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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门宗禅诗研究▪P3

  ..续本文上一页禅感悟

   对“截断众流”,云门宗人有如下“解说”:“大地坦然平”。〔41〕“堆山积岳来,一一尽尘埃。更拟论玄妙,冰消解瓦摧”。〔42〕“铁山横在路”。〔43〕“佛祖开口无分”。〔44〕“窄”。〔45〕“截断众流”指截断奔驶疾驰的情识心念,指示参禅者不要用语言意识把握真如,而要返照自心,以获得顿悟。普安道之颂,意为不管参禅者带来多少难题,一个真正的禅师对它们都视如尘埃,随便用一个字或一句话就把问题打回去。如果学人还想开口论玄论妙,就用更峻烈的手段使他的情识计较冰消瓦解。云门多用一字关,最能体现截断众流的特色。通过答非所问的一字,如铁山横挡在面前,使参禅者湍急奔泻的意念之流陡然中止,即使是佛祖也无法开口,在窄不通风的关口,让参禅者离开原来的思路,于片言只语之际,超言脱意,消除知见妄想,扫荡情识,彻见本来。云门宗反复强调,参禅求道只能返求诸己,不能向外求觅,向外求觅,只能拾人牙慧。言语只是师家用来开示学人的方便,“凡有言句,尽落有无”。〔46〕任何言语,只要有意路可寻,都落入了相对的二分法之中,是死语而不是活语。为了获得般若体验,必须摒弃对言语的执著:“承言者丧,滞句者迷”。〔47〕守亿禅师诗云:

   马祖才升堂,雄峰便卷席。春风一阵来,满地花狼籍。〔48〕

   马祖禅师刚刚升堂准备说法,百丈禅师即卷起坐席表示法会已终。百丈这种作略,犹如一阵春风,将言辞的浮华吹落净尽。在云门宗看来,师家的引导只是开悟的方便,开悟之后,便不再需要师家的开示。云门宗还提出了“参活句,不参死句”原则。正面阐释佛理的句子乃至于公式化的举止称为“死句”,不涉理路、绕路说禅而看不出意义的句子才是“活句”。参活句旨在使人不执著于语言文字、举止本身的意义,明白佛性的不可解释性:

   黑豆未生前,商量已成颠。更寻言语会,特地隔西天!〔49〕

   “黑豆”是文字的形象比喻。当语言文字还没有形成之前,只要生起了意识“商量”,就与大道乖离。如果再咬嚼言句,与见性更是遥隔西天。因为活句根本就不能凭意识情念去参究。参活句,即是要使参禅者“去却担凳,截流相见”,〔50〕回归于不容情尘意垢的前语言境域。由截断众流,生发出云门宗禅诗的一系列美感特质。

     1.把断牢关

   僧问云门“不起一念”还有没有过失,云门对以“须弥山”。 〔51〕起念固然是过,但溺于“不起一念”之念,仍然落入了分别妄想, 仍是意念之流,所以云门予以截断,谓其过之大,犹如须弥山一般,旨在使学人远离有过、无过等对立二见。僧问云门如何是“超佛越祖之谈”,云门对以“胡饼”。〔52〕雪窦颂云:

   超谈禅客问偏多,缝罅披离见也么?糊饼 来犹不住,至今天下有淆讹。

   很多参禅者都喜欢问什么是超佛越祖之谈,问话之中有大大小小的缝罅,所以云门用胡饼拦缝塞定。问话者犹自不肯停止,继续问“胡饼与超佛越祖之谈有什么交涉”,被胡饼蓦口塞住,仍然不肯回光返照,以至于后来的参禅者,只管向胡饼上寻思猜测,自误误人。云门之答,是绝不容思量分别的截流禅机。又僧问云门“不是目前机,亦非目前事”时如何,云门对以“倒一说”。〔53〕“机”是能观之心,“事”是所观之境,心与境即主观与客观。目前能见之机与事容易分辨,但客观未生、主观未起时的机与事则难以度量,故云门以“倒一说”作答。“倒”即颠倒。僧人舍却目前的事机而问未发生的事机,既然是未发生的事机,则心与境尚未接触,因此这句问话的本身就是颠倒之见解。云门示众:“十五日以前不问汝,十五日以后道将一句来。”又自答说:“日日是好日”。〔54〕“十五日”并不是指特定的日子,而是云门借来扫除学人对于“十五”等数字所代表的千差万别之妄想。凡大小、长短、方圆、迷悟、凡圣等等的相对概念,都是差别,因此传统上根据阴阳五行、天干地支作出的对于时间的划分,并进一步依之来判定吉凶祸福的作法,亦是凡夫的妄想分别。在悟者看来,日由东方出,月有盈虚时,万古如一日,本无好歹别,所以云门说“日日是好日”,每日皆为举扬佛法、修行办道的吉辰佳日。云门之答,旨在截断学人的差别妄想,揭示修行须在当前时刻的禅理。云门宗截断众流的手法还通过多种机法表现出来,如僧问“从上宗乘,如何举扬”,子祥对以“今日未吃茶”,〔55〕是以平凡截奇特;“世间所贵者,和氏之璧、隋侯之珠,金山唤作驴屎马粪。出世间所贵者,真如解脱、菩提涅槃,金山唤作屎沸碗鸣”,〔56〕是以贱截贵,以贵截贱;“未必是松一向直,棘一向曲,鹄便白,乌便玄。洞山道这里也有曲底松,也有直底棘,也有玄底鹄,也有白底乌”,〔57〕是以曲截直,以黑截白;僧问云门如何是佛,云门对以“干屎橛”,〔58〕是以秽截净,指示学人应当超越净、不净的对立,用纯一无杂之心参究,方能开悟。这是险绝的云门禅法,旨在破除学人对“什么是佛”的迷执。只要了悟本体心性,就不必外求。凡有外求,即是妄想,即是干屎橛。

