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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顺长老对于《起信论》的定位及真伪问题,当然非常明白,所以他的这部《大乘起信论讲记》悬论中,就讨论了作者与译者,列举了古今诸家的意见。由于日本学者提出研究,中国的梁启超,即采用日本学者的说法,支那内学院的欧阳竟无、吕澄、王恩洋等人,站在唯识学的义理上判《起信论》为伪造,王恩洋甚至以为「梁陈小儿所作,席绝慧命」。另一方面有以中国佛教为本位的太虚大师,起而为《起信论》作卫护,认为《起信论》是龙树以前马鸣的作品,并以为东方文化不同于西方文化,不能用进化发展的方法论来衡量佛法,也就是说《起信论》的如来藏思想,是发生在空宗出现之前,由于法机不当,即暂时藏诸名山,到了龙树乃至无着世亲之后大行其道。因此,太虚大师便将《起信论》来融会唯识学。
印顺长老对于近代中日两国的学者所见,不全赞同。其实在中国是由于梁启超、支那内学院及太虚大师等三股思潮的激荡,印老便起而自己提出了《起信论讲记》,乃用合理的观点,来重新审定《起信论》的思想渊源及其所代表的价值。原则上印老是主张《起信论》非译自印度的梵文,而是出于中国地论宗的北道派学者之手。据《慈恩传》所说,玄奘游印之时,印度已无《起信论》,故依中文本译成了梵文。印老也以为:印度传译过来的,未必全是好的,中国人撰着的,未必就是错的。所以主张,考证只是就事实,不能代表价值,不论如何,「在佛教史上,《起信论》有它自己的价值。这不能和鉴别古董一样,不是某人的作品,就认为不值一钱。」[1][1]同时以为站在唯识学的立场,评论《起信论》的教理是不对的;光以中国佛教的立场,来为唯识学与《起信论》作调和融通说,也未必恰当。故在他的《起信论讲记》中,随时指出思想史的源流,引用经论作证,并且经常指出大小乘各系学派之间先前关系、同异所在。于玄奘系的唯识学与《起信论》思想作对比时,往往直接了当地说明玄奘传唯识学,是受西北印度小乘有部的影响,赞叹《起信论》的论点是有大乘经为依据的,非如王恩洋所见的那样幼稚。但在遇到他自己与太虚大师的观点不相同处,措词比较含蓄,依旧可让读者明白,他的用意是什么。
四、《大乘起信论讲记》的特色
(一)不师古人亦不师于己心
古来诸家注疏,虽然也都会引经据典,提供许多数据,以证明他们所见的正确性及可信性,但皆不能脱离两种架构的框框,那就是若非师古即落于师心。师古者是以某一宗一派一人的立场为背景、为标准,来诠释经论;师心者是依据一己的内心经验或个人的思想模式来解释经论,也即是差遣佛经佛语,来为他们自己的所知所见和所喜爱者,作工具、作脚注。前者是已有宗派所属的学者,后者是有了一些宗教经验、禅定体验,或思想成见的附佛法外道。
印顺长老,自称他不是任何宗派的徒裔,他也不会凭着一己的身心反应或偏颇之见,而说我想如何如何,我以为如何如何。所以他的《起信论讲记》,没有贤首、天台、唯识、禅宗等的色彩,甚至也不以《阿含经》及《中观论》为定点。不预设立场,都能探本求源地为《起信论》找到每一个观念,甚至每一句名相的出处及其演变的过程,既能还原又能疏解。若非具有通达大小乘各系圣典的功力,这种任务是完成不了的。
(二)以真常唯心论的立场解释《起信论》
已往的融和论者,会把各宗各系的观点,调和统合着解释,例如智旭及太虚两位大师,都是站在中国佛教的立场,投合中国文化大一统的理想,将各系发展以后的佛法,给予整合成为彼此互通互融的全体佛教,故不希望性宗与相宗分河饮水,互相角力,因为自唐末以后的中国佛教,早就有了华严与禅合流,禅与净土双修,此以永明延寿的《宗镜录》等为代表。元以后则有显密圆融论者,到了明代的蕅益智旭,则极力主张相宗与性宗的互为表里。当时尚未有大乘三系之说,大家以龙树为八宗的共祖,所以有天台宗引中观为自宗的思想,华严宗也被视为与唯识学互通,并未有人指出中国佛教的台、贤、禅、净,都是真常唯心论,法相宗是虚妄唯识论,中观是性空唯名论。到了太虚大师虽已发现大乘佛教的三宗──法性空慧宗、法相唯识宗、法界圆觉宗,但是他用法界圆觉宗来统摄诸宗,主张八宗皆圆,这也正是智旭大师常说的「圆人说法无法不圆」。从这两位大师之间的先后呼应,也可以看出他们的苦心,是在于将百川奔腾的各系佛法,导归一法界,便同一乘味,这是《法华经》的思想背景,也是真常唯心论的特色。
印顺长老则从佛教的发展史、各期圣典的成立史,以及各系佛教的地域分布史来探讨问题,希望大家不要硬把不同时代背景、不同地理背景、不同思想文化环境中发展出来的各种特色特性的佛法,打和成为一个局面的思考模式,那就会迷失了佛陀的本怀,模糊了佛法的本义。所以印老探索问题,是采用循叶得枝,循枝得干,循干见根的方式。在热带雨林中的一棵千年万年的大树巨木,枝叶繁茂,都在同一棵树上长有各种形态的枝叶、花草、藤蔓,若不小心探研,就可能将寄生在树干树枝上的其它植物,当作树的本身了。寄生植物时间久了,也是能与树身共存共荣的,所以寄生的不一定就无用,但那毕竟不是树的本身。
