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妙明真心和盘托出,武帝人我的见解仍然没有泯除,因而再问:“对朕者谁?”——别人都说你是圣人,你现在说“无圣”,那么站在我对面的“你”又是谁?达摩回答说:“不识!”当禅人获得开悟之际,身心世界皆空,只是一片虚明,在空寂的体性中,一切有对待的自他、能所都不复存在,浑然一体。圣凡皆世相,在自性中平等一如。心佛及众生,三者无差别。自性超越凡圣,不能安立任何名相。达摩直指禅门第一义的否定,竟使武帝如泥雕木塑般愣在那里。达摩本以为武帝有相当高深的禅学修养,至此发现他只不过是在名相上着眼,不识禅法真正宝藏,不是上等根器,难以领悟真正的禅法,遂不辞而别,渡江到北魏嵩山,面壁九年。雪窦颂云:
圣谛廓然,何当辨的。
“对朕者谁?”还云“不识”。
因兹暗渡江,岂免生荆棘。
阖国人追不再来,千古万古空相忆。
休相忆,清风匝地有何极。
(师顾视左右云:“这里还有祖师么?”
自云:“有,唤来与老僧洗脚!”)
圆悟说:“大凡颂古只是绕路说禅,拈古大纲,据款结案而已。”(本书引用圆悟的话,均出于《碧岩录》各则) 雪窦吟颂这则公案,劈头用“圣谛廓然”四字,重现达摩用不可凑泊的“廓然无圣”粉碎武帝妄念的情景,指出寥廓如万里晴空般的“圣谛”,是一丝不挂、一法不立的绝对真心,不容计较思量、分是分非、辨得辨失,不可以情识卜度。稍一拟议寻思,即蹉过万里,任是有高深悟境的禅僧也难以把握其要义。
““对朕者谁?”还云“不识”。”雪窦老婆心切,谓圣谛一法不立,是超越相对的绝对本心,当然不可用情意来识度。雪窦用“还云”二字表示强调,以提醒众人“廓然”中连“圣”也没有,更无“识”与“不识”。至此整个公案已吟颂完毕,简明扼要的十六个字,于重现公案情景之际,表达了作者透彻的禅学见解。
“因兹暗渡江,岂免生荆棘。”达摩西来,本是为了与人解粘去缚,抽钉拔楔,铲除意路上的荆棘,因与武帝机缘不契,遂悄然渡江北上。颂古说这一举动的本身同样免不了“生荆棘”,语奇而意深。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自从这则公案产生的那天开始,就引发了无数人的讨论、猜测,结果反而被言语的“荆棘”给缠住了。
“阖国人追不再来,千古万古空相忆。”达摩来中土,为度有缘人。既然机缘不契,纵使武帝发动全国的人去请,他也不会回头。武帝后来悔恨与达摩失之交臂,在达摩圆寂后亲撰碑文说:“嗟夫,见之不见,逢之不逢,今之古之,怨之恨之!”(《全梁文》卷六七)
“休相忆,清风匝地有何极。”雪窦在诗的最后两句,蓦地插入景语,将一切向外寻求之心(求功德、求圣谛、求达摩)拽转回来,直截了当地剖露自己的见解说:只要识得自己脚跟下的安身立命处,就能时时与达摩把袂而行,而不必对他寻思忆念。这是因为,澄明的本心不在别处,它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身上,亲切之至,寻常之至。它犹如普天普地的清风,人人都受其熏育,它是取之不尽挹之无竭的大自然的无尽藏。
雪窦颂毕此诗,仍然担心人们迷恋祖师,依赖祖师,不敢自行肯定自行担当,又再度运用截流之机,顾视左右而问:“这里还有祖师么?”自己答应说:“有。”并再一次自己答应说:“有的话,喊过来给老僧洗脚!”表面上是过于贬损了祖师威光,实则别有深意。因为澄明的本心,不依傍任何一物。彻悟之时,无一物是祖师,无一物非祖师。
从对公案意趣及雪窦颂古的分析可以看出,“廓然无圣”的重点是本心的超越性,这是禅宗最根本的精神。只要参透了“廓然无圣”这一句话,参透了这一则公案,就会同时领会千句万句话、千则万则公案。
雪窦在颂古中,先是用“圣谛廓然”等十六字重现一则公案,在不作任何评判中流露出自己深邃的禅学见解;之后余兴犹酣,又以“因兹暗渡江,岂免生荆棘”巧翻新锦,提出疑问,引而不发;以“阖国人追不再来”渲染出达摩罗笼不肯住,呼唤不回头,辛勤来东土,只度有缘人的一代宗师的精神气质;以“千古万古空相忆”衬出武帝对错过明师的悔恨惋惜。两句运用了夸张的手法,回环唱叹,低徊怅惘;末二句“休相忆,清风匝地有何极”又陡翻新意,以清丽的诗句,象征澄明本心,人人具足,遍布寰宇,使人有清风拂面脱落身心的喜悦之感。雪窦颂古,与公案珠联璧合,不但精妙地传达了公案的神髓,而且以透彻的悟性、娴熟的技法,大开大阖、收放自如地吟咏了本心的超越性。
表达本心超越性的,还有“丹霞问僧”公案及颂古。《碧岩录》第76则:
丹霞问僧:“甚处来?”僧云:“山下来。”霞云:“吃饭了也未?”僧云:“吃饭了。”霞云:“将饭来与汝吃底人还具眼么?”僧无语。长庆问保福:“将饭与人吃,报恩有份,为什么不具眼?”福云:“施者受者,二俱瞎汉。”长庆云:“尽其机来,还成瞎否?”福云:“道我瞎得么?”