     2.意象对峙

   为了截断思路,云门宗设置了触背关:“若道是拄杖,瞎却汝眼;若道不是拄杖,眼在甚么处?”〔59〕通过是与非的意象对峙,将人们的思维逼到绝境。只有突破触背关,才能跃入“识情难测”的“非思量处”。〔60〕非思量处,不落相对有无之境,禅师往往用唐诗意象来加以呈现:“野蒿自发空临水,江燕初归不见人”,〔61〕“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62〕深禅师举出“白鹭下田千点雪,黄莺上树一枝花”两句,僧人正想议论,禅师立即打了他一座具。〔63〕不触不背,感悟到的景色是脱落了情尘意垢的现量之境。“天地之前径,时人莫强移。个中生解会,眉上更安眉”。〔64〕存在于“天地之前”的现量之境,没有二元意识居存的余地,所有在天地既分之后看似对立的意象,在这里都并存不悖,“非夷所思”:

   井底生红尘,高峰起白浪。石女生石儿,龟毛寸寸长。〔65〕黄昏鸡报晓,半夜日头明。惊起雪师子,瞠开红眼睛。〔66〕

   对峙的意象并存不悖,是摒除了情尘意想的现量境。既然摒除了情尘意想,意象的对峙与意象的和谐并无区别,因此,云门也特别强调意象的和谐性:“诸和尚子莫忘想,天是天,地是地,山是山,水是水,僧是僧,俗是俗”。〔67〕云门将“九九八十一”作为感悟禅法的“向上一路”和“最初一句”,〔68〕并指出“见拄杖但唤作拄杖,见屋但唤作屋”。〔69〕学人问禅师什么是“透法身句”,禅师以“上是天,下是地”作答,〔70〕也是截断众流,让他莫妄想。

     三、“随波逐浪”的诗禅感悟

   对“随波逐浪”,云门宗释为:“春生夏长。”〔71〕“辩口利舌问,高低总不亏。还知应病药,诊候在临时”。〔72〕“船子下扬州”。〔73〕“有时入荒草,有时上孤峰”。〔74〕“阔”。〔75〕“随波逐浪”既有春生夏长、船子下扬州的随缘适性,又有应病与药、或深或浅的随机接引。它们的共同特点都是“阔”,随缘天地宽,应机天地阔,由此生发出云门宗禅诗随缘适性、随机接引的美感特质。

     1、随缘适性

   云门宗“有时孤峰顶上啸月眠云,有时大洋海中翻波走浪,有时十字街头七穿八穴”。〔76〕表示随缘适性的禅诗,以散圣《西来意颂》为代表:

   因僧问我西来意,我话居山七八年。草履只栽三个耳,麻衣曾补两番肩。东庵每见西庵雪,下涧长流上涧泉。半夜白云消散后,一轮明月到床前。〔77〕

   ““草履只栽三只耳,麻衣曾补两番肩”,盖谓平常心是道,饥来吃饭,困即打眠之意。……“半夜白云消散后,一轮明月到窗前”,以白云喻“色界”,明月喻“自性”清净,参透色界,方诸翳尽去,本性清净,圆融顿现,如明月一轮,当窗朗照也”。〔78〕这首诗的精髓,是“但自无事,自然安乐,任运天真,随缘自在”。〔79〕云门宗对随缘生活尤为看重:“枕石漱流,任运天真”。〔80〕云门宗将“长连床上吃粥吃饭”作为“十二时中”应有的“用心”,〔81〕将“光剃头,净洗钵”作为“十二时中”应有的“履践”,〔82〕将“早朝不审,晚后珍重”作为“平常心”,〔83〕都揭示了佛法就在平常日用之中。这是一种简单化纯一化至极的生活。“放却牛绳便出家,剃除簪发著袈裟。有人问我西来意,拄杖横挑啰哩啰”。〔84〕在无意义、无音韵的曲调中,呈露出最深遽的意义和最圆整的韵律。对随缘自适的生活方式,云门宗禅诗通过饥餐困眠的隐士、自在的渔人、快乐无忧的牧童来表现:“旋收黄叶烧青烟,竹榻和衣半夜眠。粥后放参三下鼓,孰能更话祖师禅”。〔85〕饥餐渴饮,纯乎天运。“渔翁睡重春潭阔,白鸟不飞舟自横”,〔86〕以渔人息却机心,酣睡于浩渺春潭,沉醉在天地恬静之景中的图象,生动地表达出参禅者了悟之心。云门宗诗中的牧童形象,更是随缘自适、快乐无忧的范型:

