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达观颖之说,收录符载碑和丘玄素碑,宣扬两个道悟说,其用意也是十分明显的。
印顺法师指出,临济门下的大慧宗杲(1085-1163)曾在《示中证居士》及《示永宁郡夫人书》中举惟俨初参石头不悟,后参马祖而悟的因缘,认为这与唐伸碑的意趣相合,暗示这是一场有计划的图谋,意在抬高马祖而贬低石头,是一场宗派之争。其实这一运动早在北宋时期就开始了,达观昙颖(989-1060)集《五家宗派》,惠洪(1071-1128)作《林间录》,制造两个道悟说,张商英、吕夏卿加以响应,此后宗杲举药山实悟自马祖因缘,祖 收录二碑,普济编《五灯会元》,将宗杲所举因缘编入惟俨语话,等等,这些事实上是一场主要由临济宗搞起来的大规模的运动,其目的在于抬高己宗,排斥青原系。
这场宗派之争其实并非由临济宗人挑起,事实上它是一场反击,对"晚唐、五代间刮起的一股贬道一、抬石头的风潮"(4)的反击,这一风潮一直延续到后世,在云门宗静、筠的《祖堂集》和法眼宗道原的《景德传灯录》中得到了集中体现。临济宗人当然不甘心受到贬损,这场反击是必然的,其收效却不那么明显,或许是由于青原一系先入为主之故。
具体反映在惟俨的师承上,两派的说法便截然不同。《祖堂集》、《景德传灯录》明确地将惟俨作为石头的传人。《佛祖历代统载》则以之为马祖的弟子,与石头无涉,《五灯会元》依照传统,仍将惟俨列入石头法系,但又悄悄地加入他参马祖而得悟的因缘。两派的说法都有道理,但又都渗杂着由于宗派偏见而产生的对史实的有意无意的歪曲。
那么既然唐伸的《澧州药山惟俨大师碑铭》一方面有伪作的可能,一方面又有为真作的可能,究竟哪一种可能性更大呢?据实论之,还是真作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有关药山的现存史料,以《祖堂集》为最早(如果《碑铭》为假),但包含的宗派偏见最多,很多内容并不可信;以《宋高僧传·惟俨传》为最客观,但它又受到《祖堂集》的影响,未必可靠。《景德传灯录》的宗派偏见较《祖堂集》为少,还算比较客观。宗杲语录、《五灯会元》提供了马祖一系所传的史料,也可参照。今以诸书所载考查唐伸《碑铭》得失,明其真伪。
先述惟俨生卒及出家受具之年,依《碑铭》,惟俨生于天宝四年(745),卒于大和二年(828)十二月六日,寿八十四,年十七从西山惠照出家,大历四年(769)从南岳希琛受具,腊六十。依《祖堂集》,惟俨生于天宝十年(751),卒于大和八年(734)十一月六日,寿八十四,腊六十五,年十七从惠照出家,大历八年(773)受具于南岳希操律师。依《宋高僧传》,惟俨生于乾元二年(759),卒于大和二年(828),春秋七十,年十七从惠照出家,大历八年(773)受具于希澡律师。依《景德传灯录》,惟俨生于天宝十年(751),卒于大和八年(751)二月,寿八十四,腊六十,年十七从惠照出家,大历八年(773)受具于希操律师。依《五灯会元》,惟俨大和八年(751)十一月六日卒,年十七从惠照出家,纳戒于希操律师。
前文已述,《祖堂集》的说法自相矛盾,未足凭信。《宋高僧传》则包含着几种不同的传说,一是《祖堂集》的大历八年受具说,一是《碑铭》的大和二年顺世说,一是不知何出的春秋七十说,而这几种说法是相互矛盾的,大历八年(773)惟俨才十五岁,如何受具?且其焉能先受具,后出家!《五灯会元》之说全依《祖堂集》,只是不言纳戒之年,免处了自相矛盾。
最值得注意的是《景德传灯录》,其言惟俨生卒受具之年一依《祖堂集》,而言年寿及夏腊则依《碑铭》,明显由二说和合而成,而这两种说法同样是不可调和的,若依前说,则其夏腊应为六十二,若依后说,则其受具应在大历十年(775)。其云惟俨大和八年(834)二月顺世,亦是新说,二月或为十二月之误漏,也是大和八年十一月六日说与大和二年十二月六日说的一种调和。
由此可以得出一个推论,即道原在编撰《景德传灯录》时就已经看到了唐伸《碑铭》,但出于对《祖堂集》的迷信和宗派的偏见,又不肯全取其说,干脆来了一个调和,只是没认真推敲,想不到由此导致了自相矛盾。
这一推论还可以从其他内容上找到证据,据《传灯录》,惟俨卒后"入室弟子冲虚建塔于院东隅",而其又载惟俨法嗣十人,其中根本没有冲虚的影子,可见这是出自另一材料来源。恰恰在唐伸《碑铭》里面发现了这一记载,其云"入室弟子冲虚等迁座建塔于禅居之东,遵本教也"。
既然成书于景德元年(1004)的《传灯录》就已经参照了唐伸《碑铭》,那么较此早十几年成书的《宋高僧传》很可能也参考了此碑,其所谓惟俨大和二年示化说当出自碑传,但是由于赞宁并非宗门中人,对禅宗史实知之不深,故其述惟俨之传主要取自此前成书的《祖堂集》,不敢肯定此碑是否可靠,但又不愿完全予以埋没,故取其一端,结果使自己陷入自相矛盾之中。
《祖堂集》成书于南唐保大十年(952),其作者是否见到了唐伸《碑铭》难下定论,但其云惟俨僧腊六十五,以此相推,则其应受具于大历五年(770),与《碑铭》大历四年说相近。
从《碑铭》的文字和内容来看,作伪的可能性也不大。此碑所述的惟俨是一个转经坐禅、布衣蔬食的传统禅师,与后世的禅风特别是临济宗风迥异。
根据《碑铭》,惟俨卒后八年即大和九年(835),其门人持先师之行,西来京师,告于崇敬大德,崇敬大德便托其弟唐伸为撰碑铭,并称惟俨如同儒门之洙泗,对其评价甚高,这个门人也许就是碑中提到的建塔的冲虚,因为在后来的禅宗史传中,根本未见惟俨还有一个名为冲虚的嗣法弟子。唐伸本人对药山并不了解,他只是根据冲虚所述及崇敬大德的介绍而作此碑。因此碑中的药山是冲虚版的药山,虽然创作最早,但并不能是唯一正确且全面的记载,其对药山的其他大弟子未置一词,至少是有所疏漏。
据《碑铭》,"自是寂以大乘法闻四方学徒,至于指心传要,众所不能达者,师必默识悬解,不违如愚,居寂之室垂二十年。"寂知其神器已成,便令其行化授徒。如是惟俨为马祖的嫡传,和石头毫无关系,和后世的《祖堂集》、《景德传灯录》等的记载差之万里,这又如何解释呢?
