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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学琐谈▪P9

  ..续本文上一页上的几位,一看法师进来啦,好像一群原告见了法官似的,一致地向法师陈述着我的不是。等他们陈述得差不多了,那位法师也俨然以法官姿态给予宣判了,他先对那几位戒兄说:“我虽然很少到你们房间里来,但对你们的情形我很清楚。你们受戒后既然结伴来此参学,住在一起就应当互相敬重,互相谅解,互相勉励,互相协助,使彼此在品格上,在学识上,在修持上都能日日长进,时时增益;这样,才算是真正的同参道友,同学良朋!要知道一个出家人生活在丛林下,最要紧的是能与大众和合,最要不得的是骄慢嫉妒;尤其是你们刚刚受了戒出外当参学的人,这两句话更要切记在心,并应时时处处警告自己说:“骄慢、嫉妒甚于毒蛇,万万不能让它在我心中生起啊!”可是,以我的观察所得,好像你们根本就没有这种意念,不客气地说,你们这个样子,实在辜负了你们的师长和你们自己!”说到这儿,法师转过身来,用手指着我又对坐在床上的几位戒兄说:“他从老远的北方跑到南方来参学,是很不容易的,你们应以真诚的友谊同情他,鼓励他,使他减少人地生疏之感,而安心修学;你们不惟没有这样作,反而障碍他和欺侮他,时常听你们叫他“侉子!侉子!”倒没有听他叫你们蛮子过。试问:如果你们之中,有一人去北方参学,许多的北方人用这种态度对你们,你们当作何感想?”(听他说到这儿,我哭了)稍停了停,他又指着那位被我打的戒兄说:“侮人者然后人侮之,难道你这不是咎由自取?将人心比自心,处处好过太平春!希望你以后把这两句写起来,贴在你每日起居能看到的地方,念念熟,就不会再被人打了!”说过,他又转过身来对我说:“看你人满老实的,行为怎么这样子粗野?要知道在丛林下“交口相骂,举手相打”不管有理无理都要受遣单(开除)处分的;他们欺侮你或是骂你,可以到客堂同他们理论,不可以随便举手就打。不是见你常常读《遗教经》吗?你记不记得:“忍之为德,持戒、苦行所不能及;能行忍者,乃可名为有力大人,若其不能欢喜忍受恶骂之毒,如饮甘露者,不名入道智慧人也。””念到这儿,他好像忘了似的,想了想又说:““当知瞋心,甚于猛火,常当防护,无令得入,劫功德贼,无过瞋恚”的一段遗教?”当时我的确想回答他说:“法师说的我都知道,不过,我惭愧得很!实在没有“欢喜忍受恶骂之毒,如饮甘露”一般的修养工夫。何况他“恶骂”我已不止十次了呢?如果我闷着忍下去的话,恐怕他们将得寸进尺要向我头上屙屎了!”但我没有敢这样说。法师见我不响,似乎认为我已认错,于是他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接着他又对坐在广单上的几个人说:“不要再争执啦!不然,将来你们总有后悔的一天。”说过,他走出我们的房间,我们九个人,谁也没有再哼一声,即各自睡去。

  我躺在广单上,沸腾的思潮,犹如在挹江门外看到的扬子江里遇着大风的急流,汹涌澎湃,滔滔滚滚,一起一落地冲激着我的心,使我久久不能入睡!我想:“这一下子完啦!明天法师把我打人的事传到客堂,知客师父对我的处分可能是先打一顿香板,而后如法师所说的“遣单”。打打香板也就罢了,假定遣单怎么办呢?回北方小庙吧,有着飞蛾投火般的危险;去东岳庙吧,又有着从丘陵坠落在幽谷样的感触!”就这样展转反侧想了一夜,也没有想出一个好的办法来。他们几个人呢?听了法师一说,好像也觉得事态严重了!一夜穿梭也似的,出出进进向外跑,并且在广单上不时彼此咕咕唧唧地交谈着,大概在研究对策。倒是被打的那位戒兄能沉住气,他只是在刚到广单上睡的时候,呼唏呼唏地叹了几口气,不大工夫,他就心安理得地“梦见周公”去了!

  我记得次日正是阴历十二月二十七日,早粥后知客会同维那和僧值,在斋堂里分配扫塔上供等事宜。分配完毕,其他的都走了,知客师父把我们九个人留在斋堂。随着那位年纪轻轻的,个子小小的,面孔白白的,文质彬彬的,时常笑嘻嘻的维那师父,先看看被我打的那位,腮帮子肿得好像贴着半个苹果的戒兄,然后走到我跟前笑问:“昨晚上你为什么打×清师?”我听了心里猛然一惊,急忙起立合掌,用手指指那位叫什么清的戒兄说:“请维那师父先问问他吧!”论说这样的答复,对常住的执事在礼貌上是不应该的;可是,那位慈悲的维那师父,并不在乎这些,他又笑了笑,既没有去问那位清戒兄,也没有再问我,他即站在斋堂中间,讲了一段内容与昨晚那位法师所说的大同小异的开示,在最后他说:“你们打架的事,大和尚都知道了(消息好快),依常住的共住规约来说,都应该遣单的,现在姑念你们都是初次出外参学,不施任何处罚了。不过,你们要切记:以后不可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否则的话,不仅要遣单,在遣单之前还要重重地打你们一顿香板!”接着他又说:“马上就要扫塔上供,你们赶快回去准备准备。”说过他就笑嘻嘻地同知客师走了。我们九个人则如获“大赦”似的,走回了住处。在路上我曾这样想:“奇怪呀!为什么维那师父的开示,跟昨晚那位法师说的内容几乎一样呢?难道那位法师已做了我的义务辩护律师了吗?不然,维那师父怎么会对我这个“侉子”这样子客气呢?因为法师、维那和欺侮我的几个戒兄都是南方人呀,听说南方人是最卫护同乡的,为什么这一次竟成了例外?奇怪!”

