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教,就只有神父。天主教的牧师也都是男的,好象最近几年才开始有女的担任。俗世间的男尊女卑,必然会反映到宗教中来。
关于办学
作家:很多人都有一种误解,认为和尚不必有多高的文化水平,会念经就行了。但您却一直主张提高出家人的文化素质,您是怎么想的?
隆莲:其实这并不是我个人的主张。佛教的皈依本来就是“三皈依”。就是说,你要信仰佛教做个僧人的话,不仅仅只是皈依佛祖和师父,还应当皈依“法”。这个“法”,就是指的三藏十二部经典和历代高僧的著作。要把这些教义搞明白,没有文化怎么行?
作家:能读懂这些经书的人恐怕不多吧?
隆莲:光是“三藏十二部”,读一遍就得花几年的时间。过去老百姓的文化水平普遍都很低,投靠山门的穷人自然也没什么文化。的确没有多少人能读懂经书。现在时代已经发展了,全民族都在提高文化水平,出家人也应当提高文化水平,不能再用过去的老观念来看问题了。
作家:您的意思是说,不能把信仰佛教仅仅停留在拜佛烧香上?
隆莲:对。只是烧香拜佛,不可能真正地弘扬佛教。要让佛法更多地被人了解和接受,首先就必须提高出家人的文化素质。现在中外交流越来越多,人家外国人到你的庙里,向你提几个问题,你什么都不懂,光会念“阿弥陀佛”,那怎么行?
作家:所以您就积极呼吁创办了这所佛学院?
隆莲:那不是我个人的呼吁,很多人都一起呼吁。中国佛协和各地宗教局都很支持。特别是赵朴老,为此是投入了很多心血。在此之前中国已有了好几个佛学院,但还没有一所是专门培养比丘尼的。我想我有责任来做这件事。
作家:办学中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隆莲:困难?(笑)那就是一个字:钱。
作家:?
隆莲:简单地说吧,我们学校从84年正式开学起,每个学生的经费是650元,平均每个月50多一点儿。包括吃、穿、住、医疗、学习资料等等,到现在仍然是这么多。与实际需要相比差距很大。光是伙食费一个月50也不够啊。学生虽然是吃素,可正是年轻长身体的时候,饭总要让她们吃饱呵。我们只好让每个学生再交钱。但仍很困难,那些年纪大的老师来上课,我们都出不起车钱。
作家:那你为什么不采取些别的办法呢?比如打开山门,进些香火钱,或者出去化缘?
隆莲:有很多人都是这样想的,他们对我坚持不开山门很恼火。如果打开山门,方圆几十里的城镇和农村居士会来进一些香火钱。可学校就那么大一块地方,如果山门打开,学生还怎么上课?至于化缘,我是个不会化缘的人。我也不想让我的学生出去化缘。学生应当以学习为主,不能分散她们的心思。
作家:你的想法大家接受了吗?
隆莲:接不接受,我都要坚持这一点。其实大家应该明白,办学校本来就是个蚀本的事。你想想哪个学校是赚钱的?办学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财,而是为了“赚人才”。如果我们国家不把自己的学校办好,学生们就会跑到外面去读,跑一个少一个,人才都流失了……尽管我对那些跑出去就不回来的人很不满意,但我们搞教育的人是不是也有责任呢?
关于诗词创作
作家:你这一生写了近千首诗,对诗歌一定有不少见解。
隆莲:我平时东涂西抹,没有系统琢磨过……我想作为诗,首先要有丰富的情感。古人说,“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平平淡淡的话是不能表达感情的,有了“嗟叹”,有了强烈的感情,才能成为诗。有了诗,才会有其他:“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你看,舞蹈、歌曲乃至戏剧,都是从诗里演变出来的。
作家:就是说,诗是表达感情的?“诗言志”?
隆莲:对,我认为“诗言志”是诗歌的“宪法”。如果我们没有思想,大可不必作诗。一定要心之所志,表由衷之言。不能拿假思想假感情来和读者见面。
作家:我给你整理诗的时候发现,你的诗中亦有一些应酬之作。我以为只有我们俗人才做一些勉强的事,你们出家人也不能完全超脱吗?