印顺长老处理真常唯心论,是站在循末见本的角度,他不会否定此一系的佛法,更不会认为那是寄生于佛教的外道。因为发展的佛教,就是从根本的原始的法义基础上开展出来,不可以说不是佛世的产品就不是佛法,其实发展后的大乘精神,更能显现出佛陀积极救世化世的本怀。真常唯心系的佛教,虽属于后期大乘,但它确有阿含佛教的基础依据,也有南方大众部分别说系的基础,也有经量部譬喻师的影响,印老也特别指出,《起信论》受有锡兰佛教《解脱道论》的影响。[2][2]更有不少的大乘经论如《楞伽经》、《胜鬘经》、《如来藏经》等作后盾,甚至谈到《大乘起信论》的背景资料中,也有古传唯识《摄大乘论》的内容。印老的目的,便是假借讲说《起信论》的因缘,把真常唯心论的佛法,自成一系的条理出来,点明它旳来龙去脉,不用笼统和会,不必担心发现了诸系法义的互相出入而会让人感到怀疑不信。这也正是历史的方法论,所表现出来的治学态度及其可信的成果。
当然,由于印老对唯识学也非常熟悉,故在本《讲记》中,几乎经常提醒读者,某一论点若在唯识学的立场,是怎么说的,多半各有不同的观点。又举出中国的唯识学有真谛译传、菩提留(流)支所传、玄奘所传的三系,前二者为古唯识,第三者是新唯识,古传的唯识,所依的大乘经典、所持的思想背景如净识说,多少与《起信论》有些关连,新唯识只许妄识,不许真妄和合识、不许真如随染,故扞格不同。主要目的是指出同异点来,希望大家不要硬把性相两系融合着谈。
(三)以《大乘起信论》介绍《大乘起信论》
古来注经释论的著述,多数是照着原典原文,依次逐品、逐章、逐段、逐句的疏解,虽也会照顾到前后文义之间的关系,但是很少丝丝入扣的随时提起。所以不容易从一个纲目而窥悉全网的大体关系。印老的《大乘起信论讲记》,则颇不同。他首先让读者明了《起信论》的大概内容,纲目分明,组织清楚,并且指出此论在佛法中的地位。然后进入论文的讲解时,经常会用本论自己的某一些论点来贯串说明另外许多论点。例如从真如门次第讲到生灭门,依旧回顾真如门,让读者知道其前后之间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纵然由于《起信论》本身的组织就很严密,已是环环相扣,前后一贯的,唯其论中所引用自其它经论的名相,往往只取其名而另赋其义,如不能掌握论主造论,是综合诸家,消化之后,自成一家之说的原则,往往就会根据论中所用名相法数,而致望文生义,把论旨错会了。
印老一向主张:「以佛法研究佛法」。故在《大乘起信论讲记》中,不仅不以世法研究佛法,进一步是以真常唯心论研究真常唯心论,又以《大乘起信论》介绍《大乘起信论》。特别是肯定《起信论》,的确就是佛法的一支,不仅有诸大乘经典为其思想依据,即使与《阿含经》的缘起观:「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的生死流转与生死还灭,立场是一脉相承的。
例如《起信论》的生灭门中,有三细、六粗说,有心、意、意识说,有六种染心说,乃是《起信论》独特的表现法,很不容易跟其余诸大乘经论比照着解释。印老却很轻松地用最基本的十二因缘次第关系,配合《起信论》的这三组名相,贯串着解释得清清楚楚。并且告诉我们:「约缘起的惑业苦,说为三细六粗。约心识的次第开展,说为心、(五)意、意识。约惑障,说为无明与染心。」[3][3]
我读过近代中日两国的几种《起信论》注释书,虽然也知道心、意、意识与六种染心之间关系,却未见有人以十二因缘来连系这三组名相的。这也就是由于印老能够用《起信论》自己来介绍《起信论》的优越处了。
(四)以讲解《大乘起信论》来厘清佛学中的许多问题
由于印老的基本立场是穷源探本,希望佛法能够还回佛法的本义,显出释迦世尊的根本遗教是人间化的,是以普遍的人间大众为摄化对象的。他在《印度之佛教》的〈自序〉中曾说:「中国佛教,为圆融、方便、真常、唯心、他力、顿证之所困,已奄奄无生气。」因此,印老虽然讲说被中国佛教各宗所共同重视的《大乘起信论》,并不就表示赞成中国佛教,而是在《起信论讲记》中充分探讨其原始法义为何?好让传统的中国佛教,能有转机,复兴成为朝气蓬勃的佛教。
又如中国佛教容易将各经论的属性混淆,他特别指出唯识宗所依据的六部经中,「也许就是《解深密经》与阿毘达磨大乘经(还不一定偏属唯识)吧!」「若没有受过唯识论的深切影响,去研究《华严》、《楞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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