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传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庸。中,即无思无为、寂然不动之寂;庸,即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之通。《庄子》: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之谓道,易穷则变,变则通也。寂曰大本,通曰达道,寂而通曰中庸。未发寂也,与寂相应而中节,发亦寂也,寂即隐也。《中庸》有隐名,无寂名,故曰《中庸》索隐之书也。
《中庸》三大义,曰修道,曰素隐,曰不已。隐,道也;素隐,修道也,素隐而不已,修之成也。文诠三义,为三科:曰略论,曰广论,曰结论。第一科略论,有三,初诠修道。人皆可以为尧舜,而中下人多,特开方便,建立修道之教,虽修属于人,而道则皆天,趣向于天,修而不已,成功则一,故于人道而溯源天道。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初诠修道。命犹道也,天命,天之道也,先天而天弗违之道,一阴一阳,现成天然也。继之者善,成之者性,天命不已,贯彻终始,谓之性也。率性者,后天而奉天时之道,不思而得,不勉而中,从容中道,亦天然现成也。此率性,是生知安行事,自诚明谓之性,天道也。修道,以仁、礼所生也。有至德在位而作礼乐,为国以礼,谓之为教。此修道,是学知利行、困知勉行事,自明诚谓之教,人道也。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次诠素隐。天命不已之为性,故须臾不离之为道。须臾之不离是毕竟道,故不睹、闻之戒、惧,为毕竟修。毕竟者,大本也;大本者,中也;中者,隐也,乃其所以为中而素隐也。诚不可掩,大德必受命,虚妄则忽焉没己,真实则日月常昭。用为见显,体是隐微;有大本之体中,然后乃有达道之用庸。君子慎独,独者隐也,乃其所以为庸而素隐也。莫见乎隐,君子之道,费而隐也;莫显乎微,鬼神之德,微之显也。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后诠不已。本曰大,道曰达,量不局于一隅也,充大与达之量,必天地位、万物育,其体在隐,其功在致。在隐,则喜怒哀乐未发上求,发皆中节上求;在致,则拳拳弗失仁勇上求,温故知新上求。其次致曲,致而不已,至诚如神,可以赞天地之化育矣。人道天道,一也。
第二科广论。文分六段:一段、广修道之德;二段、广道之隐;三段、广修之诚;四段、广修之不已;五段、广修道之礼;六段、广致中庸之成。或分三段:初、道隐,为境;次、修诚、修不已、修礼,为行;后、致成,为果也。初段广修道之德,有三节: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初节,小人反中庸。君子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所以时中。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是以无忌惮。君有短垣,而自逾之,无所不至矣。上天下泽履,履者礼也,为国以礼,辨上下,定民志,大畏民志,此谓知本。本实先拨,天下大乱而不止矣。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次节,民鲜能中庸。饮食过量不及,量是一事,饮食知味是一事。中不在过、不及上求,亦不在非过非不及上求,扪烛扣盘,盲焉得日?髻珠怀宝,不悟终贫。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
后节,君子能中庸。有二:初,分述达德;后,总明达德之行。初分叙达德,又三: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一不能中庸者,不如舜之知也。好问则裕,自用则小也。夫妇密迩,察以至天地也。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也。齐乎物论,道并行不悖也。素隐不已,用中于民也。
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二不能中庸者,不如回之仁也。颜子心斋坐忘,三月不违仁。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子路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三不能中庸者,不如子路之勇也。辞爵不报,南方之忍;蹈刃不厌,北方之劲;皆不能中庸。君子和则中节,中为天下立本,而始终不变。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史鱼之风者,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此孔子所以恶乡愿而思狂狷也。
下总明达德之行。
子曰:“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废,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
素隐之名立于此。素之为言本也,隐之为言寂也,不言本寂而言素隐,则中庸之言也。达德乌乎行?所以行之者,一也;一者、诚也。君子居素隐之名而行离道之怪,不诚非知也。然君子遵道而行,而不能始终不已,非仁也。君子依中庸行,不知而不悔,则神勇也。《易》曰:“龙德而隐者,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也。怪行,虽有述而弗为。中庸而不悔无所得行,地上无漏者行也。
二段广道之隐。此有二节:一节、君子之道费而隐也;二节、鬼神之德微之显也。费而隐,即道不离也;微之显,即莫见莫显也。此所谓素隐之中庸也。费而隐节又三:初、费即是隐;次、隐不离费;三、素位而行。夫费即是隐,芥子所以内须弥也。隐不离费,无量不出乎现量也,知隐周法界,而后费之大小可以不拘。君子居素位之行,而惟持有素隐之功,此其所以为中庸也。岂不必素隐,而但素位之为中庸哉!中庸三大义,根依惟在素隐,修道立教,为素隐而立教也;推行不已,为素隐而不已也。明乎素隐一义,而后可以谈彼二义。
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此明道唯是隐也。道唯是隐,诚为物体也。譬如百体,听命天君,心不在焉,视而不见,不诚无物,无费不隐。诚,隐也;隐,寂也;寂,广大精微也;广大精微,无穷无尽也。有量有边之费,即无穷无尽之隐之所寓。举费,则夫妇与知能;举隐,则圣固不穷尽。天地大小,费也,大犹有憾;莫载莫破,则无穷无尽之隐矣。飞跃造端,费也;戾天于渊,察乎天地,则无穷无尽之隐矣。费而隐,盈天地间皆道,盈天地间皆隐也。象山悟宇宙原是无穷无尽,悟宇宙内事即吾分内事,吾分内事即宇宙内事,知隐也。《楚辞·王注》:“费,光貌也,察视也。”
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
此明隐不离费也。盈天地间皆隐,故人之为道,道不离乎人,彼不离乎此,恕不离乎忠,彼之所求,不离乎此之未能也。何谓道不离乎人、彼不离乎此耶?道不远人者,人之为道也;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若以道远人,不可以为道矣。若执柯伐柯,视此人之则,造彼人之治,人我之界存,道亦犹以为远矣。是以君子以人治人,但改而止。而,汝也。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改止,君改其不止于仁,臣改其不止于敬,子改其不止于孝,父改其不止于慈,交改其不止于信而已,所谓思不出其位也。何谓恕不离乎忠耶?能止曰忠,充忠之量曰恕,但是一施,无间乎人之与己,一贯之为,吾道也。何谓彼之所求、不离乎此之未能耶?人二而道一,人封而道通也。隐不离费,是故君子处费而素隐,言行于庸,必求乎中节而应乎中,欲讷于言而敏于行也。言行者,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可不慎乎!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孥。”子曰:“父母其顺矣乎!”
此明素位而行也。盈天地间皆隐,君子能素隐,故行但素位,素位即所以素隐也。随其行于富贵、贫贱、夷狄、患难之位,而无不得其自于中庸之隐。无不得其隐,则所谓不陵、不援,不怨、不尤,俟命而反求,亦何惮而不为欤?卑迩而高远,宜家而父母顺,亦无非素得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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