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说
《佛性论》虽为不少学人视为如来藏系之论典(注释:吕沔、印顺心法师都认定《佛性论》为如来藏思想的典论,可参看吕沔之《印度佛学源流略讲》与印顺法师之《如来藏之研究》二书。),但其也结合了般若中观与唯识学的义理来组织来说,因而此论具有广泛的兼容性。《佛性论》题为四卷,从其内涵上来分析,可有三大部分:一为缘起。二为破斥。三为实相论。
一、缘起。此通常为佛家造论的缘由、目的及其宗旨,乃佛学论典的一般通式。《佛性论》在其〈缘起分〉开宗明义就点出此论的目的。是要断除自卑、高慢、虚妄、诽谤正法和我执五种过失,长养正勤、恭敬、智慧、正行和慈悲五种功德。其宗旨,乃是重新阐释、说明《大般涅槃经》所提出的「一切众生悉有佛性」的命题。
二、破斥。世亲为了显示大乘佛教的究竟深义,往往使用所谓破邪显正的手法。大体就世亲的破斥思想论典而言,除《佛性论》外,尚有《唯识三十论》、《唯识二十论》、《涅槃经本有今无偈论》、《摄大乘论释》及《俱舍论》等,其破斥思想,主要是针对小乘八部,与外道数论、胜论、正理三派。其中,部派的犊子部、正量部、经量部、有部、大众部,与外道的数论、胜论二派,尤为世亲所特别著力批判的对象。下面就具体落实到《佛性论》中的破斥要义,加以概说。
《佛性论》第二〈破执分〉,就佛性问题,对小乘、外道、大乘所存在的谬执,进行了逐一破斥。其中就小乘之执,举出分别部与毗昙萨婆多部等之说。分别部认为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佛性之体即是空,万象皆从空出,「若依分别部说,一切凡圣众生,并以空为其本,所以凡圣生者皆从空出。故空是佛性,佛性者即大涅槃。」(注释:见《佛性论》卷一。)本来,由分别部建立的这种无为法(空)有作用(出众生)说,以真如法性为本体来说明一切现象的存在,颇契如来藏系所主张的真如缘起论,与《佛性论》的宗旨亦无二致,但为何要予以破斥呢?在世亲看来,分别部所说虽不违大乘宗旨,但其过於执持而不能圆通。即其不能会通佛陀说有定无佛性、不定有无两种众生存在的方便设教。佛陀说此二种众生的存在,虽是不究竟之说,但其乃针对不同根器的众生而因材施教,意在策励修习正道,速离无明之苦。
毗昙萨婆多部等,则执著於佛陀的方便说法,认为并非所有众生都有佛性,而且执持佛性不是众生本有,而是修得后有的「始有佛性说」。如《佛性论》卷一引其义说:「若依毗昙萨婆多等诸部说者,则一切众生无有性得佛性,但有修得佛性。」这种执方便之说为究竟了义的思想,严重背离了《佛性论》所要说明的,「一切众生悉有佛性」的宗旨,自然列於破斥之中。从《佛性论》对小乘偏执的批判来看,即使对於佛陀的经教,也不能拘执不化,而应会通观照。
自古以来,「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称为佛法的三法印。其中「诸法无我」印,或以说为佛教历来破除印度各宗教思想的一大利器。佛教对於外道所执之「我」,提出「无我」的主张,此种争论在世亲的进代颇为激烈。如世亲论典中,随处可以见到其争论的片鳞半爪。《佛性论》就外道所执,举卫世师与僧佉二派。此二派观点各有不同,但对主张诸法有自性之点,都是一致的。《佛性论》卷一引述其义说:
「一切诸法,皆有自性,等有不空,性各异故。若诸法悉空,无自性者,则水火色心,生死涅槃,并无自性。自性既无,应可转火为水,转於涅槃更作生死。……若互可转,则修道无用。故知诸法各有自性,是故不空。」
对此,《佛性论》从自性与现象的关系,即假有性空的理论,对此二外道之说予以破斥。其分别从一、声无自性义。二、诸法之因缘生义。三、能量所量之义。四、色与瓶之相对关系。五、因中有果说之批判。六、现象生起之问题等诸多角度,详辩诸法无自性之义。
《佛性论》批判外道主张一切法皆有自性的偏执,主要是依据大乘中观空宗理论的缘起性空说。其认为,外道之所以讲一切现象是有,乃因其把现象的存在「假有」,误看成有自性的「真有」,因而产生种种执著。以中观理论说,一切现象都由不同因缘、条件和合而成,如果实有待於种子、土壤、气候等多种因素的和合调治,才能形成。因此,一切现象的存在,不是独立而成,而是有待因缘和合,若因缘散灭,则现象之存在亦归於无。从这层意义上说,一切存在是有条件的、相对的,这就是所谓「假有」。「假有」的现象是没有独立自性的,故又谓之「性空」。所以,《佛性论》在破斥外道过程中,反复加以申述的主旨,就在於说明「一切法如实无自性,唯其实空是其体性」(注释:见《佛性论》卷一。)的命题。
如果我们真能窥破世间生活的这层假相,就不会对於人生中的各种成败得失,斤斤计较,作刻意的追求,而是戏剧人生,生於世间而同时了悟世间的假有不真,随遇而安,自在快乐。