隆莲:我们出家人也是生活在社会之中的,也要与这个社会中的人打交道。超脱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我的确写了一些应酬之作。不过我以为诗之发生都含有应酬的成分。诗(指旧体诗)有唱和,一唱一和,就已经有了应酬的意思在里面。当然,真的好诗,就不能为应酬而作。诗也好文也好,说空话不行,要有感而发,言之有物。
作家:据我所知,你所写的,大都是旧体诗,那你对新诗怎么看?
隆莲:只要是表达真实情感的新诗,我也一样喜欢。比如说闻一多的《洗衣曲》:“一件二件三件,洗衣要洗干净,四件五件六件,熨衣要熨得平。”看上去似乎很平淡,但到最后两句,感情和气势一下就出来了:“哪里不干净,哪里不平,问支那人,问支那人。”诗人在这里演了一个双簧,把我们中华民族的苦难和反抗之心全都表达了出来,它实在是令我折服,使我相信白话诗也一样能做出好诗来。
作家:对旧体诗呢?是不是要偏爱一些?
隆莲:我们这个年龄的人,从小接受的主要是古典文学的熏陶,当然对旧体诗更熟悉、更亲切一些。旧体诗好在凝练,经过千锤百炼才能达到,那里头有千百年来的结晶。现在有许多年轻人也喜欢它们。我相信它们是有生命力的,不会被时代淘汰。当然,它也有局限性,不自由,不开放。但有的时候,形式的局限就是诗词的美。
作家:无论新诗旧诗,你以为怎样才能写出好诗呢?
隆莲:首先是创新。一般来说,新诗是指的白话诗,旧诗是指的文言诗。其实最早的诗还是白话诗,只不过是提炼了的白话。我以为诗在文体上的新旧不重要,文体是随时代的演变而演变的。重要的是内容上的新旧。无论是白话诗还是文言诗,你都不能陈陈相因,尽写些陈词烂调。诗要创新。其实,诗要有个性,要有自己的见解。再者,诗还应当超脱些,庸俗的东西不能成为诗。如王摩诘的五言诗:“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它不仅仅文字清丽,且有意境,这种意境能使我们从尘嚣中超脱出来,得到一种精神上的享受。
作家:您最喜欢的诗人词人有哪些呢?
隆莲:(思索了一下)我爱读杜诗,仇兆鳌的详注是我常备的书。早年喜欢读苏诗。我家有一部本刻版的王文诰注本,很好。可惜损失了。词人么,更早的时候曾欣赏李清照的词。后来我写的词就比较随意了。
作家:苏东坡是您的老乡,他的诗、词、文、赋样样都行,还精于书、画、医学,您年轻时也学了那么多学问,是不是受他的影响更多呢?
隆莲:可以这么说吧。但我不能和他比,我是这个。(比了一下小指头,笑。)
关于人生
作家:据我所知,有的大法师出生时,往往都有一些与常人不同的现象。比如母亲梦见了什么,或者环境和天气发生了异常,什么树开了花,什么鸟飞来了……等等。您出生的时候有这些异常现象吗?
隆莲: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很平常就生下来了。那时候的女人一旦做了妻子,就要操持一家人的生活,洗衣做饭,担子很重。我母亲生我的时候,就正在厨房里做早饭,忽然觉得肚子痛,连忙跑进房间,很快就生下了我。我是第一个孩子,母亲那里20岁。
作家:听说您3岁就开始认字,童年都是在读书中度过的,那您还有时间玩儿吗?
隆莲(疑惑):什么完?
作家:就是耍不耍?(耍,四川话,玩儿之意)
隆莲(笑):咋个不耍哟?!耍得伤心(四川话,过份之意。),墙壁上都是我的脚印。我的小名就叫蛮子。
作家:那你的童年还是比较幸福吧?
隆莲:幸福说不上,在那个时代。我1岁多时就逃难,辛亥革命中我外公因为参加了同志会,官府要抓他,我们一家就跑到乡下去了……所以我1岁就开始逃避,我是个逃难专家……(笑)
作家:有个问题我想冒昧地问一下。
隆莲:你尽管问。
作家:您年轻的时候很有才华,家庭条件虽说不上很富有,却也不错,为什么没有结婚?
隆莲:这个问题很简单,我觉得婚姻是苦事,不想结婚。
作家:?
隆莲:那时候我觉得世上最好的男人,不过就是我们家里的三个男人:爷爷、外公和父亲。他们正直善良,有文化修养,也有责任心。可是在男权社会里,他们的妻子也和别的女人一样,没有地位,没有独立人格。我的奶奶、外婆和母亲,都是识文断字的女人,一旦嫁了人,连张写字的桌子都没有。只能做家务,生孩子。我不想步她们的后尘。婚姻对女人来说,的确是件苦事。就是不出家,我也不打算结婚。
作家:那你的父母亲能同意?
