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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经教’与‘由教悟宗’▪P2

  ..续本文上一页清净超越的本心本性。《涅槃经》以佛性作为宗旨,其佛性思想最为鲜明的旗帜是“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也成为禅宗思想的源头。

  为什么会澄明本心为什么会迷失而流转于生死?禅宗思考的这一问题,同样渊源于大乘经典。“如来藏”本来澄明湛寂,因内外境风的鼓荡,寂然清净的本体,遂浪潮起伏,跟着生起前面七识的种种作用,转生一切境界,而无有止境。《起信论》从本体上强调自性清净,同时从相用上又指出心性随缘起染,生灭流转。《楞伽经》指出,痴迷众生以欲望之茧,将自己牢固捆缚,执幻为真,轮回不休。《起信论》指出,众生心性本自清净,但从无始以来心与法界不能相应,结果就“忽然”而有“妄念”生起。《楞严经》指出,由于众生执着“第二月”,“认贼为子”,“迷头认影”,“捏目生花”,以致于“不识衣珠”。一念回光,即可顿见本心,彻悟菩提。《圆觉经》指出,觉性本来清净,人生的迷妄在于取舍,“种种取舍,皆是轮回”。轮回的根源在于取舍,取舍的原因是无明爱欲:“当知轮回,爱为根本。”《涅槃经》指出,澄明本心之所以迷失,是由于“客尘”烦恼等无明妄念的盖覆。《法华经》舍父逃走的“穷子”喻,《圆觉经》的“翳目见空华”、“动目摇湛水”、“定眼回转火”、“云驶月运,舟行岸移”、“迷人四方易处”、“客尘烦恼”、“浮云遮月”、“树木枯朽”、“执砾为金”、“春池拾砾”、“认砾为珠”诸喻,也都成为禅宗逐物迷己,背离精神家园的经典象征。

  除灭无明以明心见性的方法与途径,在大乘佛典中也有其理论根据。《楞伽经》提出了四渐四顿说,前者成为楞伽师修行的依据,后者为南宗禅的建立埋下了活泼的种子。从神秀的“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和慧能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可以看出《楞伽经》渐修顿悟说的影响。禅宗以防六贼喻保护本心不受六尘的遮蔽,还以牧牛譬喻调心,这也可以在佛教经典中找到印证。《佛遗教经》、《涅槃经》等大乘经典中常以狂野的牛比喻人的妄心,以牛贪吃禾草象征分别执着。同样,北宗禅所标举的“磨镜”喻也可以在《圆觉经》等大乘佛典中找到依据。

  顿悟成佛是南宗禅的根本特色,它的理论也来源于大乘经典。《楞严经》“不历僧祇获法身”、《华严经》“因果交彻”、“一地摄十地”等思想,都为顿悟成佛提供了理论依据。《坛经》“无住”、“无念”、“无相”是禅宗最重要的修行方法,其理论来源是《起信论》的“无念”、《金刚经》的“无相”、《维摩经》的“从无住本立一切法”、《金刚经》的“无所住而生其心”。禅宗的终极关怀是明心见性,这在很大程度上受《楞严经》等大乘佛典的影响。《楞严经》中的“七处征心”与“八还辩见”是其最著名的两则话头,其要旨是祛除妄心见本心,拨落见尘明见性。征心旨在明心,辩见旨在见性。明心见性,正是禅宗的根本任务、终极关怀。

  在禅宗的开悟手法中,最有特色的方法之一就是不二法门。慧能指出,“佛法是不二之法”、“无二之性,即是佛性”。禅宗的语默不二、小大不二、自他不二、生灭不二、垢净不二、善恶不二、明无明不二、色空不二等,渊源于《维摩经》等大乘经典。《维摩经》的不二法门,是对中道精神彻底贯彻所达到的境界。凡有缘起者,皆是二法,即相对法,而不二法门是消融一切差别,使之归于圆融平等的法门。《维摩经》、《华严经》、《起信论》、《圆觉经》、《涅槃经》也都提倡不二法门。

