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十玄缘起以及六相圆融思想的启迪。华严宗的实际创立者法藏,当七、八世纪之交,以宏富的著译事业与备受帝后推崇的地位而名满天下,稍晚出的石头对其思想勤加研习,心有所得,自是意料中事。
四,以上诸点表明,石头与慧能及马祖等一个显著的不同之处是,他无疑注意了广泛的阅读、接受前贤今人的思想资料,本来悟性极高,眼界胸襟也十分开阔,虽然僻处南方一个,但对于江东和中原流行的牛头、华严诸家,对于佛教前贤著述甚至外典之学(道家和道教)都颇有研究,而长期如此研究的结果,自然涵泳出别一种“学者型”的气质,这在当时禅界是别开生面的。
在此,除了上述各点之外,他是否还接受和利用了更多的思想资料?比如其注意知见之处,与荷泽神会之重知解就似有某种呼应。那么与北宗神秀一系呢?对此石头本人并无可靠的证明资料,然而在他所倡导的“回互”理论发展道路上,以曹洞宗“默照禅”为极致,却一再令人感受到其与神秀禅“息妄修心”、“北境观心,息灭妄念”,在理论气质乃至实践方式上的某种相通和呼应契合之处,这种由石头肇其端的色连、呼应传统佛教的内在理论线索,实际上在后期禅宗如火如茶、洪水泛滥般的文化氛围之中,始终起着一种内在约束、整合和自我规范的可贵作用。由此往下一路,石头子孙们与唐代特别是宋代儒学复兴运动的某种亲切的理论互补(曹洞宗甚至以君臣、忠孝、主辅等等纯属封建儒教伦理概念充满其体系,与石头用道家、玄学词汇做《参同契》有异曲同工之妙)。这种超越佛教之外与中国传统文化勾连、呼应,是在更宏观更宽阔的高层次上禅宗与中国传统文化整体所进行的内在自觉整合。石头对此具有开创之功;曹洞穷究偏正回互、法眼之重理事圆融、云门宗风之玄奥孤高——实际上都是石头理论和气质的不断演绎和铺展,即总的思想上都是不但自信,而且亦注重在不同系统的思想理论之间调和融会整合,始终涵养一种善于吸收利用、长于理论整合而稍拙实践和宣传的整体气质,这与马祖一系的发展相映成趣、相得益彰。
(3)、“回互”理论是石头思想的特色所在。在直承曹溪心要的思想基础上,经过融会诸家调和经营,石头终于达到了其思想制高点——“回互”理论。这一理论集中反映在《参同契》之中。
所谓“回互”,与“不回互”相待而言。在前者谓事物间相互融会涉入,无所分别,后者则指一切事物各有分位,各住自性,不相杂乱。这一理论的核心是要让修禅者深刻领会万事万物之间互不相犯又相入相涉、理事圆融不二的关系,以此旨于日用行事上发挥证验。石头在《参同契》中紧紧把握此一宗旨:“门门一切境,回互不回互。回而更相涉,不尔依位住,”以此旨着眼,强调“人根有利钝,道无南北祖”和“承言须会宗,勿自立规矩。”这似可理解为具体针对当世南宗之争,还可以理解为石头对于以马祖系为代表的禅宗“过激派”的某种忧虑;他本人当然是禅宗这场局部思想解放运动中的积极参与者,但对于“自立规矩”、向超佛越祖乃至呵佛骂祖的方向急剧发展这一潮流(洪州宗此种声势喧天),对于当时正在普遍发展起来的完全不看经、不坐禅、严重忽视文化传承和整合机制的炽热倾向,这位时代的主要精神导师之一,感到深为不安。所以,就这一意义而言,与其说“回互”理论仅仅只是一种理论,不如说同时更是一位大智者向那个充满骚动不安、急欲冲决樊篱纲罗的大时代所发出的信号与警告:世界是“回互”的,思想与文化同样是“回互”的——它向人们提示着一种重视不同系统、不同层面的文化的相互内在联系亦即文化传承和整合、注意内在的自我规范和约束的文化方向。这在那样一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代,肯定是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因而几乎沉响绝,所谓“至如石头、药山,其名寝顿是也,然而历史终究不可能不予以正视之,洞山一出,石头精神便又水生风起,流芳百世,影响至于千载。
话说回来,“回互”理论毕竟首先是一种思想产物,《参同契》主要还是以教导学人的口吻宣说此旨——“触目不会道,运足焉知路。进步非近远,迷隔山河固,”这是从反面警戒学人。为了使学人会得“回互”深意,石头在此文中运用了子母、根叶、本末、尊卑、明暗、明与处等比喻,反复说明理事之关系,互相倚待往来如化,如“明暗各相对,比如前后步”——正是马祖所谓“石头路滑”之禅风的思想渊源所在。前文已指出,石头这一思想直接得之于华严缘起思想启迪,这是就其内容而言,实际上,在形式上,其与道家、玄学的融通色彩还要突出得多,篇名直接取之于道教奉为“丹经王”的《周易参同契》,通篇不说佛,不说话,其至也不说禅,而只说道说玄,劈头便称“竺土大仙心”,结语以“谨自参玄人,”全然似道家风貌,印顺法师以为直截了当地“把禅学看作玄学,称参禅为“参玄”,似乎石头是第一人,”