《佛性论》破斥外道所使用的方法,通常是因明逻辑的方法,其大量运用证量、比量与圣言量来破邪显正。如其在说明一切色法自性是空时,就是采取这一方法。《佛性论》卷一中云:
「又如自性离色等诸尘不可得比,瓶亦如是。若汝云先须证见,后则比知,如先曾证见火与烟相应,有火比烟。后时见烟,虽不见火,而由於前曾见火故,比度前时,知有火者,是义不然。何以故?汝谓由色等尘能比知自性,先来未见,云何由色等而得比知?……是则由证量故有比量,此义不成,证既不成,比譬圣言等量皆失。」
印度的这种因明逻辑,很早在佛学以外的学派中就有了组织,特别是正理派,即以逻辑思想做为他们学说的中心。后来佛教也广泛采用这种方法。初期大乘如龙树、提婆在方法上就多少运用了因明方法,不过反对外道过分重视其中「量」的作用。到了无著、世亲的时代,则不仅广泛应用因明方法,且对此有详细的说明与发展。尤其在世亲的著作中,以此驳斥异见,沟通疑惑等等,已成为他学说中的一大特点,《佛性论》只是一个例证而已。运用因明方法,往复辩难,以充足的理由来证明真理,这本来有助於人们的理性思惟,可惜这一方法在中国佛教的传承中,除了玄奘一系的唯识理论有所介绍外,殆成绝响。这也就难怪《佛性论》不为中土佛学所垂重了。
破除了外道偏有的执著,达到「二空所显」之佛性,但这尚不是究竟了义的佛性说,还必须进一步扬弃空观佛性,会通空有,既不偏执有,同时也不偏执空,这才是究竟的佛性。为此,《佛性论》对大乘空宗所执,也进行了破斥。即对其所谓「一切有皆由俗谛,一切无皆由真谛」(注释:见《佛性论》卷一。)的二谛说进行批判。
在《佛性论》作者看来,二谛之说的谬执,就在於它把「有」、「无」截然分开,使「无」变成空无所有。实际上,所谓的「真空」,是非有非无,是有与无的完美统一,所以不论谈「真」或说「俗」,都不可以把「有」与「无」割裂开来。《佛性论》卷一中云:
「二谛中不可说有,不可说无,非有非无故。真谛不可说有,不可说无者:无人法故,不可说有;显二空故,不可说无。俗谛亦尔。」
「人、法」的实体是不存在的,所以不可说有,此是破外道之执。但「人、法」实体不存在之「理」则是存在的,所以又不可说空,此乃破大乘空宗之执。只有双遣空有,而又空有两分,方是「佛性」至理。《佛性论》的斥空之说,还有著更深一层的义涵,即弘阐大乘摄世,自觉觉他的情怀。其要破除虚空三昧,乃意在以「空」来容纳「妙有」,证入绝对真空的境界之后,还要慈航返驾,回到现实的世间,去摄化众生。这一思想在《佛性论》中,反复出现,所以《起信论》在《佛性论》以体、相两方面来讲佛性的基础上,更进一层提出「用」。来讲「法性无住」,「起於大悲」的菩萨情怀,也就理有所本了。
值得注意的是《佛性论》在破斥大乘所执的同时,结合了唯识学的三性说。如其说俗谛非有非无,就分别依他与分别二性加以诠释:「俗谛亦尔,分别性故,不可说有;依他性故,不可说无。」(注释:见《佛性论》卷一。)
三、实相论。超越虚妄的迷执,便可以见到最高、最真实世界的存在,这即是所谓佛性实相。当然,若从究竟层面来说,实相本来是只可冥契,而不可施以直说的。但为了救度迷情的众生,佛、菩萨又以「因指见月」的种种方便;施以「巧说」,这样才有所谓经、律、论三藏。《佛性论》所叙述的,正是开显此宇宙的神秘,可以说是世亲实相论的一部代表作。
《佛性论》对於佛性实相的说明,是分别从佛性之「体」与「相」两个方面出发的。
《佛性论》在其〈显体分〉中,从三个方面阐述佛性之「体」。
1从「三因」上讲「三种佛性」。所谓「三因」,即指「应得因」、「加行因」与「圆满因」。其中,「就得因」以无为为体,是一切众生能证成菩提,成就佛道的内在根据。其又分别包含了三层含义,即「住自性性」、「引出性」与「至得性」。「住自性性」乃一切众生本有之佛性,为常住不变者,无论善恶众生,都同等具有此有此性。「至得性」即通达修因满足,使本有之佛性了了显现,这也即是所谓证得之佛性。「加行因」指众生依据本有佛性,如理修行的一切宗教实践活动,包括三十七道品、十地、十波罗蜜等一切修习法门。「圆满因」指众生的「加行」,即勤奋修道,以助成达到最后圆满的原因。「加行」与「圆满」二因,均以了达「应得」之本有佛性之理为目的,故以有为为体。此「三因」佛性之说,巧妙地把众生成佛的依据与修行实践结合起来,理行兼济,形成较圆满的宗教体系,显示了《佛性论》作者的运思之精。
2从「三性」上讲真谛佛性。结合「三性」等唯识之义来解说佛性,是《佛性论》的一大特点,表明世亲之学不守一宗,而是广泛会通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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