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11]值得重视的是,《华严十玄门》中讲的这十对概念,定义明确、完整,而且未见于其它处,可以说是智俨在总结以往研究成果基础上提炼出来的。“十会”的提出和运用,不仅大大丰富了华严宗的概念体系,同时也丰富了整个佛教的思想内容。这十对名相,从狭义上讲,是概括一切佛法;从广义上讲,是概括一切世间或出世间现象。每一门所讲的关系,都是讲这“十会”的关系。例如,作为总纲性质的第一门,“同时具足相应门”,就是讲这“十会”的“同时”、“具足”和“相应”,也就是讲一切佛法,一切世间或出世间现象产生时间没有先后(“同时”),数量没有增减变化和遗漏(“具足”),相互依存而不相妨碍(“相应”)。
总之,智俨在探索“玄”理原则指导下诠释经典,不仅继承了以往华严学僧的成果,而且有自己不可替代的创造,使华严经学哲学化、概念化的过程不断深入。探索玄理的过程形式上是诠释经典的过程,实际上是提出新思想的过程。这个过程经过了从喻到法,再从法到理的两个阶段过渡。既然把佛所说的经看作“喻”,看作“譬”,其蕴涵的真正佛“法”、佛“道”、佛“理”须待挖掘,须待哲学发挥和处理,就为解经注经者大胆变革、勇敢创新提供了信仰保障和精神鼓舞。从《华严十玄门》可以看到,华严概念体系的建造,新思想的提出,正是在这种中国文化中固有的不迷经、崇理性的人文精神驱动下进行的。
三、法界缘起的内容和特点
在华严宗的学说体系中,杜顺提出的“华严三昧观”,智俨首创的“十玄门”,法藏完善的“六相圆融”,澄观论证的“三圣圆融”,宗密整理定型的“四法界”等,或者是从不同方面、不同角度对法界缘起的说明,或者是法界缘起思想在某个方面、某个领域的展开论述。集中对法界缘起学说核心内容和特点的说明,则是从《华严十玄门》开始的。
在《华严十玄门》开头,智俨就明确指出了法界缘起与佛教传统缘起说的本质区别,并概括了法界缘起的核心内容:
明一乘缘起自体法界义者,不同大乘、二乘缘起,但能离执常、断诸过等。此宗不尔,一即一切,无过不离,无法不同也。[12]
缘起说是佛教最重要的基本理论,大乘(菩萨乘)、二乘(声闻乘,缘觉乘),也就是传统佛教所讲述的缘起说有许多种,各种缘起学说之间虽然互有差异,但有一个共性,即都是说明世界、人生及各种现象生成、变化和毁灭的理论。总的说来,传统缘起学说在承认事物和现象均依据特定条件而产生、变化和消亡方面是一致的。在智俨看来,传统缘起理论的价值和作用,是要消除(离)人们认为事物或断灭(断)、或永恒(常)等错误认识和观念(诸过)。但是,华严经宗所讲的“一乘缘起”,也就是“法界缘起”,却不是关于世界、人生及各种现象起源的理论,不是侧重于解决宇宙生成论或本体论方面的问题,而是关于世界、人生和各种现象理想存在状态的学说,重点说明事物或现象之间本来具有的理想关系,说明修行解脱所要达到的理想境界。
“一乘缘起”或“法界缘起”的名目自然都不是智俨所创,但是,智俨在这里把它与传统缘起学说进行比较,指出了创新理论的特点,并赋予其新的内容。“一”和“一切”[13]可以相互等同(一即一切),尽管作为“一切”的事物或现象可以多的不可计数,但是没有存在于“一”之外的任何个体,也没有存在于“一切”之外的“一”(无过不离),任何事物或现象都是可以相互等同的(无法不同)。这三句简明且具有创新意义概括,成为华严哲学思想的总纲。《华严十玄门》中讲的“十玄门”,就是对这个总纲的具体论述。
这种“一”与“一切”的关系,与智俨所引用的《华严经》中的“数十”比喻含义不同。原经是从十个数字在“性”相同的意义上讲没有差别,所讲的“一”、“十”(包括“多”、“一切”、“无量”、“无尽”)都是具体的数字,是具体的“一”和“多”。然而,《华严十玄门》所讲的一与一切的关系,有更深刻的多重含义。
首先,一与一切是处理整体与部分的关系,在整体与部分相互依存,不可分割的基础上讲两者可以相互等同。这里的“一”,是指与部分相互依存的整体,即所谓“缘成一”。这是抽象的一。一即一切,是把整体与部分相等同。在这层意义上使用“一即一切”,强调了整体与每一部分的依存关系。组成一个整体的部分哪怕多得无法计数,缺少其中任一部分也意味着没有那个整体的存在。
其二,一与一切是处理本质与现象、本体与作用、共性与差别的关系,在它们彼此不可分离的基础上讲相互等同。在这方面,“一”指“理”、“心”、“体”、“佛性”等,是抽象的“一”,是生起万有的本原,同时又是一切现象的本质规定。“一切”指 “事”、“法”、“用”、“众生”等,是无穷无尽的个体、现象。“一即一切”,表明没有离开本体的作用,离开本质的现象,离开共性的差别。从而强调本体就是作用,本质就是现象,共性就是差别。在这层意义上使用“一即一切”,强调了轮回世界与解脱世界的合一,现实世界与理想世界的合一。不要希望在轮回世界之外寻找解脱世界,希望在现实世界之外寻找理想世界。