  十一 贫病交迫

  时序的巨轮不停地转着,新年刚过,一眨眼又是元宵节了!

  元宵节,给南京数十万的市民带来了狂欢!带来了光明景象!而却粉碎了我无时不忘入佛学院读书的美梦!因为,在阴历年前,尚不时听人说,佛学院过年就要开办的消息,可是,新年一过,大家都讳莫如深似的,一字也没有人提起了,使我万分焦急!然而,毗卢寺的佛事,随着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佳节,却一天比一天兴隆了!会赶经忏者的收入,也一天比一天增加了!只有时运不济的我,从朝至暮,从暮至朝,躺在广单上呻吟着!“害病吗?”也可以说是病,不过,还是说“害疮”比较正确些,“害的什么疮呢?”疥疮,是说痒痒得彻骨,说疼疼得要命的疥疮!说到“害疥疮”,使我很自然地联想到宝华山的“戒公池”来。

  据说,宝华山戒公池里面的水,本来是“清冽甘美”,使饮用的人能“延年益寿,百病不生”的。也不知道是住持人无德呢?还是宝华山该衰落了?那“清冽”竟一变而成为“浑黄”,“甘美”一变而成为“苦涩”了!常住人已成了习惯,吃了戒公池里的水,还能不能“延年益寿”(大概是不会了!否则,他们为什么在戒期中,叫新戒们去距寺三四里路的龙池抬水吃呢?)不得而知,而生疮害病的人尚不多见。但是,到那儿受戒的人,吃戒公池里的水,十有八九,都生疥疮,还有生恶心疮的。因此,有人说戒公池里的水,是隆昌寺里的污水(包括小便在内)总汇,这话虽然有点儿缺德,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寺”与“池”是一个“居高”、“临下”的形式,一遇雨天,寺里的污水漫流,哪能不向池里灌呢?

  我在戒期圆满下山的时候,手指和脚趾之间就发现疥疮的“苗头”了,不过尚未严重到影响行动的程度,初到毗卢寺时因为天气冷,也没有大的变化,只是偶尔痒一阵子就算了,可是,一过年,就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再加上过年时吃点冬菇什么的,不几天浑身生起黄豆般大的紫色脓泡,卧也卧不下,坐也坐不得,痛苦得不可言喻!幸亏大殿上有一位生性慈悲的香灯师,一有空就帮我搭药,不然的话,不说别的,急就急死了!

  “有病就应该慢慢地调养,急什么呢?”话虽是有理,一个零丁孤单、穷而且病的人,焉能不急?

  说穷,那时的我实在当之无愧!一件棉袍破得如东岳庙的习初所说的都向外流脂油(棉花),一条又薄又短的棉被卷起来时,可能还没有弘一律师在宁波七塔寺挂单的行李卷大。因为他老人家尚有一条破草席子包着,而我则一条草席子也无!至于钱,虽然还没有到我的老师——慈航菩萨——遗嘱上所说的“身无分文”的地步。但是,如果想坐黄包车去街上看看医生,诊断费和医药费不谈,就是车资我也负担不起。

  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是谁把我病的消息传到东岳庙去的。在一个灰濛濛的雨天,我正痛苦得在广单上睁着眼躺着,突然见海秀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走进来,他看到我“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样子,竟放声哭了起来!不一刻习初当家师也来了,见了我就说:“老师弟!你真是自找罪受!如果早听我的话去东岳庙,就是害疥疮也不会这样子惨呀!请你不要再硬啦,我已对这边的知客师讲过啦,马上就同我们坐黄包车去东岳庙。”我无力地摇摇头对他说:“这儿的佛学院办不办还没有一定,我想再等个把月看看,如果真的不办啦,再去东岳庙亲近你!”他听我这么一说,又来火了,他看看房间里没有外人,于是低声对我说:“我住南京十多年了,难道还没有你清楚吗?告诉你吧,你不要再在这边等着做入佛学院的梦啦,这边根本没有办佛学院的消息。你说这边有人去信到宝华山,说这边要请太虚法师办学院,完全是没有的事,即有,也是幌子,招揽你们这班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帮忙帮忙经忏而已,而你这个“老实头”,就一头撞在南墙上,不知拐弯啦!”

  我听习初这么一说,突然使我想到:来毗卢寺的第二天早上,知客、维那和僧值,到我们房间里劈头就问“你们会不会经忏”的话来,哦!我惊讶地叫了一声:“那么我就跟你们去东岳庙吧!”

  十二 寄居东岳

  入佛学院的梦想既然粉碎了,我只好一拐、一瘸地离开了毗卢寺,而迁移到一向被我认为“环境嘈杂极了!里面糟糕透了”的东岳庙。在走的时候,几位同住的戒兄,似乎比平时待我的态度好了不少,他们都帮着海秀替我收这拾那忙来忙去。其实,我的东西除了一床破棉被之外,只有几本廉价的旧书,有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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