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他因、共因、无因等四句推捡有为法,以证诸法无生的道理。《中论》云:
诸法不自生,亦不从他生,不共不无因,是故知无生。
不自生者,万物无有从自体生,必待众因。复次,若从自体生,则一法有二体。一谓生,二谓生者。若离余因,从自体生者,则无因无缘。又生更有生,生则无穷。自无故他亦无。何以故?有自故有他,若不从自生,亦不从他生。共生则有二过,自生、他生故。若无因而有万物者,是则为常。是事不然。无因则无果,若无因有果者,布施、持戒等应堕地狱,十恶、五逆应当生天,以无因故。
所谓不自生,是说一切万法不以自己为因而生成。所谓不他生,是说一切万法不以他因而生成。所谓不共生,是说一切万法不以自与他为共因而生成。所谓不无因生,是说一切万法不以无因而生成。由此可知,世间万法乃是众缘和合而安立的假名。所谓自心现流,指众生无始来由遍计所执熏习所起的”现行“”流注“。此乃是虚妄心识,必须净除。以四句遣除这种对自性的妄执后(即观无生之理以破生灭之烦恼),还要进一步对于”无生亦不分别,了了知心,不住分别。“这里所说,也就是《入楞伽经》中的”观真如禅“:
复次大慧,有四种禅。何等为四?一者,愚痴凡夫所行禅。二者,观察义禅。三者,念真如禅。四者,诸佛如来禅。……
大慧,何者观真如禅?谓观察虚妄分别因缘,如实知二种无我,如实分别一切诸法无实体相,尔时不住分别,心中得寂静境界。大慧,是名观真如禅。
如能观察诸法之非有非无,离人、法两种执着,体达一切法无相平等之理,则能伏灭诸烦恼,成就佛道。卷中指出:”无分别者,是名弥勒无分别禅。“按,”无分别禅“的提法,在佛经中也曾提到。元魏/月婆首那译《摩诃迦叶会第二十三之二》中有偈说:
令住阿兰若,修于空解脱,亦不生分别,常勤行布施,不生于分别,此是无垢际。远离诸名字,说清净尸罗,令行寂灭处,此是第一戒。觉知寂灭处,常修行于忍,不分别众生,此是清净忍。离一切分别,修坚固精进,离一切有为,佛说此精进。能成远离法,焚烧一切事,断于诸有无,此无分别禅。不起诸烦恼,非此亦非彼,中间亦不住,此第一智能。……作生一切法,作者不可得,诸法从缘生,无自性自性。
这里的无分别禅,乃就六度的禅波罗密而言。其内容与卷中所说,基本是相同的。可知,所谓无分别禅,就是安住于中道观的禅观。
(三)、弥勒与弥勒禅法
从上面的论述可知,所谓弥勒禅,乃是大乘的禅观,其中既有初心行者修习的慈心三昧,也有安住中道的无分别禅观。这些原本是大乘修行的根本方法,何以冠以”弥勒“的名义?我们认为,这是和下面二个原因有密切关系的:
其一:弥勒乃修慈心三昧成就者
弥勒,梵语Maitreya,音译作弥帝隶、梅怛利耶、末怛唎耶、弥帝礼等,意译慈氏。经典中亦常称之为阿逸多。 弥勒之所以称为慈氏,即与其发大慈心、修慈心三昧有关。《贤愚经·波婆离品第五十》说,弥勒过去生为国王,名昙摩留支,因见一比丘修慈心三昧,光明巍巍,故发心学修,后号弥勒:
是时如来,大众围绕,各悉静然,端坐入定。有一比丘,入慈三昧,放金光明,如大火聚。昙摩留支,遥见世尊,光明显赫,明曜逾日;大众围绕,如星中月;为佛作礼,问讯如法。见此比丘,光明特显,即白世尊:”此一比丘,入何等定,光曜乃尔?“佛告大王:”此比丘者,入慈等定。“王闻是语,倍增钦仰,言:”此慈定巍巍乃尔,我会当习此慈三昧。“作是愿已,志慕慈定,意甚柔濡,更无害心。……尔时大王昙摩留支者,今弥勒是,始于彼世,发此慈心,自此以来,常字弥勒。
《华严经·入法界品第三十九之二十》亦云:
或见弥勒,最初证得慈心三昧。从是已来,号为慈氏。或见弥勒,修诸妙行,成满一切,诸波罗蜜。或见得忍,或见住地。或见成就,清净国土。或见护持,如来正教。为大法师,得无生忍。某时某处,某如来所,受于无上菩提之记。
其二:弥勒代表的无缘大慈即中道正观
隋/智顗在《妙法莲华经文句》中指出:
