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经文将「贪欲」与「心」作了区分,「随事贪欲共心生,即是识事,即是『行』。『行』诳心故名『无明』。」也就是说,「无明」只是心行的表现之一,而不是「心」的全体;十二因缘可以从「无明」开端,但「无明」并不是最后的本原,其因果系列追思到底皆为「心」造。世亲在《十地经论》中强调「『但是一心作』者,一切三界,唯心转故。」[142]不过,世亲《十地经论》并未集中论述「一心」之所指,其说散见于全书各处,难见系统,地论师之分歧于兹便发生了。
《十地经论》卷八在讲到一种「染依止观」[143]时说:「因缘有分,依止一心。」又称此观为「一心杂染和合因缘集观。」无明等十二因缘既是染,因此三界十二因缘所依之「心」乃是「染依止」,是杂染心。「心」既然为世间杂染的本源,所以「常应于阿梨耶识及阿陀那识求解脱」[144]。不过,此论对于此「阿梨耶识」之性质并没有给定统一的说法。卷三讲到「因缘」有「三相」,谓其中的「自相」亦有三种:「一者,报相,名色共阿梨耶识生」;「二者,彼因相,是名色不离彼,依彼共生故」;「三者,彼果次第相,入『六入』乃至于『有』。」[145]从此段文字看,阿梨耶识似应为杂染的。但同书卷九说:「自性不染相,如经『心清净相』故。」[146]卷十有言:「善住阿梨耶识真如法中」[147]。从这二处文字看,「阿梨耶识」又是真如法的负荷者,是本有的「自性清净心」。《十地经论》在前二种说法之外,尚有第三种。卷九说:「譬如二世界,一染净世界,二纯净世界。是二中间难可得过,欲过此界,当以大神通力。」[148]卷二说「出世间智」要「转依止,依止常身故,非如无常意识智依止无常因缘法。」[149]这两处文字似乎认为「阿黎耶识」属染净混杂,而另有一个纯净常存的精神本体——「常身」。后来的地论师各取上述三类中的一类作立论根基,歧义争锋便必不可免。
地论师北道系的着疏不存,徒众虽众,但传世留名者不多。加以后来《摄论》学说盛行于北方,其主张与北道系相近,而条理缜密又过之,地论师遂为其所掩,或与摄论师融成一派。地论师北道系以「阿黎耶识」为杂染,即「计黎耶为无明」,以为一切法从「阿黎耶识」生起。在其学说之中,「阿黎耶识」虽和如来藏佛性无别,但「阿黎耶识」并不具足一切功德,一切功德必待新熏而后生。因此,他们认为众生之佛性必然是成佛后始得,当果而现,后天始有。这就是道宣所讲的「当常」之说。
南道论师则以第八识的本性为清净的「根本识」,而以第七识为杂染。勒那摩提之直传弟子慧光《华严经义记》残卷中有「真觉发中」、「始发真本」之说,又有「德熟归本,还应于实」等言,似在倡导「真觉缘起」,[150]可惜文短难得其详。慧光弟子法上则明确言之:「法身者,法性身。心者第七心,意者第六意,识者五识识。故《楞伽经》云:「心为采集主,意谓广采集,现识分别五。」离此七种,识转为智。[151]
此中,《楞伽经》颂文乃杂采当时流行之宋、魏两种译文,但其解释并不符合经文原意。法上所言「心者第七心」其意如何?「法性身」是否指真如心?一时难断,再看他关于「三种同相智」的解释:
三种同相智:一、缘起,二、妄相,三、真如。缘起者,第七阿黎耶识,是生死本也;妄想者,六识心,妄生分别,邪着六尘;真如者,佛性真谛,第一义空也。此三解无别异,名为同相,终日同处,染净常别,名不杂。[152]
此处,法上明确地将「第七心」定义为「阿黎耶识」,并将其看作「生死本」;所谓「佛性真谛」即前述的「法性身」。法上认为,此三相,就其性质言,三相虽各相异;就其同处于众生之心中而言,三相为同相;就染净性质各别而同处,则名之为「不杂」。这就是法上对众生之「心」的全面解剖。从以上引证可以看出,法上是以「真如」、「法性」作为染净之依持,明显受如来藏说之影响。他在区分《十地经论》改变以「无明」解释十二因缘为以「一心」诠释时,这样说道:
