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学习阶段的新学比丘易为外境所动摇,踏入社会的耆年比丘如果心性不定,既不能反观自省,又缺乏善友提携,也很容易在称讥毁誉的尘雾中迷失了自己。像提婆达多刚出家时十分精进,十二年后,因学会神通,贪着利养,而心起歹念,不但蛊惑阿阇世弒父称王,且处处害佛不成,又妄想进一步取而代之,自封「新佛」,遂提出「五法速得涅槃」,怂恿五百徒众离开佛陀的僧团,结果受到生身堕入地狱的恶报。当比丘们谈及提婆达多身亡命终之事时,佛陀曾举一偈:
芭蕉生果死,竹芦实亦然,
駏驴坐妊死,士以贪自丧,
常行非义行,多知不免愚,
善法日损减,茎枯根亦伤。(《佛光藏‧阿含藏‧杂阿含经三》第一六一九页)
意思是警惕大家;名闻利养容易使人迷惑,尤其是小人获得名闻利养,多行不义,便会招致身败名裂的恶果,这就好比竹子实心、骡子怀孕、芭焦结果,离死期也就不远了。
其实,深究提婆达多所提出来的「五法」,无非是利用当时印度沙门所盛行的苦行风气来加以渲染,进而夸大「兰若比丘」的功德,贬抑「人间比丘」的意义,以遂行分化佛陀僧团之阴谋。例如,他主张尽形寿着衲衣;而佛制在粪扫衣之外,可如法接受其他衣料的供养。他主张尽形寿乞食法;而佛制在乞食之外,可如法应邀到居士家里应供。他主张尽形寿一食法;而佛制在一食之外,日中之前可如法小食。他主张尽形寿露地坐;而佛制在露地坐之外,可如法接受房舍安居。他主张尽形寿断肉法;而佛制可食三净肉(盖当时托钵的环境不允许全素也)。狡猾的提婆以种种言词离间僧团之后,又下结论说:「八圣道趣向泥洹,反更迟难;修行五法以求解脱,其道甚速。」(《萨婆多毗尼毗婆沙》卷三,《大正藏》第二十三册,第五二四页上)真可谓颠倒已极!
「佛法无量义,一以净为本。」佛陀制戒无非是为了让大家「自净其意」,并非以此眩人耳目,哗众取宠。佛陀宣说「四圣谛」的真理,是要我们知苦灭集证道。像「五法」等无意义的苦行徒然让人苦上加苦,既无益于身心,更无助于解脱,反而增长愚痴邪见,故不为佛陀所提倡,更何况是矫情伪诈,博取荣利的手段呢!然而五百名新学比丘无法掌握佛法戒律的精神,以致随声应和而去。幸好在舍利弗与目犍连正义凛然的呼吁下,及时折返正途。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基本的、出世的「兰若比丘」训练固然十分重要,续后的、入世的「人间比丘」学习也有其必要。
〈顺治皇帝赞僧诗〉曰:「黄金白玉非为贵,唯有袈裟披肩难。」佛家也有句话说:「披上袈裟事更多。」其实,人天师范,哪里是数载可以成就?法海深广,又岂是浅尝即能知味?因此即使说「十年之内莫游方」,在佛门而言,那短短的「十年」也只能算是普通的训练。像南阳慧忠在六祖惠能处叩得心印,仍悄然入山,养深积厚达四十年,一俟入世弘法,即道誉远播,法席隆盛,甚至被唐玄宗、肃宗奉为国师;曾被马祖道一许为「经入藏,禅归海,唯有普愿独超物外」(《圆悟佛果禅师语录》卷十八,《大正藏》第四十七册,第八○○页上)的南泉普愿,开悟之后还入山再修,混迹樵牧,蓑衣饭牛,三十年后一出山门,即光大宗风,度众无数,而有「南泉古佛」之美称,临终时,首座问他百年之后将到哪里,普愿竟答:「山下作一头水牯牛去!」(《景德传灯录》卷八,《大正藏》第五十一册,第二五九页上)短短数语,充分体现「人间比丘」服务众生的精神。祖师大德尚且如此,何况一般的凡僧呢?
电池,能量再好,也有用尽的时候,必须继续充电,才能发挥效用;水库,存量再多,也有流完的一天,必须适时注水,才能维持功能。「人间比丘」经常在外弘法,必须不断进修,方能普利群萌。山林兰若,无人干扰,可以说是最好的进修处所了。历代的高僧,如智顗,曾随慧思于大苏山习禅七载,继而在金陵(今南京)卓锡八年,有感于闻法者益增,得法者转少,遂入天台山头陀潜修,不久证得「法华三昧」,十年之后相继应陈少主、隋文帝及晋王广之请,来往于天台与金陵、扬州、荆州之间,弘化十方。印光,受具戒后在各寺参学任职多年,两度入普陀山掩关阅藏,而后至上海印藏修寺,十八年后至苏州再度闭关修净,次年出山,护国卫教,不遗余力。在此我们要注意的是,祖师大德们在「阿兰若处」闭关住山期间,不仅修持精进,著述不断,而且关心民膜,利生不懈,并非自修自了,不管余事。
今日的社会,工商发达,资讯日新,交流频繁,弘法度众所需要的学养技能已非昔日所能想象,恭敬利养的诱惑又何止过去千倍!然而「山林」久居已不可能,「兰若」修持亦不可行,「都市寺院」之弘法型态乃时势所趋,「人间比丘」的办道方式是否必须重新评估?基本的「兰若比丘」训练又应该何去何从呢?
