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当道济请求瞎堂远禅师指教他“一话头,半句偈”,好让他早日开悟时,瞎堂远禅师叫他近前来,拿起禅板冷不防对他就打,并喝道:“自家来处尚不醒悟,倒向老僧寻去路,且打你个没记性。”正是这一棒一喝,道济被点醒了前因,不觉心地洒然,脱去下根,顿超上乘。此一番举动,全然是后期禅宗的行事风格,因此,道济之禅学思想属后期禅宗当勿庸置疑。
3.混俗和光 注重济世
道济禅学思想还有一个重要的特点,即不象传统佛教(乃至传统禅学)那样注重隐遁潜修,而是亦入世亦出世,主张混俗和光,做一个红尘浪里的本源自性天真佛。
道济在历史上影响,不象别的高僧大德那样,或以创宗立派传世,或以注解经论著称,而是以酒度人、以颠济众闻名于世俗社会。《济公传》中记载当时的皇帝曾钦赐济颠十六个大字,曰:“疯颠劝善,以酒度人;普度群迷,教化众生。”此一评语倒是对道济其人、其思想特点的一个形象写照。
考济颠其人在平民百姓中的影响,最以“专管不平事”和救人于危难之中闻名,而且在救苦救难之时,多带有三分醉意。这与传统佛教的“不参预世事”、“不饮酒食肉”之告诫是迥异其趣的,但是与宋元时期之禅宗既出世又入世、主张混俗和光,盛行“土面灰头不染尘,花街柳巷乐天真”的行事风格,却是正相符契。
济颠每次行事,总要先灌黄汤,大醉一埸,然后趁着醉意,济困扶危。在《济颠僧传》中,济颠屡屡言及“好酒好酒,赛过甘露菩提”,且改儒家之“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为“酒不厌多,食不厌醉”,此中自有济颠的道理在,这就是他常说的“除非布施一壶,还了贫僧的本来面目,或者醉了,反晓得明白。”意思是说,人之酒醉,较诸清醒之时,也许更能显露出自性天机、本来面目,因此,更能体现佛陀之本怀和显现佛法之神通;近代之印光法师对此则另有一说,曰:“其饮酒食肉者,乃遮掩其圣人之德,欲令愚人见其颠狂不法,因之不甚相信,否则彼便不能在世间住矣。”如果把这两种说法结合起来,那么,济颠之饮酒食肉,实非由于嘴馋贪杯,而是别有其用意之所在,亦即借此混俗和光,入世济人。
通观《济颠僧传》,书中描写济颠饮酒食肉乃至于混迹于花街柳巷的篇幅不少,但它丝毫没有给人济颠沉迷于酒色的印象,相反,倒使人觉得他颇有维摩诘居士“行于非道,通达于佛道”的风范。书中两句诗偈,曰:“俯仰人天心不愧,任他酒色又何妨”、“几回欲逐偷香蝶,怎奈禅心似铁坚”,则颇能反映济颠饮酒食肉,不碍菩提之出污泥而不染的清高道行。当然,此种道行之最终依据,乃在于中诗中所说的坚似铁的“禅心”,或者用社会上流行的一句口头禅说,则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因为,心中有佛,自然语默动静、举止施为,尽合于佛道。
4.人生如梦 三界皆空
道济之禅学思想,除去前面语及的,既深受慧能南宗“即心即佛”、“明心见性”思想的影响,又带有浓厚的后期禅宗随缘任运、混俗和光的色彩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特点,即般若性空的思想贯穿始终。
在僧传中,人生如梦、三界皆空的的思想俯拾皆是,请看看济颠在西湖苏堤上所唱的一首歌:
世人忙碌碌,都在一梦中。
也梦为寒土,也梦做庄家,
也梦陶朱富,也梦范丹穷,
也梦文章显达,也梦商贾经营,
也梦位登台鼎,也梦执掌元戎。
离合悲欢,寿夭共穷通。
仔细从头看,都在一梦中。
更有一首宣扬世事皆空的信口歌曰:
南来北往走西东,看得浮生总是空。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杳杳在其中。
日也空,月也空,来来往往有何功?
