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亲好友过世之时,或者是心爱的宠物死去之际,心中自然会升起面对生命消逝所产生的恐惧与疑惑。譬如当儿童面临家中有长辈辞世,在悲伤失落之余,自然会问到像这样的问题:「阿祖死了以后,他会去哪里?」有趣的是,台湾民间倒是有一个制式的答案:「他去苏州卖鸭蛋了。」显然这是一个刻意回避问题的应答之语,一方面只求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抚慰幼小心灵的悲伤情怀,另一方面也显示出吾人普遍不愿意认真面对(甚至于刻意逃避)死亡问题的基本态度。
众生对于死亡的恐惧是个普遍的现象,其原因可有以下数点:一者﹑源自对死亡的无知与无奈,二者﹑对死后生命是否延续的疑虑,三者﹑对现世一切存有的执着 — 包括「我」与「我所」 ,四者﹑另一方面则是受到传统文化与社会民俗对死亡负面印象的熏染与误导。对绝大多数的人而言,生命消逝的哀痛情怀与生离死别的悲伤场景,俨然加剧了死亡的恐怖与威胁。人死后,生命就这样无端地消逝了吗?还是接着另有一段续起的生命?如果死后仍有生命,那么会去哪里呢?是羽化登仙,神游太虚,翱翔宇宙吗?是上天堂而快乐永生?还是下地狱而受苦无尽?是赶赴阴曹地府报到,成了孤魂野鬼?还是轮回于六道之间,转世投胎?这些令人困惑与难解的问题,都是在我们早年的心中就已经燃起阵阵疑团,至今仍然不得其解。就如「生从何来」的公案一样,「死往何去」的问题其实也是一个属于「存有论」的哲学思考,而非牵扯到怪力乱神的迷信或聊斋之谈,值得我们进一步的深思与探讨。
四﹑ 生死自觉 — 人是「向死的存在 (Being-toward-death)」
所有众生一出世就朝着这一期生命旅途终点的方向走,这是一个实存的客观事实,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但绝大多数人都极力回避掩盖这个事实,而不愿认清「死亡」其实就是我们「存在」的一部分,而且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在他的《存在与时间》一书中,对人的存在以「实存分析(existential analysis)」的观点下了一个定义:人是「向死的存在 (Being-toward-death) [Sein zum Tode]」。 面对死亡,众生一律平等,没有男女老少或者贫富贵贱的差别待遇,换言之,死亡是究竟平等的。如此坦白而直接了当的分析,对于贪生怕死的芸芸众生而言,也许显得过于冷酷无情,但也唯有认真地面对死亡,生命的意义与存在的价值才得以彰显,有如日本名导演黑泽明的电影巨作《活下去》的生命启示:吾人「向死存在」的单独实存不到生死关头,多半彰显不出海德格所说的「实存的本然性 (the true authenticity of existence)」。 只有当我们诚实﹑坦然而无惧地面对自身之「生」与「死」的课题,才有可能在生命中启发个人的生死自觉 ,乃至于展现成熟的生死智能。
五﹑ 生死问题的范畴与归属
古往今来,多少哲学家﹑宗教家﹑思想家﹑科学家都用尽心思,尝试解开此一生死的奥秘,而提出种种学说与理论,可是至今还不曾有任何定论,也许永远都不可能出现放诸四海皆准而令所有人都满意的解答。之所以如此,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生死乃是吾人切身的主体性经验,仁智互见,个别差异颇大;另一方面经验的感受与内涵无法完全用知识的对象与内容来涵盖。知识较容易传达,而经验却很难沟通。例如「牙齿」﹑「心脏」﹑「肝」与「胆」等器官的生理结构可以用语言﹑文字乃至图例与模型来说明;然而,不论是生理层面的「牙疼」﹑「心绞痛」等病症,或是心理层面的「咬牙切齿」﹑「伤心欲绝」与「肝胆俱裂」的切身之痛,其经验本身却极难用语言及文字表达清楚,遑论能让他人感同身受,除非彼此「同是天涯沦落人」,可以稍稍「惺惺相惜」而「互述衷曲」,否则每每沦为「鸡同鸭讲」或「对牛弹琴」,探索生死问题最大困难之所在,也由此可见一斑。
许多平时没有特定宗教信仰的人,在面临绝症的威胁或是生死交关之际,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寻求宗教的解答或慰藉,不论是上帝的恩典,耶稣的召唤,或是妈祖的威灵,神明的保佑,还是菩萨的灵感,佛祖的加被,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彷佛「生﹑老﹑病﹑死﹑…」等人生大事终究要回归到宗教的版图。实则生老病死自古以来即是普遍性的(universal)人生问题,而非只是宗教问题,无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穷通祸福﹑鸿儒白丁,上自帝王将相﹑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市井小民,人人都必须直接面对生死,而无可逃避。