  明心见性回归本心之际的禅悟体验与精神境界,主要有一切现成的现量境,无住生心的直觉境,涵容互摄的圆融境,随缘任运的日用境,这与大乘经典也息息相通。1. 一切现成的现量境。现量境是原真的、即时呈显的、未经逻辑理性干预的境界,形成文字者是比量,现量不可言说,属于比量的文字,在表征禅悟体验时必然破绽百出。不可用比量来推知揣度,是现量境的根本特点。禅宗“鼻直眼横”、“春来草自青”等现量境,即是渊源于《楞严经》、《法华经》、《涅槃经》等大乘经典。2. 无住生心的直觉境。禅宗提倡“水月相忘“的直觉观照,在直觉观照中,能观与所观的界限全然泯除,观照的双方互为主体,这来源于《楞严经》能所俱泯、《金刚经》无住生心、《维摩经》火中莲花、《圆觉经》回入尘劳、《涅槃经》中道佛性等思想。3. 涵容互摄的圆融境。圆融是禅的至境,禅宗“万年一念,一念万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的感悟,渊源于大乘佛教经典。《华严经》、华严宗思想的根本特征是圆融,华严宗特别强调圆融思想,并集中体现于“十玄无碍”“六相圆融”等禅悟思维中。《圆觉经》也说:“平等本际,圆满十方。”圆觉妙心使得事事交相涉入,诸法相互遍满。《涅槃经》以“须弥纳于葶苈”、“世界入一毛孔”、“世界置于微尘”等,表征了小大一如的禅定直观体验。禅宗《信心铭》、《永嘉集》、《楞伽师资记》、《宝镜三昧》、《参同契》等表现的理事无碍之旨,以及曹洞宗正偏回互、君臣五位等禅法体系,沩仰宗“理事不二”禅学思想,也来源于华严哲学。4. 随缘任运的日用境。禅宗“饥来吃饭困来眠”,“不风流处也风流”,使奇特还原于平常,至味回归于淡泊,将悟境化作开单展钵、拈匙把箸的日用,继承了《法华经》“一切治生产业皆与实相不相违背”思想,以及《华严经》、《圆觉经》、《维摩经》等大乘经典倡导的世法出世法圆融,圣境凡境不二,事事交参无碍思想【参吴言生:《禅宗思想渊源·结语》,412~433页。】。

  正因为佛教经典对禅的参悟是如此重要,禅宗对非毁经教的后果看得非常清楚:“一向毁他经教有目如盲,纯乃谤于祖宗。有心也只如木石,不解忖已德行,终日恣纵无明,以无惭愧之心,兀兀何曾觉悟!”【《古尊宿语录》卷三五《大随神照》,658页。】“盲禅瞎证,递相恁么流将去,只认得他人口头声色,尔自己分上,并无悟入之期!”【《虚堂语录》卷四,《大正藏》卷四七,1015c。】“盲禅无目,宁出生死也。”【《宗镜录》卷四四,《大正藏》卷四八,675c。】一味依附经教而不明本心固然不能开悟,但废弃经教,去拾取师家的牙慧,同样是依草傍木的精魂。在禅宗看来,古德因缘与经教一样迷惑人:“何为过患?被色声香味触法所转,而不能远离,于经教及古德言句上,求知见觅解会者是。”【《大慧语录》卷二十,《大正藏》卷四七,894b。】“向古人言句上得些滋味者,以奇言妙句为窠臼。于经教中声名句义上得滋味者,以经教为窠臼。”【《正法眼藏》卷三之下,《纟续藏》第118册,148b。】