田也空,土也空,换了多少主人翁。
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
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
官也空,职也空,数尽孽随恨无穷。
朝走西来暮走东,人生恰是采花蜂。
采得百花成蜜后,到头辛苦一埸空。
夜深听尽三更鼓,翻身不觉五更钟。
从头仔细思量看,便是南柯一梦中。
此外,诸如“人生天地常如客,何独乡关定是家”、“荣华总是三更梦,富贵还同九月霜”等诗偈警句,在僧传中更是屡见不鲜。实际上,济颠尚未出家时那句语惊四座的“续题”---“净眼看来三界,总是一椽茅屋。”就含有三界皆空的思想,至于《济公传》中描述济公回家探亲时所抒发之感慨,即:“免走荒台,狐眼败叶,俱是当年歌舞之地;露冷黄花,烟迷剩草,亦系旧日征战之埸。”更成为后人感叹世事无常所屡屡引用的妙句隹语。其实,济颠于日常行事中所以多取游戏人生的态度,这与他看破红尘是密切相关的,正因为他“看破了本来面,看破了自在容,看破了红尘滚滚,看破了天地始终”,所以能够“跳出红尘,静观云水,醉里乾坤,壶中日月”。
总之,人生如梦,三界皆空的思想在济颠的禅学思想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这与中国历史上的禅宗思想特点是相一致的。盖自五祖弘忍以《金刚经》传予慧能之后,般若性空思想一直成为中国禅宗特别是慧能南宗的理论基础之一,道济思想虽从总体上说属于后期禅宗,但后期禅宗的思想理论基石之一,仍是般若性空学说。在中国佛教思想史研究上,以往人们常常把禅宗归结于“真常唯心”,认为禅宗更注重“妙有”,实际上,作为佛教的一个流派,般若性空的思想一直禅宗思想的理论基石之一。
三.道济思想与宋代禅学
在简略考证了道济的生卒年代,并对其禅学思想进行了粗线条的剖析后,有一个问题是值得我们进一步去探讨的,这就是道济及其禅学思想与时代的关系。
考诸佛教史,中国佛教自唐武宗灭佛,特别经五代战乱之后,曾经盛行于隋唐二代的佛教诸宗派均呈颓势,仅有禅宗法脉尚存,而且自五代末之后,又“一花开五叶”,出现了“五祖分灯”。因此,到了宋元时期,禅宗成为当时中国佛教的主流或者说代表。
就中国禅宗说,其历史发展大体上可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如果说前期禅宗通常是以“六祖革命”后的“祖师禅”为代表,那么,后期禅宗则主要是指“五祖分灯”后的“分灯禅”。
所谓“分灯禅”,主要指唐末五代后逐渐分化出各具特点的五个宗派,它们是沩仰、曹洞、临济、法眼、云门五宗。其中:沩仰宗创立并繁兴于唐末五代,开宗最先,衰亡亦最早,前后仅四世,仰山慧寂后四世即法系不明;法眼在五宗中创立最迟,兴于五代末及宋初,至宋中叶即告衰亡;云门一宗勃兴于五代,大振于宋初,至雪窦重显时宗风尤盛;曹洞宗自云居道膺后即趋衰微,从芙蓉道楷后宗风再振,丹霞子淳下出宏智正觉,倡「默照禅”,是赵宋一代禅学之一大代表;临济在五宗中流传时间最长,影响也最大,一至于有“临天下”之说。该宗自石霜楚圆下分出黄龙、杨歧二系,大盛于宋中叶,至佛果克勤下出大慧宗杲,倡“看话禅”,风行一代,对后世影响至为深远。
