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道实相的境界,能够从物我俱忘的层次来返照世界,所以能于差别中认识平等性,从动乱中体现其宁静,此时天下一切是是非非完全在其廓然寂静的心胸中泯除对待,而回复到纯然一如的本性境界。此所以身现菩提境界,无有树名相;心住明镜三昧,迥非桌台物了。
说到这里,我想请大家参一参:
──你的身是什么?心是什么?
──你的身不是什么?心不是什么?
禅宗里另有一则公案说:“睦州马吃草,益州马腹胀”,用现代的话来解释,就好比在台北的一匹马吃了草,在高雄的另外一匹马肚子就发胀。从现实的角度来看,这句诗是完全行不通的,我吃饱了并不等于你也吃饱了,我不想活了并不等于你也活得不耐烦了。可是在禅师心中,物我一如,内外如一,既然外在的山河大地都是心内的山河大地,大千世界也是心内的大千,众生更是我心内的众生,那么,睦州马吃草的时候,益州马腹胀,也是很合理、自然的事情了。我们学禅初初着眼的一点,就是要了知一切法界,是真有也是真空,是平等也是无差别。以此返观虚空的本性,了无一物可见而万物毕现,了无一物可知而物物相知,在当下一念中破除执取,卓然自立。
譬如有个人向曹山禅师求救说:
“我通身是病,请师父医治一下吧!”
曹山手一挥,抬眼望天:“不医!”
那人一楞,又疑又惑的问:“为什么不医?”
曹山笑道:“要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你们听了,会不会也疑惑在心:“岂有此理!不救人倒也罢了,还要人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这未免太狠心了!”,佛法不但是即是,非即非,还要在“是即是非,非即是是”中求,更要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处求大觉悟、大解脱。我现在请大家参一参:
──你病的是什么?不病的是什么?
──你生的是什么?死的又是什么?
还有一个“是非不二”的奇理,是有关黄檗希运禅师和临济义玄禅师两师徒打架的公案,记在《景德传灯录》第十二卷上,经过是这样的:临济义玄禅师在黄檗禅师座下参学了三年,不曾一问,还是受了上座师父的鼓励,才走进黄檗的方丈室参禅问道:
“请问师父,什么是祖师西来意?”
黄檗禅师深深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拿起禅杖兜头便打,义玄大惊逃出,不敢逗留;如是三问三遭打,打得临济禅师疑情业生,却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难过,以为自己资质愚鲁,业障太重,就决定辞别黄檗禅师下山参访游学。黄檗禅师也不阻止,只教他往大愚禅师处去参学;临济义玄心事重重的来到江西请谒大愚,见了面,大愚问明他的来处和师承之后,就问:
“你师父黄檗禅师,近来有什么法语教你?”
临济禅师就诚诚实实的把问法的经过和盘托出:“有的,我曾经三次请求师父慈悲开示我“如何是佛法大意”,问一次就挨一次打,三问三遭打,实在不知道我什么地方错了?”
大愚听了,不觉哈哈大笑:“黄檗啊!黄檗,你未免太“老婆心切”了点,你为弟子彻底解除了困厄,他却还懵懵懂懂的四处求问过错!”
临济此时忽有所悟,刹那间打破虚空,拨云见日,不觉悠然神往,笑对大愚说:
“啊!我今天才知道黄檗的佛法原来不在多言!”
大愚一听他这样说,知道他开悟了,便有心考量他,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喝斥说:
“你这小子!你刚才还说不懂不懂,现在却满口说懂了懂了,你到底懂得了什么?快说!快说!”
临济禅师更不多言,只伸手向大愚左肋打了三拳;大愚也不还手,只是笑吟吟的将义玄一掌推开说:
“还不回去谢你的师父?多亏他的苦心教导。”
临济义玄回到黄檗那里,重新参见过后,黄檗问:
“你来来去去,何以如此匆促?”
临济合十谢道:“是跟师父学的老婆心切。”
黄檗一听,便知道是大愚多嘴泄露玄机,被临济识破了行藏,当下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的说:“这个多事的大愚禅师,我下次再见到他,真该好好打他一顿!”
临济禅师立刻接过话头:“说什么等以后见面,不如现在就打的好!”说完,就劈头一掌向黄檗打去,黄檗不但不怒,反而喜逐颜开的呵呵大笑了。
这则公案初看起来,实在大逆不道──天下哪里有师父不慈爱弟子而横加捶打的?又岂有弟子不尊礼师父而出手冒犯的道理?但是,懂得禅学的人才能深深体会出,这里面实在有很深的慈爱啊!原来,师父打弟子,是要破他的文字障,叫他用真心去实践参究,离去“我执”,摆脱“法执”,于无相中见实相,不向表显名句上生解;弟子打师父,那意思更深刻了,是表示已经证悟了从心性上用功的道理,为感谢师父善巧方便的开示和忉忉怛怛的“老婆心切”,特为师父演申一番“本地风光”啊!