其三,一与一切是处理现象与现象之间的关系。在这方面,“一”指统一整体中的某个部分,是具体的“一”;“一切”指整体中除去为“一”的部分之外的其余所有部分,是具体的“一切”。“举一为主,余即为伴。主以为正,伴即是依。”[14]“一”与“一切”的关系,即是现象或事物间“主伴”、“正依”的关系,即主从关系。在这层意义上使用“一即一切”,既强化了每个部分相互依存、不能分离的整体意识,又突出了有主次之分的各部分本质上一律平等的观念,从而强调了部分与部分之间关系的协调、和谐。
在这种“一即一切,无过不离,无法不同”方法论指导下描述的理想世界,就是所谓“法界缘起”的真实图景:圆满无缺、同时具足的万事万物,是佛自体的直接体现,两者之间没有兴起和被兴起的关系;万事万物均处于没有矛盾、没有隔阂、相互依存、相互等同的和谐统一之中。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统一的、没有时空差异的统一体系。这就是佛国世界的终极真实,也是修行所能获得的理想境界。树立这样的理想境界,明显寄托着中土信仰者的期盼和追求。“十玄门”就是从十个方面讲述这个道理。
《华严十玄门》对法界缘起核心思想的概括,在中国哲学史上有着重要价值和影响。以道家和儒家为主的中国传统文化,历来强调理解“一”的重要性和深刻内涵,在对数字“一”进行理论抽象的基础上,形成了对“一”的特别尊崇。作为哲学概念的“一”,可以指天地万物一成不变的本源,共同的本质,也可以指事物的同一和统一。中国传统文化还重视对“一”的掌握和运用,“抱一”、“得一”、“执一”,“知一”[15]等,被作为认识和实践的最高原则。但是,中国传统哲学在强调“一”的同时,普遍缺乏把“一”作为与“多”不可分离的范畴来同时考虑,没有相应地把“一”与“多”作为同等重要的范畴来对待。对“一”的强调实际上已经成为对“一”的孤零零的独尊。智俨的“一即一切,无过不离,无法不同”,明显改变了这种情况。因此,中国哲学对 “一”的理论抽象和独尊,为华严学僧接受《华严经》中的一多关系奠定了思想基础,而《华严十玄门》为“一”与“多”在哲学层面确定的新关系,则是对中国哲学的丰富和发展。
《华严十玄门》在接受《华严经》某些内容的同时,始终坚持着拒绝神异、排斥神通的态度:
又云:如一微尘所示现,一切微尘亦如是。故于微尘现国土,国土微尘复示现,所以成其无尽复无尽。此即是其法界缘起,如智如理,实德如此,非即变化,对缘方便故说。若是大乘宗所明,即言神力变化,故大小相得入;或言菩萨力故入,又言不二故入,不同一乘说。[16]
关于“微尘现国土”、“大小相得入” 之类的描述,是充斥于整部《华严经》各个部分的,智俨反对一般大乘用“神力变化”来解释,不承认是菩萨的神通力量所变现,也不用“不二”法门之类的学说去解释,而是用世界本来具有的理想状态来予以说明。“此宗明相入,不论神力,乃言自体常如此”[17],已经成为当时人们普遍了解的思想。最大程度地拒绝原经典中的神异灵迹或神通变化,是《华严十玄门》在理论创新过程中表现出的理性精神。
四、华严菩萨信仰的过渡形态
《华严经》主要由早出的文殊类经典和后出的普贤类经典构成,因此,文殊、普贤成为该经树立的两位最重要的菩萨。但是,在该经中,并没有明文排定两大菩萨的位置。所以,在奉持华严的历代学僧中,出现了或重文殊,或重普贤的现象。
就杜顺本人来说,是重普贤的。杜顺传教弘法于民间,以神异事迹知名于朝野。道宣把他列在《感通篇》,将其视为神异僧人。法藏则直呼其为“神僧”。在法藏(643——712)的记载中,杜顺主张依《华严》修行,最重视的是“普贤行”。樊玄智十六岁从学于杜顺,“顺即令读诵《华严》为业,劝依此经修普贤行。”[18]但是,到了宗密(780——841)的时候,杜顺就被塑造成文殊的化身了[19],此后的佛教史籍大都沿袭了这种说法。影响较大的《佛祖统纪》卷29记载,杜顺于长安南郊义善寺逝世后,“有弟子谒五台,抵山麓见老人,语曰:文殊今往终南山,杜顺和上是也。弟子趋归,师已长往。至今关中以是日作文殊忌斋。”[20]这些后出的记述,给人一种杜顺重文殊的印象,实际上,这与从杜顺到智俨、法藏的实际情况不符。华严宗的前三位祖师有着轻文殊,重普贤的特点。《华严十玄门》指出:
今且就此华严一部经宗,通明法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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