据实论之,惟俨很可能与江陵道悟、丹霞天然一样,既参过石头,又从学马祖,是故后世双方各执一端。尽管惟俨在马祖门下近二十年,也不能排除此前或此后参学石头的可能。否则何必来一个"南岳有迁",将当时并不太出名的希迁与马祖并列呢?如果此碑不虚,则有可能是马祖门下最早承认石头一派的证据,韦处厚《兴福寺内供奉大德大义禅师碑铭》、白居易《西京兴善寺传法堂碑并序》等皆未提及希迁,表明大义、惟宽等人并未将石头一系放在眼里,惟俨后人却以为南岳希迁亦悟心契,大概是无法抹煞惟俨曾从石头参学的经历。
《祖堂集》则与此相反,只说惟俨受具之后"即谒石头,密领玄旨",似乎与马祖毫无关系,《宋高僧传》、《传灯录》皆踵其说,似成定论。但是《祖堂集》的说法明显是出于宗派偏见,不足为凭,因为就算是《祖堂集》所塑造的惟俨,也时时显露出与马祖一派关系密切的痕迹来。
据《祖堂集》,云岩初参药山,"药山问:”海师兄寻常说什么法?”对曰:”三句外省去。亦曰六句外会取。”师曰:”三千里外,且喜得勿交涉。”又问:”更有什么言句?”对曰:”有时说法了,大众下堂次,师召大众,大众回首,师曰:是什么?”师曰:”何不早道!海兄犹在,因汝识得百丈矣。”"
这段对话很有意思,惟俨尊百丈怀海为师兄,又称"海兄",表明二人关系密切,非同寻常。所谓"三句",并非通常所说的佛说初、中、后句,而是有实指的,即马祖所示"即心即佛"句、"非心非佛"句、"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句,"三句外省去"即透过三句外,是百丈常用的示人机关。所谓"六句",西堂智藏的法嗣虔州处微禅师有过解释,有僧问:"三乘十二分教体理得妙,与祖意是同是别?"师曰:"须向六句外会鉴,不得随声色转。"曰:"如何是六句?"师曰:"语底默底,不语不默,总是总不是,汝合作么生?"(5)可见百丈所述乃马祖门下共示的法门,说不有什么独特处,是故惟俨不肯,道其差之千里,并无交涉。
然而,惟俨对于百丈下堂句情有独钟,以为此机要得马祖之精髓,实开启迷途之要方。其实这一法门的始作俑者亦非百丈怀海,而是马祖本人。
据《祖堂集》,汾州无业为座主时,能讲四十二本经论,来问马祖:"三乘十二分教某甲粗知,未审宗门中意旨如何?"师乃顾示云:"左右人多,且去。"汾州出门,才跨门阆,师召:"座主!"汾州回头应诺。师云:"是什么?"汾州当时便省,遂礼拜。
据说在惟俨赞叹百丈下堂句后,云岩也于言下有省,顿悟玄旨。云岩在百丈门下二十年,常闻提举而未尝有得,却在惟俨一语激问之下而大悟宗旨,是何道理?汾州来参,马祖何不当时便道,非要待其回头之时才突然发问?
禅门机关之设,看似容易,实则大难,其中关键,是造成勘问的突然性,在其毫无准备之时猛一下来一个当头棒喝,使其在根本没有时间寻思动念之时忽受刺激,这样就有可能使其灵机顿开。汾州讲得四十二本经论,满脑子都是葛藤,直示宗门意旨对他来说是对牛谈琴,根本就听不进去,所以马祖故意先让他放松,在其丧失警惕之时突发一问,此时满脑子经论都不及用,故顿开本心,大悟玄旨。云岩在百丈门下二十年,对于其下堂句早已司空见惯,充耳不闻,突闻惟俨大赞此句,甚是吃惊,惊疑之际,灵智顿现,因药山始识百丈。
惟俨对这一机关念念不忘。于 问马祖弟子紫玉:"佛法至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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