古德云:「僧住即法住。」唯有健全的僧伽,才能久住正法,利乐众生。学制严谨、师资优良的佛教学院固然能为新学佛子提供初步的熏修,面对世事纷扰、变幻莫测的社会,各个寺院更应重视僧伽的永续学习,除了安排各种进修课程之外,还必须经常举办各种讲习集会,因应时代的需要,提出正确的佛法观念,给予不断的教育。
「兰若」,是熏陶佛法、安排讲习的最佳处所,能够设在「山林寺院」内,远离尘嚣,固然更好;而在今天益行普遍的「都市寺院」里,如果事先结界,将僧人的修道区与信众的参访区分隔开来,一样也是寂静的「兰若」,甚至基于地利之便,或能享有更好的师资。像设在佛光山的男众佛教学院与女众佛教学院,由于林园清幽,固然能行教化于无言之中,但设在都市高楼上的基隆女子佛学院、屏东女子佛学院所培训出来的学生,在世界各地从事弘法工作者,同样也不知凡几;甚至不只台湾高雄佛光山本山、美国洛杉矶的西来寺、日本富士山的本栖寺、澳洲卧龙岗的南天寺等「山林寺院」经常举办徒众的培训讲习,在台北道场、兰阳别院、东海道场、台南讲堂等位于高楼的「都市寺院」里,也不知召开过多少期的在职训练了。
总之,从教育的角度来看,「山林寺院」与「都市寺院」各有优点,主持者须依其特性,并与时俱进,作合理的设计;「兰若比丘」与「人间比丘」则不妨视为学习的不同阶段,而不必强分彼此,最好能经常调整自己的角色:在静修的时候,要具备「兰若比丘」远离愦闹的理念;在弘法的时候,要具备「人间比丘」奋迅勇猛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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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依性安居,各得其所
大体上而言,「人间比丘」以住在「都市寺院」者多,但也有住在「山林寺院」的,他们关怀社会,为众服务;反之,「兰若比丘」以住在「山林寺院」者多,但也有住在「都市寺院」的,他们远离愦闹,不太与人交往。这其中,性格具有很大的影响力。
尽管「兰若比丘」性喜寂静,不事教化,甚至经常拒人于千里之外,看起来好象有点不通人情,但如同《观世音菩萨普门品》所说:「应以何身得度者,即现何身而为说法」,世间上有些人正需要「兰若比丘」才能度化,尤其「兰若比丘」少欲知足的精神更是奢华浮夸的世俗社会所需要提倡的。
据《碧岩录》记载,后汉刘王虔诚重法,有一天他邀请灵树院的数位尊宿前往宫廷过夏安居,只见那天诸位法师全都入宫接受王室贵胄的礼敬问法,唯独云门在一旁默默禅坐,致使宫人们都不敢亲近请示。一位值殿使见状,不但不以为忤,反而更加钦佩,于是书写一偈,贴在碧玉殿上:
大智修行始是禅,禅门宜默不宜喧,
万般巧说争如实,输却云门总不言。
(《碧岩录》卷一,《大正藏》第四十八册,第一四六页上)
《续传灯录》卷十则记载,净土院的惟正为人飘逸,市人很喜欢看他出游时,身跨黄牛,在牛角上挂满瓶钵的潇洒模样。有一回他勉强答应朝臣府中供养的邀约,但是到了次晨却又开始反悔,因此留了一首偈子请使者带回:
昨日曾将今日期,出门倚杖又思惟;
为僧祇合居岩谷,国士筵中甚不宜。
(《续传灯录》卷十〈净土素禅师法嗣〉)
满室等待的坐客见了这首偈子,无不连声称好,更加景仰他的道行。
不过,「人间比丘」和「兰若比丘」之间也不是截然分开,无法相容的。我们的一心中含有十法界,「兰若比丘」远离尘世,一心修持,相当于十法界中的声闻乘、缘觉乘;「人间比丘」以出世的胸怀做入世的事业,将入世的人乘与出世的天乘合而为一,相当于十法界里的菩萨乘。因此,「人间比丘」里,也有隐含少分「兰若比丘」性格者;「兰若比丘」里,也有隐含少分「人间比丘」性格者。甚至「人间比丘」和「兰若比丘」之间有互相转换的时候,好比世间的学业或事业,有升有降。
像东晋的道恒原本师事鸠摩罗什,参与译场工作,因他才华横溢,辩说无碍,为后秦王姚兴所赏识,逼迫他与同学道标二人还俗辅政,并命令多少人前往说项。道恒抵死不从,后来虽然姚兴未再施以压力,他却因而体悟「益我货者损我神,生我名者杀我身」(《高僧传》卷六,《大正藏》第五十册,三六五页上),遂遁居深山,终老于此。就在这一念之间,他由「人间比丘」转为「兰若比丘」。
其实,「善恶是法,法非善恶」,紧握拳头,用来打人,当然不好;但为人捶背,就是善行;同样地,名利虽然足以「损神杀身」,但若能如法运用,就可以为众谋福。所谓「求名当求天下名,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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