案的语意未尽,需要给以“代语”或“别语”,作进一步的阐发和引申,也可以说是对公案的修自性解释,而“诘问”,则是对历史上一些著名禅语提出问题,并代以作答,实际也是“代别”的一种形式,如其《诘问百则》中有一则为“四弘誓愿”:
众生无边誓愿度,谁是度者?代云:车轮往灵山。法门法边誓愿学,作么生学?代云:朝参暮请,烦恼无边誓愿断,将什么断?代云:有么?无上菩提誓愿成,作么生成?代云:天子不刘草。
“四弘誓愿”是一切佛教徒所应发之“通愿”,其意义明明白白,无须百般索解,汾阳的诘问,其实是自问自答,借题发挥,把佛教中最常见的语句作禅宗的改造,以阐述自己的思想观念。其第一番问答,不过是讲除修者自己以外没有度者,自性自度,自家事自己了。第二番问答,则平白直叙,别无他解,第三番问答,则以反问的口气表达对问题本身的否定。修禅达到极境。则无烦恼可断,亦无菩提可成,修而不修,不修而修。第四番问答,听来玄妙,实则暗喻“无上菩提”无须劳作生成。原本浅显的道理,经过这番玄化处理,反让人摸不着头绪,尤其是初学者,更会如堕雾中,汾阳本人似乎也不把此看得很重,他曾说:“诘问一百则,从头道理全。古今如目睹,有口不能适。”禅宗讲求观根逗机,应病予药,经过适用一切时一切人的禅话。汾阳对古来公案的解析,不说是游戏文字,也只代表一家之言。
汾阳又作《颂古百则》,选择百则公案,分别以韵文加以阐释,他在其后作《都颂》曰:“先贤一百则,天下录来传。难知与易会,汾阳颂皎然。空花结空果,非后亦非先。普告诸大士,同明第一玄。”意思是说,这百则公案皆古德先贤传下来的典型范例,在各家语录中屡屡出现,代表了各家宗风。这些公案有的晦涩难懂,有的易于理解,而这些颂古之作,则是为了使其清楚明白,使天下学人皆能从中悟得禅理。如“三玄三要”颂曰:
第一玄,照用一时全,七星光灿烂,万里绝尘烟。第二玄,钩锥利便尖,拟议穿腮过,裂面倚双肩。第三玄,妙用具方圆,随机明事理,万法体中全。第一要,根境俱忘绝朕兆,山崩海竭洒飘尘,荡尽寒灰始得妙。第二要,钩锥察辨呈巧妙,纵去夺来掣电机,透匣七星光晃耀。第三要,不用垂钩并不钓,临机一曲楚歌声,闻者尽然来反照。
与善昭“颂古”文体同时,还有一种“拈古”流行,不过与“颂古”之采用韵文体不同,“拈古”采用散文体。圆悟所著《碧岩录》则认为:“大凡颂古,只是绕路说禅;拈古大纲,据款结案而已。”据此,颂古与拈古相比,前者不是把前圣的意旨直接叙述出来,而是用隐喻的手法曲折地表达出来。汾阳对“三玄三要”的“颂古”很符合圆悟的界实。其实三玄说直白些,分别指师家对空、有、真空妙有的体证,而三要分别指师家的证境及对学人的勘辨、接引。但这些含义都隐含在具体的形象和美妙的语句中,从字面上去理解,是把握不住其意旨的。
由于颂古的形式在语言风格上追求缥渺玄远、意蕴含蓄,与士大夫阶层作诗为文时的追求契合,所以这种评禅方式得到士大夫的特别喜爱,在宋以后的禅林内外变得非常流行。
《第六章 临济法门(一)——临济宗的创立 五、汾阳善昭》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