丹霞询问僧人从什么地方来,实际上问的是生从何来、死往何去的来处。僧人没有说出来的具体地名,而说“山下来”,好像也是个有见解的人,反过来要勘验主家。丹霞见他没有回答来处,决定再辨一辨他的真假,便问他吃饭了没有,僧人回答已经吃过饭了,开始露出破绽。不过有的禅客在接机时故意露出破绽,敢于向虎口里横身。如果对方识不破,就不是明眼人。因此丹霞仍然不敢掉以轻心,继续探问“那个施饭给你吃的人还具不具备开悟之眼?”僧人无言以对,至此败象全呈。
布施是六度之首,但仍然有“具眼”和“不具眼”的分别。保福、长庆,都是雪峰的得意弟子,经常在一起讨论古人公案,用来端正见地,开启般若法眼。长庆问保福:“将饭给人吃的人,我们应当报答他的布施,为什么师父还说他不具眼?”这是借用公案来检验保福的见地,看看保福是不是时时都不离本心。长庆知道,如果落在供养、报恩等概念里,对布施与受布施不能三轮体空,充其量也不过是人天福报的善行,并不等于法眼通明。保福回答:“施者受者都是瞎子!”保福并没有被供养、报恩之类的概念套住,而是用峻烈的机法将它们粉碎。长庆对此却并不能领会,继续追问说:“尽其机来,还成瞎否?”——如果这僧不是默默无语,而是发挥了佛性的大机大用,还会是瞎汉吗?心性赤裸裸净洒洒,一法不立。长庆于问答之际不知不觉落到“尽机”里去了。对教下的“供养”、“报恩”等概念他能看得清、空得掉,对宗门的“尽机”、“具眼”等葛藤他却看不清、空不掉了,因此见地不够透彻,仍然落在有无、是非、对错、尽机不尽机、具眼不具眼等相对概念里,违背了不二之旨。因此保福反问:“我如此具眼,知道这些概念当体即空,已经尽机了,你还能说我瞎吗?”这则回答也是软弱无力。可见稍一起心动念,就与超越的本心相违。长庆落入了“尽机”,保福落入了“不成瞎”,都是龙头蛇尾。雪窦颂云:
“尽机”“不成瞎”,按牛头吃草。
四七、二三诸祖师,宝器持来成过咎。
过咎深,无处寻,天上人间同陆沉。
“尽机”、“不成瞎”,是说学僧眼眨眨地无言以对,不能显发本心的妙用,所以是“瞎汉”,而长庆、保福二人未尝“尽机”,同样是“瞎汉”。学僧不能尽显机用,别人也不能代他来尽显机用。这就好像牛不吃草时,强按住牛头也不能代替牛吃草一样。
“四七、二三诸祖师,宝器持来成过咎。”诗意谓西天二十八祖、东土六祖这些法明通眼的禅宗大师,将“宝器”(直指人心的法宝)递相传授,反而成了过咎。这是因为保福的答语落入“不成瞎”,不仅仅带累长庆一人落入“尽机”,就连历代祖师也统统被埋没掉了。祖祖相传的无上大法反而成了“过咎”,是因为后代子孙不肖,以致于埋没了祖师的禅道。
“过咎深,无处寻,天上人间同陆沉。”两句进一步加强语气,说不能显发机用、不具法眼的过咎之深,将祖师禅道一起在陆地上沉没了。
此诗与“廓然无圣”公案及颂古一样,显示了禅宗超越一切的根本精神:超越具眼与不具眼、尽机与不尽机、成瞎与不成瞎等一切相对观念,表达了作者的透彻之悟。
表达本心超越性的还有“《金刚经》罪性”公案及颂古。《碧岩录》第97则:
《金刚经》云:“若为人轻贱,是人先世罪业,应堕恶道。以今世人轻贱故,先世罪业,则为消灭。”
《金刚经》说如果一个人前生造了下地狱的业因,由于这一生能承受得了别人的打骂、歧视、污蔑,善力强大,前生所造的罪业就会因此而消失,不会受到下地狱的果报。经教家由此认定《金刚经》可以消除一个人无量劫来所造的所有罪业。根据经教家的说法,一个人只要将这本短短的经文广为流传,便是受持《金刚经》。雪窦认为,能真正受持这部《金刚经》,即是彻见了本地风光。但如果以祖师禅来讲,连“本地风光”、“本来面目”都得斩为三段,三世诸佛十二分教也不值得一提。一般人只知道流传经文,动不动就说我一天念诵了多少遍经文、将它宣传给了多少人,这只不过是巡行数墨。他们根本不知道只有从自己本心上起用,才是真正地在流传、运用这部经典。如果不能将《金刚经》化为性情,提升自己生命的境界,只是放在空屋里供养着,它是不会放光的。雪窦指出这精微之处,就是要使人了解受持《金刚经》的真正灵验所在。颂古说:
明珠在掌,有功者赏。
胡汉不来,全无伎俩。
伎俩既无,波旬失途。
瞿昙瞿昙,识我也无?
“明珠在掌,有功者赏。”雪窦说,对受持此…
《经典颂古 第一章 公案颂古与本原心性 一、本心的超越》全文未完,请进入下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