实际上,“五祖分灯”后的禅法,尽管有“五家七家”之分,各宗的禅法虽然也不无小异,但就修行方法说,都有一个共同点,即都主张无证无修,提倡纯任自然、不加造作。例如,临济义玄就主张“佛法无用功处,只是平常无事”,“屙屎送尿,著衣吃饭,困来即眠。”并说:「看经看教,皆是造业”,要人们“不看经”、“不学禅”,“总教伊成佛作祖去。”(《古尊宿语录》卷五);沩山灵祐也主张不假修证,并说:“修与不修,是两头话”,百丈怀海评其禅风曰:“放出沩山水牯牛,无人坚执鼻绳头,绿杨芳草春风岸,高卧横眠得自由。”长庆大安禅师“在沩山三十来年,吃沩山饭,屙沩山屎,不学沩山禅,只看一头水牯牛”。(《五灯会元》卷四)沩山弟子香严智闲也是因掘地击竹,豁然得悟,他曾因此作一偈曰:“一击忘所知,更不假修治;动容扬古路,不堕悄然机。”(《景德传灯录》卷十一)福州灵云志勤禅师也曾在沩山门下因见桃花而悟道,并作一偈曰:“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几抽枝;自从一见桃华后,直至如今更不疑。”(《景德传灯录》卷十一)至于洞山禅,更是「出入于洪州、石头,近于牛头而又进一步发展”。(印顺:《中国禅宗史》第409页)洞山良价曾依牛头法融的“无心合道”作一偈曰:“道无心合人,人无心合道;欲识个中意,一老一不老!”,此谓道体无所不在,亦遍身心,人无须用心,自然合于道;云门宗文偈禅师更欲一棒把佛打杀给狗子吃闻名,这种呵佛骂祖的作风与当时盛行的主张纯任自然,强调做本源自性天真佛的思想是一致的。因为既然佛是每个人本自天然的,因此任何读经修行、求佛求祖,都是自寻束缚、枉受辛苦。
这里我们不妨回过头来看看道济的禅学思想。道济把酒肉之戒当束缚,视静功坐禅如桎梏,认“颠”为本来面目,视小儿为全天机,主张任性逍遥,“学一无用汉”,甚而认为明月青山,尽是佛道,水声鸟语,皆有妙音。这种思想与后期禅宗的性自天然、不加造作,随缘任运、无证无修的思想风格是完全一致的。
另外,后期禅宗思想的另一个重要特点,是进一步打破世间与出世间的界限,把出世与入世融成一片。这种思想至宋元时期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其中最突出的表现,就是进一步把佛教的世俗化、社会化,由前期禅宗的即心即佛,进一步发展为佛性的物化与泛化,所谓一花一叶,无不从佛性中自然流出,一色一香,皆能指示心要,妙悟禅机。此时之禅宗,不但淡薄了世间与出世间的界限,而且混淆了有情与无情物之间的差别;不但不提倡出世苦修,而且大力宣扬“行于非道,即是通达佛道”;不但主张“既在红尘浪里,又在孤峰顶上”,而且崇尚“土面灰头不染尘,华街柳巷乐天真”。后期禅宗的这一思想特点,在道济身上有着十分突出的表现。有些不甚了解中国禅宗思想发展史的人,当看到《济颠僧传》或《济公传》中济颠如此任性逍遥、游戏人生,饮酒食肉、以颠济众时,或觉得这是一种纯文学艺术刻划,与佛教了不相干,或觉得这是对僧人形象的歪曲和对佛教的嘲讽,实际上,这些都是一种误会,济颠僧传中道济之举止行事,虽然带有一定的文学色彩,但它完全是以宋元时期的禅师为原型的,具体点说,是以道济其人的事迹为原型的,在相当程度上带着深刻的宋元时代的烙印,是宋元时代禅宗思想的一个侧影---虽然宋元时期的禅师不一定个个都取“济颠”这种表现形式,但道济其人其学与宋元时期禅宗的思想风格非但不相违悖,而且正相符契!---笔者以为,只有这样去看待济颠僧传,这样去看待济颠其人其思想,才是客观的、历史的。
《净慈道济与后期禅宗》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