从黄檗和临济的公案上,大家不难了解:
──是佛法的不是佛法,
──不是佛法的是佛法。
在佛法的奥妙里,是非的冲突已泯,表象的争执已祛,一切万物都还复了它的圆满自性,互相通融无碍,“执事原非迷,契理亦非悟”,诸法或从身上解,或从心上解,或由境中悟,或由性中悟,在无我无执无系的真谛里,孰是孰非的问题,早已不是问题了。
五.净秽不二的奇理
从“净秽不二”来看佛教的奇理,就是:净的不是净,秽的不是秽,干净的未必不髒,髒的有时反而洁净;在真实的佛道里面,没有绝对净、秽,与一般世智俗见大不同。我们一般人根深柢固的观念是:干净的不可能髒,髒秽的就不可能干净,干净和髒秽是两个绝不容相混的理论。所以,如果有人主张这个世界“净秽不二”,那不是奇谭是什么?
拿我们人来说,我们把自己的粪尿视为浊臭肮脏的秽物,可是狗子、蛆虫却把它当作珍馐美食,孰净孰秽?哪里有绝对的分别?
再拿我们的手掌来看,表面上我们的皮肤和指甲都是乾干净净的,可是如果用显微镜放大分析,那么不但它上面布满尘垢,而且细菌横行,像臭虫和跳蚤一样蔓延全身,你们听了我这样形容,会不会觉得痒?会不会想去洗个手?
还有人外表衣冠楚楚,言谈举止都显得彬彬有礼,一派高贵气象,可是心地却卑鄙恶劣,其秽无比,像小说上常常骂的“满嘴子仁义道德,一肚皮杀盗淫妄”;这种“外净内秽”的人,究竟好不好?也有许多老百姓虽然衣着褴褛,甚至体臭身秽,但是他们却有一颗光明善良的心,这种“内净外秽”的情形,又哪里里是一个“净”、“秽”能轻易评断的?
我们常常吃到的菠萝,在果田里尚未成熟的时候,是酸涩割喉的,可是,一等到果皮转黄了,而果肉也充满水分的时候,再吃起来就觉得好甜好香,这个甜是怎么来的呢?乃是当初的酸涩经过了风的吹拂、太阳的烘焙,吸收了雨露的滋润、大地的蕴育而成就菩提一样的甜冽。若没有酸涩怎么会有沁甜?没有烦恼怎么会有菩提?没有污秽的烘托又何来洁净?
从“净秽不二”的观点更深入一层来看,只要祛除有无、分别、对待的心识,用平常、平等的眼光来看,这世间原是圣凡一体、空有一如的,只要不滞凡情、不起圣解,便人人有个性中天,人人可得大自在,像雪窦禅师所说的:
“闻见觉知非一一,山河不在镜中观;
霜天月落夜将半,谁共澄潭照影寒?”
过去梁山寺有一位亡名禅师,不知是什么出身,行踪诡异,他看到当时许多信徒大啖酒肉,十分慨叹,便命大寮师父做了许多大饼,召集全寺僧徒同游尸林,这个禅师把大家带到城外的野塚,找到一具腐烂的尸体,便居地而坐,抓了一把腐臭的尸肉夹在大饼里,配着酒大嚼起来,又示意大家跟着他一起吃。那些平常喝酒吃肉的人看了,有的掩面而逃,有的呕吐不已,这个禅师当即警示大家说:“你们若不能净住心地,便与此无异!”
禅师们的行化不避净秽,就是一种远离受想行识的垂迹。
印度的阿育王信佛虔诚,遇到比丘总要顶礼,因此引起一些外道大臣的微词,经常劝谏他说:
“大王,您是一国之主宰,身分尊贵无比,为什么看到比丘就顶礼,难道大王的头那么低贱吗?”
阿育王听了之后,就叫人杀了一头猪,把猪头拿到市场卖了五十两,过了几天,阿育王又命人拿了一个死囚的人头到市场上叫卖,还嘱咐那个差人要在市场上这样的叫卖:
“阿育王的头,卖十两银子!”
结果市场上的人都吓得纷纷走避,无人问津。阿育王就趁机责问大臣们说:
“你们看!一个污秽低贱的猪头都可以卖五十两银子,我的头只卖十两银子都没有人要,你们说我的头尊贵无比,到底尊贵在哪里里呢?”