  由教悟宗的关键在于汲取大乘经典的精髓并进行创造性转化。这方面可举慧能点化法达为例。法达七岁出家,诵《法华经》,参见六祖慧能时,“念《法华经》已及三千部”,慧能指出其“但依文诵念,岂知宗趣”的过失,告诫他:“汝慎勿错解经意,见他道“开示悟入”,自是“佛之知见”,我辈无分。……汝今当信:佛知见者,只汝自心,更无别佛!盖为一切众生自蔽光明,贪爱尘境,外缘内扰,甘受驱驰,便劳他世尊从三昧起,种种苦口,劝令寝息,莫向外求,与佛无二,故云“开佛知见”。”慧能强调人人心中皆有“佛之知见”,人人皆有修行成佛的可能。通过经文领会自己的“知见”与佛之知见“无二”,即可明心见性。慧能还指出,诵读佛经对明心见性有莫大的裨益,并作一偈,其中说:“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诵久不明己,与义作仇家。”并进一步启悟他:“应知所有珍财,尽属于汝,由汝受用,更不作父想,亦不作子想,亦无用想,是名持《法华经》,从劫至劫,手不释卷,从昼至夜,无不念时也。”法达踊跃欢喜,以偈赞颂说:“经诵三千部,曹溪一句亡。未明出世旨,宁歇累生狂?”从此领悟了《法华经》与禅宗的精髓,不再胶着于文句,同时“亦不辍诵经”【《坛经.机缘品》,《大正藏》卷四八,355c~356a。】。这段因缘发生在禅宗六祖与一度专修《法华经》的弟子之间,在禅林影响尤大。“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经诵三千部,曹溪一句亡”,提出了应当创造性地汲取大乘佛典精髓、在汲取精髓基础之上进行不立文字的通灵体证等重要命题。禅宗由教悟宗,对经典的处理都是遵循这一原则的。

  由于经典对禅悟的至关重要,禅师在解答学人的疑问时,也常常以佛经作为理论依据。如禅宗“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的提法,并不为浅根钝机者所领会,以致于出现种种非难。对此慧忠禅师引经教为证,说:“此盖普贤文殊境界,非诸凡而能信受,皆与大乘了义经意合。故《华严经》云:“佛身充满于法界,普现一切群生前。随缘赴感缘不周,而常处此菩提座。”翠竹既不出于法界,岂非法身乎?又《般若经》云:“色无边,故般若亦无边。”黄华既不越于色,岂非般若乎?”【《大慧录》卷十五引,《大正藏》卷四七,875a。】 通过引用《华严》、《般若》等大乘经典,对诘难予以有力的辩驳。在这里,经教成了禅悟的坚实依据。

  不由经教的末流,使得禅宗流于盲禅暗证,以致于出现“一盲引数盲,相将入火坑”的后果;拘泥经教,又容易产生见指忘月的弊端。为了矫正荒疏经教之弊端,禅宗提倡学习佛教经典;为了矫正拘泥经教之弊,禅宗主张汲取经教的精髓而进行禅意的转化。为了将“不由经教”和“由教悟宗”加以圆融会通,禅宗提出了禅教不二的主张,圭峰宗密《禅源诸诠集都序》就集中地反映了这方面的倾向。禅宗公案集中大量引入了经教的话头,《肇论》“天地与我同根”、《华严经》“尘尘三昧”、《肇论》“乾坤一宝”,《楞严经》“十六开士入浴”、《维摩经》“不二法门”、《楞严经》“吾不见时何不见吾不见之处”、《金刚经》“若为人轻贱是人先世罪业”等,都被收入禅宗的经典公案集《碧岩录》而流布禅林【见《碧岩录》第40则、第50则、第62则、第78则、第84则、第94则、第97则。《从容录》亦多收入经教话头,如第45则“觉经四节”、第58则“刚经轻贱”、第67则“严经智慧”、第88则“楞严不见”等。】。宗杲颂《圆觉经》“居一切时不起妄念,于诸妄心亦不息灭,住妄想境不加了知,于无了知不辨真实”云:“荷叶团团团似镜,菱角尖尖尖似锥。风吹柳絮毛球走,雨打梨花蛱蝶飞。”作者对这首偈颂尤为自负,宣称“但将此颂放在上面,却将经文移来下面。颂却是经,经却是颂,试如此做工夫看”【《大慧录》卷二九,《大正藏》卷四七,936b。】,典型地反映了禅宗对经教与禅悟的融通。

  综上可见,将“不由经教”与“由教悟宗”两者有机地统一起来,立足于佛教经典的磐石之上,进行电光石火的禅学感悟,方可使禅悟既有经典基础,又有宗门特色,这对于禅宗的健康发展,具有积极的意义。

  [楼宇烈,1934年生,浙江嵊县人。196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现为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宗教研究所所长,河北禅学研究所学术委员。发表有《胡适禅宗史研究评议》、《神会的顿悟说》等论文,以及《王弼集校释》等专著,主编《中国佛教思想资料选编》(合作)、《东方哲学概论》等多部。]

  

  

《‘不由经教’与‘由教悟宗’》全文阅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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