作为石头思想历程的全部结晶,这一“回五”理论在形式和内容上都直接取材于别家,故平心而论,其本身理论创新的程度有限,新意无多,然而意义殊为重大,这就是以上所指出的提示着重视文化的传承与整合这一重要方向,正是沿着这一道路,纔有了曹洞宗在历史与逻辑一致的高层面上对“回互”理论尽兴尽意的发挥。显然,在石头这里,这一理论仅初具规模,结构还是很简单粗略,到了洞山良价以后,纔转趋精致,杂取诸家,尤其是儒道,精巧构架,费尽心思,发挥到无所不用其极,从客观而言,这也正是禅宗所必经的文化整合之路,是石头毕生苦心孤诣所得到的最为圆满的合乎逻辑的结果。
2、石头的修行实践特色
石头的修行禅行实践与其思想理论是密切一致的,前者深受后者的规范和制约,从总体上说显示一种“学者禅”、“文化禅”的面貌,态度温和雅致,思辨色彩突出,融和会通诸家的痕迹宛然,关于后一点,可特别拈出如下一段机缘予以分析:
问:如何是禅?师(石头)曰:碌砖。又问:“如何是道?”师曰:“木头。”
这里似有两点堪可注意,即在石头接引学入时,禅与道是完全同样看待的,并且指示道无所不在,学人要从自家身心去体会,更要“触事而真”,也即“触目会道”,此其一。印顺法师对此分析说:“这一接引悟入的态度,是僧肇的、牛头的,不是曹溪的”,这应属确当之论。但是,第二点也应予以考虑,即如前文指出,此种融会别家的作风在石头这里属于第二层次,其根基仍有于直于曹溪心要,要求直指人心,明心见性。对此,石头在初谒青原行思以及后来他开示诸弟子时是均奉为人门第一要义的。融会运用别家之法。与此并无矛盾,只不过是用以帮助学人来更好地领会曹溪宗旨而已。因为处于曹溪南宗由慧能创立、向五家七宗继续发展这样一个斩折时期,更因为调和融通的哲学气质内在影响,对于戒定慧三学,对于看经说法坐禅,石头总体上来说都是采取者式的豁达态度。所谓“不论禅定精进,惟达佛之知见,”不是全然否定说不要禅定精进,而是强调“达佛之知见”为要,这样一来,就需要视学人根器之利钝来决定是否运用说法说戒、看经坐禅了——一般说来,石头对此是不大予以明确反对的。这正是石头在修持问题上与其传人其至同辈的马祖一个区别。一个著名例子就是关于丹霞与石头、马祖三人之间所发生的故事:
忽一日,石头告众曰:“来日铲殿前草,”至来日,大众诸童行各备锹鑺铲草。独师(丹霞)以盆盛水净头,于和尚前胡跪……石头见而笑之,便与剃发。又为说戒法,师乃掩耳而出,便往江西再谒马祖……马师曰:“石头路滑,还躂倒汝么?“师曰:”若躂倒,即不来。”
看来,在八世纪中叶南中国僧界充满了对某种思想解放、精神自由的渴求与骚动的那样一个时代,石头与其同时代人相比较,在实践上似乎显现出一定程度的“滞后”,以至于丹霞马祖相视一笑,为未曾“躂倒”于石头而颇为得意。这应属历史斩折关头一种常见的现象——理论上的完满、超前与实践中的某种滞后保守,往往是学者型的历史人物矛盾之个性特点。当然,石头学者气质之下生发的内在思想魅力,无疑具有掩饰不住的光芒风采。同样属于那个感受到时代强烈召唤因而躁动不安的世纪之人,药山惟俨也曾拍案而起:“大丈夫当离法自净,岂能屑屑事细行于布巾耶!”结果他选择了石头为师,即谒之而“密领玄旨”,此系明证,说明石头在思想正是站在那个时代的前列的。即如丹霞天然,这位个性鲜明呼之欲出、一生行迹如妙语连珠,精彩纷呈,占据着僧传之中精彩华章的杰出禅师,晚年在其“林泉终老之所,”上堂为大众说法,回顾平生经历之时,独举出石头希迁来,款款而谈:“吾往日见石头和尚,亦只教切须自保护……”丹霞一生标新的立异,最终却由绚烂之极复归平淡,删繁就简,于平生所学所遇之中独独怀念石头——哲人精神的内在魅力竟辉煌不朽若是!
“石头路滑”,是马祖对于石头禅风的精当概括,路滑者,喻“回五”理论所描绘的世界往来转化,圆融无住,喻导此思想入禅观,使禅法运用妙处,圆转无碍,如环无端,令学人得悟之时,见一切差别对待处皆现即事而真、平等一如的境界。石头亦有自喻,谓“遮里针刺不入”,药山惟俨更应声曰:“遮里如石上栽花,”则惟俨更近马祖所谓“石头路滑”的感觉,药山惟俨可谓石头诸弟子中与石头最亲近和最忠实地传扬其家风者,茲引其机缘数则以见石头要旨:
(1)一日师(惟俨)坐次,石头睹之问曰:“汝在这里坐么?”曰:“一切不为。”石头问曰:“凭应即闲坐也,”曰:“若闲坐即为也。”石头曰:“汝道不为,且不为个什么?”曰:“千圣亦不识。”
此则深得石头之心,石头特为作偈赞之。
(2)一日院主请师(惟俨)上堂,大众纔集,师良久便归方丈闭门,院主逐后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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