弥勒者,此云慈氏。《思益》云:若众生见者,即得慈心三昧,故名慈氏。《贤愚》云:国王见象师调象,即慈心生,从是得名慈氏。《悲花》云:发愿于刀火劫中,拥护众生。今观解者,中道正观即是无缘大慈。慈善根力,令诸心数皆入同体大慈法中,离诸不善,故称慈氏。又云慈乃姓也,名阿逸多,此翻无胜。
慈悲原分为生(众生)缘慈、法缘慈、无缘慈三种。龙树在《大智度论》中说:
慈悲心有三种:众生缘、法缘、无缘。凡夫人众生缘;声闻、辟支佛及菩萨,初众生缘,后法缘;诸佛善修行毕竟空,故名为无缘。
所谓众生缘慈,是缘一切众生及众生相的认识而起慈悲心。所谓法缘慈,是圣人破除我相,灭一异相,观众生仅仅是五蕴假和合者而起慈悲心。此卷中所明的弥勒慈悲之禅(慈心三昧),即属众生缘慈和法缘慈。所谓无缘慈,乃是不住有为、无为性中,不住过去、未来、现在世,知诸法不实、颠倒虚诳之相,心无所缘,通达一切法空之后而起慈悲心。这里的慈悲心安住于空性之中,但法性空并不障碍缘起有,所以依然可以看到众生的痛苦,只是不将它执以为实有。以中道正观,以诸法实相,发菩提心,拯济一切。 这是般若与慈悲的统一,即空性而起慈悲,所以称作无缘慈。此卷中所明的弥勒无分别禅,即属无缘慈。
三、余 论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隋唐以来,从印度传来的禅观方法(无论是大乘禅观还是小乘禅观)普遍被汉地忽视。其指导思想与实修方法,被各宗各派融入自己创立的理论体系之中,如宋/赞宁于其所撰《宋高僧传》卷十三”习禅篇“后指出:
论曰:梵语禅那,华言念修也。以其触情念而无念,终日修而无修。又云正定也,正受也。正则廓然冥而定矣。正受简邪思惟,增徧计故。所以奢摩他以寂静故,三摩提以观如幻故。若禅那者,俱离静幻故。故云菩萨不住此岸、不住彼岸,而度众生令登彼岸也。若然者,诸圣住处既如彼,诸圣度生复若何?稽夫法演汉庭,极证之名未着;风行庐阜,禅那之学始萌。佛陀什,秦摈而来。般若多,晋朝而至。时远公也,密传坐法,深斡玄机。渐染施行,依违祖述。吴之僧会,亦示有缘。俱未分明,肆多隐秘。及乎慧文大士,肇寻龙树之宗;思大禅翁,继传三观之妙。天台智者,引而伸之。化导陈隋,名题止观。
唐/道宣撰《续高僧传》,将智顗归入”习禅篇“中, 而且在”论“中说:
当朝智顗,亦时禅望。锋辩所指,靡不倒戈。师匠天庭,荣冠朝列,不可轻矣。
尤其在禅宗大行其道之后,类似弥勒禅的禅观方法在汉地可谓日见式微。在早期僧传的”习禅篇“中,尚能看到的修习”四禅八定“行者的身影, 而后期僧传的习禅篇,往往是禅宗的天下。唐/宗密《禅源诸诠集都序》卷上之一即说:”达摩未到,古来诸家所解,皆是前四禅八定。“南朝梁/慧皎《高僧传》的”习禅“篇末《赞》里也提到:”五门弃恶,九次丛林。“可见达摩传其禅法之前,有不少人修习五停心观等大小乘禅观。而到了宋/赞宁撰《宋高僧传》,”习禅篇“共六卷,其中正传103人,附见29人,始于唐代禅宗五祖弘忍,终于宋代天台山德韶(891~972,为青原下第八世法眼文益门下,永明延寿之师),完全在为禅宗张目。到了明代,如惺撰《大明高僧传》,”习禅篇卷“共四卷(五至卷八),明河撰《补续高僧传》,”习禅篇“共十一卷(卷六至十六),记录了大量的上堂、问对等语录,简直成为变相的公案语录汇编。 从现存文献来看,”弥勒禅“卷子所揭的禅修方式,没有汉文资料可以与之对应。我们推测,这应该是从印度直接传入吐蕃的东西,再由吐蕃传入敦煌地区。上山大峻先生说”弥勒禅是吐蕃特有的禅法,也许敦煌出土的藏文禅资料中也有这样的记载,故需要进一步调查。无论如何,至今还没有发现与此相当的内容。“对这一推断,我们是完全赞同的。