面对一个罹患绝症,来日无多的末期病患,遭受一连串生理上的病痛与精神上的折磨,如果我们问道:「这样的生死经验是属于何种宗教?基督教?天主教?佛教?道教?还是一贯道?」答案当然是:「以上皆非」。这样的问答,乍看之下显得有些滑稽,其实正好彰显生死问题之自成一格,不专属于任何特定的知识范畴或宗教领域;换言之,我们无法为其贴上特定的卷标。然而,在面对生死这样深奥复杂的课题,我们往往会依一己之观点或偏好,从不同的角度切入及探索,而导致不同立场的理论或答案。不同的答案有如不同的卷标,我们又往往错把答案的卷标贴到问题身上,而误以为问题本身是带有卷标的。
从另一个层面来看,生死问题的本身虽然不须带有卷标,然而探讨问题的方向与进路则不妨多元,可以从宗教﹑哲学﹑社会学﹑科学﹑医学﹑心理学﹑灵学﹑甚至于文学﹑艺术等等不同的角度切入。其实正因为生死问题是普遍性的人生问题,所以也不可能仅从单一的角度切入,而必须从科际整合的立场,作多面向的探索,才能获致较为客观﹑整体的理解。
参﹑生死课题与生死探索
透过以上所论的生死省思,我们可以很清楚地了解到,生死本身原本就是人生的一大切身课题,因此在面对这项课题之时,吾人需要不断地深入探索。其实不论古今中外,生死的探索原是吾人面对宇宙人生时的本然反应,同时也是吾人观照人生实相,探索生命究竟意义,以及追求灵性彻底解脱的终极关怀。以下就(一)生死的探索﹑(二)生死的课题﹑(三)生死的超克 等三个子题来进一步申论,每一个子题项下又再分为若干小议题,尝试从人文﹑哲学﹑宗教﹑社会﹑医疗科学等的不同领域﹑角度与层面来探讨。
一﹑ 生死的探索
从宇宙人生的宏观角度来看,生死的课题是以「人」(亦即狭义的有情或众生) 的自身为主体,然而众生的依存,离不开时空的环境与背景,是故生死的探索同时以「宇宙及人生」为主题,而以「生命的流转」为主轴。因此,生死探索的面向,主要是包括(1)人生观﹑(2)宇宙观﹑(3)生命的转化与流程等三个小子题,以下分别从「有情社会」﹑「世界环境」与「生命迁流」的立场来解析及诠释生死探索的观点。
(一) 人生观
「人生观」虽可说是个老掉牙的题目,但却也是个历久而弥新的话题。从另一方面来看,人生观绝不是个孤立的课题,而是可以反映出生命的时空条件与背景,除了每个人有其各自独特的人生观之外,就社会的总体而论,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社会总体)人生观,不同的文化背景也有不同的(文化总体)人生观。广义的人生观,其内容不单是人间世的生老病死﹑恩怨情仇﹑悲欢离合…等等,而更为广义地包括:存在的缘起与意义,个人的价值与责任,群体的相依与互动,善恶的判断与抉择,伦理道德的准则与界限,生命的流转与归宿,生命意义的探索与实践,乃至死亡的威胁﹑挑战与超克。
吾人在思考生死问题时,多半会偏重探讨不同宗教义理与哲学思想所阐述的人生观,因此经常会跨越数理科学的极限,主要并非忽视科学数理层面的「事实验证」,而是更为着重在哲理层面的「意义追寻」,当我们面对诸如:生老病死﹑恩怨情仇﹑悲欢离合﹑穷通祸福﹑安身立命……等等人生的重大问题时,已经远远超越了数理科学所能处理的范畴与极限,而必须仰赖宗教哲理的意义建构。譬如孟子所说的「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即是儒家安身立命的根本精神与哲理建构。再譬如古人所言,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之喻,虽有轻重的较量,但已不是数理意义上的轻重,而是宗教哲理意义上的轻重了。
人生的意义与价值,皆是生命深层经验的直接探索,无法仅靠知识的获得即能解决。知识(knowledge)较易传达,经验(experience)却很难沟通,体悟(realization)更难以言说传达,是故《六祖坛经》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此中即有老子所云「仁者见仁,知者见知,百姓日用而不知」的差异。
(二) 宇宙观
宇宙观是呼应人生观而并论之,亦即吾人对我们所居住的环境与依止的世界,所作的整体观察与认识,进而提出系统的说明及诠释。此处所言之「宇宙」,不单指纯粹物质或数理意义的宇宙,诸如山河大地,日月星辰,银河星云……等等,而是包括众生现世活动的舞台与生命流转的时空结构。因此广义的宇宙观,除了探讨「物理世界」的成﹑住﹑坏﹑空等迁流变化之外,还包括从个人身心﹑社会群体﹑人伦道德﹑人文精神﹑人生价值与超越世俗等层面所建构的「心理世界」与「精神世界」;因此,几乎所有的文化传统与宗教义理,都谈到「天堂」与「地狱」等不同层次世界的存在与意义。
从宗教与哲学探索的角度来看,宇宙与人生是不可分割而单独成立的,二者相依相成,没有宇宙的舞台,人生大戏如何开展?没有众生,空寂的宇宙有何存在的意义?笔者以「生死的舞台」来譬喻不同的文化或宗教世界观,民间信仰自古即有阴阳二界之说,亦即人间世与阴曹地府之相对;基督宗教 也有现世﹑天堂与地狱…
《生死的省思——从生死的探索到现代生死学建构课题(慧开法师)》全文未完,请进入下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