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我说法,我常常在经过由东方佛教学院通往朝山会馆的宝桥的途中,就把讲演的内容组织起来,这一切是随喜布施所给予我的力量!
在弘法布教的工作中,我仍然未曾稍减写作度众的愿望。有一年环岛布教,途中突然觉得双腿不能弯曲。我们从宜兰出发,经过花莲、台东,到了屏东的东山寺,受到大众热烈欢迎,入佛殿拜佛,一拜下去,却起不来。心中一惊,怎么得了!后来经医生诊断,说是得了风湿症,必须锯断双腿,才不会蔓延恶化。心想,双腿若是锯断了,不是变成“瘸和尚说法,能说不能行”了吗?继而一想:腿子不锯断,要南北奔波,到处弘法。腿子锯断了,不也可以顺自己的心愿关起门来着书立说,照样传播佛法吗?
这里我要向各位强调的是:我对人生、对生命、对所有的一切都不强求,一切顺乎自然、随着因缘,因此面对锯腿的事,我的感受是平静的。佛法告诉我们要放下、要自在,面临生死灾难的时候,心里畏惧,并不能去除死亡的阴影;也不是信了佛,就可以免掉死亡。信佛只是给我们力量,能够坦然地去接受一切,佛法指示我们如何活得有意义,其实懂得了“生”,就知道如何去面对“死”。我们对“死亡”随时有力量去准备,死亡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学佛如果能够体会这股力量,就足够我们一生受用不尽。
又有一次,我们到南投鱼池乡去布教,晚上住宿在靠近山边的一户农家里,乡下地方,也没有卫生设备,房间里摆了一个尿桶,臭气四溢,薰得我们很难受,没有办法睡觉。当时我和煮云法师同住一起,因此我就叫他:
“喂!煮云!我睡不着,你讲个故事来听听。”
“这么迟还不睡觉?”
“你怎么睡得着?这味道那么难闻!”
“是难闻,你勉强睡嘛!”
“勉强了好几次,都无法入睡,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煮云法师最喜欢讲故事,满肚子的典故轶谈,由于我爱听,因此他更喜欢讲。
“那么,我来讲玉琳国师的故事好了。”
听了一段之后,我对他说:
“我一定不辜负你讲故事的辛劳,我会把国师的高行发表于杂志,让大家共享。”
后来我将玉琳国师的事迹,编写成书,陆续发表于“人生”杂志,各位看看!这种布教生活,乡村的尿桶,也能启发我的灵感,给我很大的帮助。
数十年来的布教生活,从学校到社会、从乡村到都市、从公司到监狱,从学校到军营,乃至几次的海外弘法,看到中国佛教的衰微颓弊,百废待兴,愈发坚定我献身佛教的愿心。“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佛教的弘扬,是刻不容缓的要务。
五、生活上的佛法体验
佛教里有一种怪现象,一般人的观念认为讲佛法要讲得玄乎其玄,让大家如坠五里雾中,不得其解,不如此则显不出他的高明。我们常常听到有趣的对答:
“喂!你上那儿去啊!”
“我去听老法师讲经。”
“讲得怎么样呢?”
“好极了!”
“怎么个好法呢?”
“听不懂啊!”
讲得听不懂就是好,听不懂的佛法再奥妙,只不过是束之高阁的装饰品而已,对我们的生活一点也没有帮助。我个人不喜欢谈玄说妙,更不喜欢故作神秘,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不论佛法中多么难解的教理,我总是深入浅出,让大家很容易地了解。就是谈空论有等形而上的问题,也要设法和日常生活印证。因此佛教一旦离开了生活,便不是我们所需要的佛法,不是指导我们人生方向的指针。佛教如果不能充实我们生活的内涵,那么佛教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佛陀的教化,本来就是为了改善我们的人生,净化我们的心理,提升我们的生活,因此佛法是离不开生活的。《六祖坛经》上说:“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我一生的理想,就是弘扬人生佛教、生活佛教。
所谓生活的佛教,就是说睡觉、说话、走路,不论做任何事,都应该合乎佛陀的教化。譬如佛陀告诉我们要发心,不止布施要发心,信佛要发心,甚至吃饭睡觉也要发心。只要发心去做的事,效果奇佳:发心睡觉,这一觉一定睡得很甜蜜;发心吃饭,这一餐一定吃得很可口;发心走路,再崎岖的路,也视如平夷;发心做事,再困难的事,也甘之如饴。佛法中的发心,可以运用于我们的家庭生活上,敦亲睦邻、孝敬亲长、友爱手足、帮助朋友,都需要发心,愈发心,功德愈大、效果愈好。佛法并不是画饼说食,嘴上说说而已,应该身体力行,彻底去实践,进而扩充运用于家庭、学校、社会,不可以把生活和佛法分开。
数十年来,我从生活中所体验的佛法,不是一二言语所能道尽,我仅具体地举出四点:
(一)以退为进
平常我们总以为前进显耀的人生,才是光荣的,而不知道后退的人生,另外有一番风光。我们寻幽访胜,辽阔无垠的旷野,有时候失之于平淡,峰回路转的溪壑,也别有洞天,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前进的人生,是一半的人生,加上另外一半后退的人生,才圆满无缺。
在我童年那十年的丛林生活中,我接受了关闭式的教育,受到近乎专制的行为约束。这种远离社会繁嚣、截断众流的山林生活,长养我对佛法的无比信心,让我从守成持重中,肯定自己的宗教信仰。我们为了跋涉更遥远的路途,需要休息、养精畜锐;我们为了完成更繁重的工作,需要含藏、养深积厚。飞机、船舶如果不借着引擎排气时所产生的反弹力量,则无法前进;农夫插秧,一排一排的退后,退到最后,终于把满畦绿油油的秧苗插好。因此真正的进步是由能退之中养成的。
后退并不是畏缩不前,也不是消极厌世;后退充满着谦逊忍让、积极进取。我们驾驶汽车,碰到红灯,不知道停车,只有人车俱毁。人生道路上,横冲莽撞,不知悬崖勒马,只有殒身毙命。有时候慢半拍忍让一些,停一步再想一下,许多不必要的纷争,就化为乌有。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三分何等清闲!”