尽管汉地是这样的情况,而在八世纪左右的敦煌,由于受吐蕃佛教的影响,相关禅观方法,仍在流行。”弥勒禅“卷子的存世,为此提供了有力的证明。不仅如此,类似的修行方法,在以后的一些重要修法中,仍可以找到被贯彻的印记。如明代宗喀巴造《菩提道次第广论》,根据阿底峡传来的金洲法称大师的教授,在上士道菩提心的”七因果“ 修法中,也采用了《俱舍论》所示亲友、处中、怨雠三类七品的渐进方式。其叙修念恩(念母亲养育之恩)的方法时说:
二修念恩者。修习一切有情是母之后,若先缘于现世母修,速疾易生。如博朵瓦所许而修,先想前面母相明显,次多思惟非唯现在,即从无始生死以来,此为我母,过诸数量。如是此母为母之时,一切损害悉皆救护,一切利乐悉皆成办。特于今世,先于胎藏恒久保持,次产生已黄毛疏竖,附以暖体十指捧玩,哺以乳酪授以口食,口拭涕秽手擦屎尿,种种方便,心无厌烦而善资养。又饥渴时与以饮食,寒时给衣,乏时给财,皆是自己未肯用者。又此资具皆非易得,是负罪苦及诸恶名,受尽艰辛求来授与。又若其子有病等苦,较其子死宁具自死,较其子病宁肯自病,较其子苦宁肯自苦,出于自心实愿易代。用尽加行除苦方便,总尽自己所知所能,但有利乐无不兴办,凡有损苦无不遣除,于此道理应专思惟。如是修已,若念恩心非唯虚言、真实生者,次于父等诸余亲友,亦当知母如上修习。次于中人,知母而修。若能于此生如亲心,则于怨敌,亦应知母而正修习。若于怨敌,起同母心,次于十方一切有情,知母为先,渐广修习。
这一方法,是承上”知母“而来。所谓知母,就是把一切众生观作自己的亲生母亲,从而消除对一类众生亲爱(对亲人),对一类众生憎恶(对仇怨),对一类众生舍弃(对中人)的不平等心。 等此心发起后,再修”念恩“。所谓念恩,就是在把一切众生观作自己的亲生母亲之后,进一步感念他们对自己生生世世的生育、长养大恩,从而激发自己的报恩之心。修念恩,就要从最亲近的母亲观察思维起。因为一般人对母亲的养育大恩,往往身有体会,对父亲的感情就要略显隔膜。对一般人就更是如此。从思维母亲怀胎时的辛苦,扶养的劳累,以及对子女的”总尽自己所知所能,但有利乐无不兴办,凡有损苦无不遣除“的种种做法,从而对母亲产生真实不虚的感恩心。缘母亲(此处为上亲)修成之后,再观想父亲(此处为中亲)、亲友(此处为下亲),然后缘念中人、仇人(由浅入深),最后遍于十方一切众生。念恩修成后,再修报恩。而最圆满的报恩,就是自己成佛,同时也以种种方便教化一切众生,使成佛道。
从《菩提道次第广论》开示的修菩提心法来看,弥勒禅卷中的内容与之颇多暗合之处。如”初心修行,于怨亲境未能调伏者,怨、亲各分三品,无怨无亲分为一品,都合七心。先从至亲起慈悲,行而淳熟已,而调次亲。次亲淳熟,如调下亲。下心淳熟,如调平人。平心淳熟,如调下怨。下心淳熟,而调中怨。中心淳熟,而调上怨。如是怨亲平等。复于邻里巷陌,乃至村邑而淳熟者,后乃遍于四方八表、海内海外、有情无情、有相无相、无边世界,悉皆平等“,即是知母、念恩所摄,”下至施其半食,上极济拔全身,各随前人所须,惠施内外财宝。使一切众生,世出世间,从凡入圣,人天果报,无上菩提,自及彼身,普皆圆满“,即是报恩、慈心、悲心、增上意乐所摄。其间关系如何,尚待更多的文献予以揭示。
除了弥勒禅法的考察之外,此卷中提到的吐蕃赞普”乞里提足“也有非常重要的研究价值。”乞里提足“即是汉地史书中记载的”可黎可足“(也叫赤热巴金,唐时吐蕃第八代赞普),他不仅与唐王朝定立了著名的”唐蕃会盟碑“(又名”长庆舅甥和盟碑“),也是西藏佛教的大力弘扬者,被藏人称为”三法王“之一(另为松赞干布、赤松得赞),在唐史和西藏佛教历史上都是非常重要的人物。有关他的情况,我们将在”敦煌写卷所载吐蕃赞普“乞里提足”初探――北京图书馆藏月091(7119)号卷子解读之二“中予以考察。
2002年元月下旬初稿于苏州戒幢佛学
研究所无尽灯楼;2002年5月初定稿
《敦煌写卷所揭“弥勒禅”之初探——北京图书馆藏月091(7119)号卷子解读之一》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