世法里的净、秽,经常像这样没有标准,是不真实不持久的。民国以来,真正能将净、秽的对待破得最彻底的,要算是金山活佛妙善和尚了。妙善和尚用在破躯壳的工夫十分深至,比如他吃饭时,喜欢把铁锅上生锈的铁皮混在饭里吃,还要添加他的鼻涕口水一拌,才吞下肚里去;他又见不得瓜子壳、花生壳、果皮、字纸、草纸这些东西,他在日常行住坐卧的时候,不管是在何时何地何处,只要一看见这些东西,就立刻伸出五爪金龙一手抓到口里送进肚皮,咕噜咕噜的吃得乾干净净。这种方式,一般人根本就不敢领教,可是妙善和尚却习以为常,奇怪的是也没有吃出什么疾病来。
大家听我说了这些“净秽不二”的故事,一下子是吃腐烂的尸肉,一下子卖人头卖猪头,再来又是吃鼻涕口水的,会不会觉得很恶心或是感到难过?其实“道成于肉身,肉身亦能成道”,能了知生活里的污浊秽败,才能证悟生命上的清凉明净。在佛法里面,净垢不二的境界犹如一个澄清无云的万里晴空,如果执着于“垢”,就好比乌云蔽空;如果痴守着“净”,又像平地起白雾,遮住了皜皜白日。所以,我们不但要涤除净垢相,也要摒弃净垢见,才能入于佛法的奇理三昧。
六.空有不二的奇理
假使我们能以实相般若来观照世间万法,就应该能知道“空不是真空,有不是真有”的至理;空有之间,既非对待,亦非分别,而是纯然如一、理事无碍的。这个道理可以从下面的公案来参出一些消息:
有人问西堂智藏禅师:“有天堂和地狱吗?”
智藏答说:“有。”
那人又问:“有没有佛、法、僧三宝呢?”
回答是:“有。”
那人不停地问了许多不同的问题,智藏禅师全部都回答说:“有。”
那人因此忿忿地责问:“和尚,你怎么老是说“有”呢?难道没有例外的吗?为什么我以同样的问题去问径山和尚时,径山和尚却说一切全是个“无”,和你说的完全相反呢?”
智藏禅师哂然一笑,就问他:“你有没有妻子?”
那人答道:“有。”
智藏又问:“径山和尚有没有妻子呢?”
那人失笑说:“没有啊!”
智藏也笑:“这样话,我说“有”,径山和尚说“没有”,不是对极了吗?”
那人听了立刻大悟,拜谢而去。
“有”,是世法,是生活的妙用;“无”,是出世法,是生命本体;佛法,就是空有相融的中道之行,是真空妙有的圆融中道。
大约在民国二十年的时候,河南省有一个叫李大福的中年人,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每天都要上茶楼喝早茶。有一天,他从茶楼窗口向下望的时候,看到地下有一串钱,不觉贪心大起,急忙奔下楼去捡拾,谁知道近前一看,原来是一条死蛇蜷缩在地下,哪里里有钱的影子?李大福大失所望地回到楼上,越想越不甘心,往下一看,又是一串亮闪闪的铜钱耀眼生花,这次他学乖了,飞快跑下楼,深怕铜钱又被人拾去走了样,偏偏下楼一看,还是死蛇一条!他垂头丧气的回到楼上,再往下看,又是一堆钱,他第三次奔下来,唉!又是蛇,惹得茶楼里的人都笑他痴心病狂。他十分不服气,就把死蛇带回家钉在墙上,一面看一面骂:
“你这东西,一早害得我上上下下好辛苦,我看你现在怎么变!”
话才说完,一眨眼间墙上的死蛇又变成了一串铜钱,李大福急忙冲过去想一把抓住,不小心踢到桌脚,栽了一个大觔斗,把脚给跌断了,又白白赔上一大笔医药费。
所以,对世间万物贪求无餍的话,终会变成赤贫;对生死命限贪爱执着的话,也毕竟难逃空苦──这就是因为我们总是认为空就是空,有就是有,一般人总想避空趋有,以为有比没有好,结果常常弄得一颗心像奴才般,在顽空妄有里疲于奔命,这真是太可悲可悯了。《景德传灯录》上说:
“诸佛与一切众生,唯是一心,更无别法。此心自无始以来,不曾生,不曾灭,不青不黄,无形无相,不曾有无,非大非小,超过一切限量名言踪迹对待。当体便是,动念即差。”
如果我们能够以般若智能观照出“真空妙有”的实相,不起分别风,不刮对待雨,则空有之间自然冥合圆融,如同日照山河、山河浴日,自然便能“空有不二”了。
感谢各位护法居士三天以来的护持,使这次佛学讲座得以圆满。我希望各位听了佛教里面的奇人、奇事、奇理之后,能够契机开悟,把这三者的奇妙之处带进生活里面去,应境成机,使你们的人生有另外一番新风貌!谢谢大家!
《佛教奇理谭》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