隆莲:我的父亲比较通达。起初他也为我张罗,后来见我都不干,就没再勉强我。我母亲嘛,也就依着我了。
作家:那您一直是一个人生活,有没有感到寂寞?
隆莲:寂寞?结婚就没有寂寞了吗?
作家:您是1937年皈依佛教的。为什么又在4年之后出家了呢?做个居士,不是也一样可以潜心学佛吗?
隆莲:年轻人,你可真不了解那个时代哟!说得简单一点,我是给日本人的飞机天天轰炸逼得出家的!
作家:怎么讲?
隆莲:那时候我想留在成都听经。但日本飞机天天轰炸,家里就要让我回去。不准我在成都。
作家:那你不能回到乐山后自己看经书自学吗?就像你学其他学问那样?
隆莲:学佛可不同。自己看经书和听大法师说法是有很大差别的。那时候成都来了许多著名的大法师,他们有的是进藏学习多年取得了成果的,有的就是从西藏出来的。我觉得机会太难得了。
作家:如果您不出家,很有可能成为一个文学家或者数字家或者别的什么专家。您后悔过吗?
隆莲:后悔?一点儿也不后悔。这是我从小的愿望,我就是想做个学佛的专家。佛学的苦空观念以及众生平等、慈悲救世、止恶扬善等教义在我的心中产生了共鸣。我愿意一辈子研究它,弘扬它。
作家:我从你的诗里看出,你青年时代一直很关心国家的前途人民的命运,可以说经常处于忧国忧民的心境之中,那你想过参加革命吗?
隆莲:没有。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握不住,还敢去革别人的命?
作家:可是从你的一些文章中看出,你对治理国家有着许多精辟的见解和清醒的认识。
隆莲:见解归见解,那都是纸上谈兵。真要去实践去做,都是很不容易的。我年轻时只是个书生。
作家:您此生最愉快的时期是哪个时期?
隆莲:……大概就是刚出家的时候,随着海老上师到彭县的太平寺和峨眉山的慈圣庵的两次安居。我们有10个比丘尼在一起,听老上师讲经,修持。
作家:那最不愉快的,又是哪个时期呢?
隆莲:最不愉快的……当属文革时期。
作家:那个时候您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隆莲:还好,宗教界的一些人士都暗中保我,使我免于挨批斗。后来我就称病闭门休养了,一直到文革结束。
作家:那个时候您是怎么想的?
隆莲:能怎么想?整个国家都乱了套,我们能怎么想?就好象洪水来了,个人是无法阻挡和改变的。我的内心感到非常忧虑,不知这样乱下去怎么才收得了口?
作家:那时让你最感到气愤的是什么?
隆莲:造反派进了爱道堂,让我们和尚自己动手砸佛像,不允许我们穿僧衣,让我们重新留起了头发。那10年对我来说,是个中断。但并没能改变我的信仰。78年一落实宗教政策,我第一个带头剃掉了头发,我是自己给自己剃的。
作家:我觉得你的个性很鲜明,有话就说,从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并且对看不惯的事情照样提出批评,并且很尖锐。而依我的理解,出家人是包容一切忍让一切的。你怎么想的?
隆莲:我的个性如果不强,当初就不会当和尚了。没有先和家里人商量,周围的人也不理解,条件又那么艰苦。可我还是坚决地按自己的愿望去做了。这就是我的性格。包容一切并不等于包容不正确的事情。有时候为了坚持真理,就是要敢于说话,敢于批评。
作家:那你也得罪过人吗?
隆莲:当然得罪过。1955年我第一次去北京开会,有人向海老上师发难,我就站出来说话。并不是因为海老上师是我的师父我就帮他,而是为了说真话。
作家:后来你没事吧?
隆莲:没事。我说的是真话,大家都支持我。
作家:你是全国政协委员,在参加政协会时,发表自己的见解吗?
隆莲:当然要发表。比如讨论三峡工程时,我就谈了我的看法。虽然我只是个小人物,,赞不赞成起不了什么决定性的作用,但我要忠实于自己的内心。千秋大业,非同儿戏,我必须说真话。
《隆莲法师关于佛教与作家的对话》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