   雨后鸠鸣,山前麦熟。何处牧童儿,骑牛笑相逐。莫把短笛横吹,风前一曲两曲。〔87〕

   寒气将残春日到,无索泥牛皆 跳。筑著昆仑鼻孔头,触倒须弥成粪扫。牧童儿,鞭弃了,懒吹无孔笛,拍手呵呵笑。归去来兮归去来,烟霞深处和衣倒。〔88〕

   不用求真,何须息见。倒骑牛兮入佛殿,羌笛一声天地空,不知谁识瞿昙面。〔89〕

   这是一幅幅野趣天机牧牛图。在成熟的秋节或和暖的春天,新雨鸠鸣,秋山麦熟,烟霞深处,天地皆空。牧童们嬉笑相逐,吹笛、弃笛,弃鞭、拍手,和衣眠云,倒骑牛背,不识佛祖,无妄无真,与无索泥牛、天然野趣浑成一体,个体生命与宇宙法性圆融互摄,随缘任运,一片化机!

     2、对机接引

   圆悟解释“随波逐浪”说:“若许他相见,从苗辨地,因语识人,则随波逐浪也。”云门宗一方面斩断语言葛藤,不立文字;一方面又顺应学人的根机用语言接化,不废文字,所谓“山僧不会巧说,大都应个时节”。〔90〕缘密禅师《委曲商量》云:

   得用由来处处通,临机施设认家风。扬眉瞬目同一眼,竖拂敲床为耳聋。〔91〕

   适应学人的根机而施行的种种方法手段(“临机施设”),像“竖拂敲床”这类禅机接引,都是为着不明大法者(“耳聋”)权且设立的方便而已。云门宗应机说法,十分注意根据不同的对象采取不同的教学方法,“随物应机,不主故常”。〔92〕云门示众云:“药病相治,尽大地是药,那个是自己?”〔93〕尽大地无不是法,宇宙全体都是法,物物全真,头头显露。药病相治,乃是方便施设。纵是世尊四十九年说法,也是应机施教,应病与药,是一种寻常施设的手段,尚非根本法的直示。僧问云门什么是超佛越祖之谈,云门说:“蒲州麻黄,益州附子。”蒲州麻黄,益州附子,都是道地的药材,云门意谓要回答什么是超佛越祖之谈,得看具体情况,对症下药。在禅宗语录中,对什么是祖师西来意、什么是佛之类的回答,千奇百怪,不但每一个禅师的答案互不相同,而且同一禅师对不同学人的回答也互不相同,甚至同一禅师对同一学人的回答也先后不同,这正是由于随波逐浪的缘故。

   “云门三句”虽然各有其强调的重点,但这仅是方便权宜而已,云门同时又强调“一镞破三关”,示众答问,往往出以一字或一句,而在一字或一句中,又含有“三句”之意:“云门一句中,三句俱备,盖是他家宗旨如此”,〔94〕“云门大师,多以一字禅示人。虽一字中,须具三句”。〔95〕如云门用“花药栏”表示清净法身,既表露了清净法身遍于一切处,大道无所不在,是函盖乾坤的第一句,又是对学人清净意念的铲除,是截断思维之流的第二句;同时又对机接引,是随波逐浪的第三句。又如志璇禅师的诗:“瘦竹长松滴翠香,流风疏月度炎凉。不知谁住原西寺,每日钟声送夕阳”。〔96〕既有松竹风月钟声夕阳皆菩提的第一句,又有全然忘机超越物我的第二句,又有日日好日随缘适性的第三句,同时,它又不是三句中任何一句所能包括得了的,跳出三句外,不在阶级中,从而臻于脱落身心、廓尔忘言、圆机自远的澄明悟境。由此可见,一即三,三即一。云门三句的诗禅感悟,通过诗歌形象表现出来,形成了山水真如、日用是道、水月相忘、把断牢关、意象对峙、随缘适性、对机接引的美感特质,为古典诗学园苑增添了一笔丰厚的遗产。

  

  

《云门宗禅诗研究》全文阅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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