退步的人生更广大、更自在,因此古德有诗说:“有求莫如无求好,进步那有退步高!”退步的人生宽广洒脱,但是并不是任何事都后退不管。譬如看到正义被摧残,应当挺身而出,维护真理;看到佛教被破坏,不可退避三舍,袖手旁观,即使肝脑涂地,也要舍我其谁,护教卫法。所谓后退的人生,是对个人功名利禄的追求当退则退,而为教为道的维护则当进则进。
退步的人生,并不是要我们懈怠不勤、退失道心,而是在退让之中,培养坚韧的耐力、精进勇猛的忍辱道行。所谓“常乐忍辱柔和法,安住慈悲喜舍中。”
我个人对以退为进的道理,有深刻的体验,因此当我从佛教学院毕业的时候,许多的同学都争着到有名的大寺院为当家住持,我一个人则到农村去弘法办教育。初到台湾的时候,别人则忙着到处布教度众,我却到僻远的小寺,拉车扫地,以苦行来激励自己的心志。后来到宜兰去弘法,也是因为兰阳地处偏僻角隅,没有出家人去驻锡,既然有因缘需要出家人去弘法,因此民国四十二年我到了民风纯朴的宜兰,开始我走向社会的弘法工作。
随着佛教弘法工作的扩展,觉得有必要扩建一个更大的道场,来推动佛教的事业。有些信徒建议我在人文会萃的台北建道场,我想台北已经有许多人在弘法,于是我就到荒蔓未开的大树乡斩荆棘,闢草莱,创建佛光山。当时视察土地时,许多人看到满山的荒烟蔓草,坐在车子上,不愿下来巡看,甚至劝我打消建寺的念头。记得最初我也曾要将这刚完成院舍的佛教学院,送给中国佛教会,作为办理“中华佛学院”的地方,他们嫌远,没有人愿意接受。由于佛光山远离台北,减除了不少人事上的应酬,而能够全心全力地兴办各种事业。我一生做事,总是做些别人不愿意做、不想要做、而又必需做的事,譬如办幼稚园,办学院,到监狱、军营、电台、学校等地布教,把佛法散播各个角落,这些事没有人去做,我就当仁不让、直下承当下来。记得老子曾说过:唯其无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无争并非不能争,而是能争而不愿争,无争是宽大包容的心量的呈现,忍辱无争、以退为进的道理,丰富了我的人生内涵,充满信心地接受一切考验。
(二)以无为有
平常人的观念总以为“拥有”才是富裕幸福,有钱财、有名位、有权势、有妻儿,人生才美满无憾,事实上,拥有了田园美眷的同时,也拥有了牵罣、有限,没有的世界更洒脱、无限,譬如无官一身轻,功名富贵、官运亨通虽然称心如意,但是仕途上的波谲云诡,变幻莫测,有时也让人身败名裂、伤神劳心;没有了官位,则可以享受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情趣。社会上的大家,拥有了家庭,一天工作结束了,一定要回到自己的家庭安息,不可以投宿别人的住居。而出家人割爱辞亲,没有眷属,没有自己的住屋,但是“出家无家处处家”,不管林下水边、古刹新寺,都可以栖止,何等的自在逍遥!
“一钵千家饭,万里走孤僧。”出家人没有自己的亲人,所有的众生都是他的眷属;出家人没有自己的房舍,山河大地都是他的床盖,因为“无”反而拥有更多。
道树禅师和一道士同住在山岭里,道士看到别人来了,就使出神通蛊惑、吓唬他人,而道树禅师则以平常心来接待请法的人,禅师在岩洞里修行,一住就是十年;道士最后终于黔驴技穷,落荒而逃。道士虽然有神通,而神通有变化,有变化则有穷尽;当神通使用尽净的时候,就无法慑服人,而禅师以“无”──不变来应万变,不管什么样的情况,都能处变不惊,因此“有”是有限,“无”才是无限。
我们常常为了追求有形的东西,而把自己搞得焦头烂额,反被物役;为了锱铢小利,而汲汲于道路之上,疲于奔命,而不知道享受“无”的妙趣。太阳是无主的,任何人都可以得到它的温暖;月亮是无主的,任何人都能够受到它的照拂。冷气机虽然舒服,但是只能装设在特定的地方,并且要付出昂贵的电费,尤其能源缺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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