初番明妄想纷竞,生死弥轮,特由无明为本生。后一番明诸惑妄想,无依不立,妄依真有,是故辨阿黎耶识共生以为万惑之本,故《经》云:以如来藏故说生死。是故如来藏是一切法本。以有二种本故,二处而明也。[153]
这样看来,法上之所以将第七识看作阿黎耶识,并以之为杂染心,是为了给予真如、如来藏留出位置。因此,法上说:「法名自体真如。真如,法性也。既有真实之理,便有生死涅槃大用义兴,以之为『作』。」[154]这是对如来藏的说明。诸法自体,就是真实之理;真实之理,就是第一义空;第一义空,就是如来藏的本质。这样,如来藏就是万法的本体。南道论师既然以「真如」、「如来藏」为诸法之依持,此「法性真如」又本来具足一切功德。也就是说,众生的佛性与生俱有,先天而具,这就是「现常」之说。
综上所述,由《十地经论》的研习而引发的「地论」学派,更是将《华严经》的地位抬高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地位。先是,刘宋的慧观在其判教学说中,给《华严经》以特殊的地位,将其置于佛教所有经典的最高位——「顿教」[155]。此后,齐刘虬以「顿」、「渐」二分法判释佛教,「顿教」为《华严经》[156]。尤其是,地论师慧光又撰制了《华严经广疏》和《华严经略疏》,并将此经判释为「圆教」,其弟子禀承其志在南北大地弘传《华严经》、《十地经论》,华严学迅速成为当时中国佛学的热点,为隋唐时期创立以此经为宗经的宗派奠定了基础。「慧光通过分析揭示原经描述的神通境界场面的象征意义,从中提出具有宗教哲学意味的概念,用以论证经文中蕴含的义理,并以此作为全经思想的概括。这种从形象描述向理性分析的宗教哲学的过渡方式,一直为华严研究后继者,包括华严宗人所使用。」[157]尤其是,地论师吸收《十地经论》中的「六相」等概念,将其作为分析《华严经》之十句排比句中的第一句与其余九句关系的语法概念与逻辑方法。而唐代的华严学者将其高度抽象化成为「六相圆融」,广泛运用于对《华严经》的诠释以及华严宗义理的建构之中。此中,慧光与净影慧远的贡献最为突出。此外,地论师作昭示的不同于后来玄奘所传唯识学的所谓「古唯识学」,对中国佛教发生的影响确实是深远的,在唐代虽然遭到玄奘之弟子、再传弟子的批驳,但其影响并未减退,以至于到了近代、现代,仍然有不少的学者都举起「批判」的旗帜以图消除其影响。
二、《华严经》及其〈十地品〉与华严宗的形成与发展
正如魏道儒博士所说的[158],华严宗的形成是由华严经学逐渐演变而成的,而东晋佛陀跋陀罗译出六十卷《华严经》则是华严经学成熟的开始。完整而较为准确的《华严经》的译出、流通,一时在中土形成了研习、弘传的高潮。如最初参与此经翻译的法业,曾经亲承佛陀跋陀罗的口义而撰成《华严旨归》二卷。随后刘宋求那跋陀罗曾经讲解此经多遍,北齐玄畅更是对此经逐字逐句加以疏解。隋至唐初,随着《华严经》得到广泛的研习与信仰,逐渐形成了专弘此经的华严宗。尽管关于华严宗的初祖是否为法顺,现代学术界仍然有争论,但法顺精通《华严经》、依照「普贤行」的要求修行并且与长安至相寺有关,则是学术界一致公认的。殆至智俨,继承前人解释《华严经》成果之大成,撰成《华严经搜玄记》十卷、《华严一乘十玄门》一卷、《华严经五十要问答》二卷、《华严经孔目章》四卷等等。其中,《华严经搜玄记》是智俨逐句解释《华严经》,也是现存最早的关于六十卷《华严经》的注疏。与此前之《华严经》的解释性著作相比,智俨的著述不仅更为系统,更重要的是,智俨以「法界缘起」作为《华严经》的宗旨,以「十玄」来解释《华严经》的教理与境界,初步建立起诠释《华严经》的解释学体系,华严宗后来常用的一些概念、范畴以及观法等等,大多来自于智俨的著述。正因为如此,有现代学者干脆直接将智俨作为华严宗的创始人。
至西元七世纪下半叶,华严学与禅学一起成为当时佛教之中的显学。《华严经》在社会上的普及与信仰程度,受到朝廷重视的程度,都是其它经学所不能比拟的。特别是,《华严经》得到了武则天的特殊礼遇与信仰,华严经学由此得到空前的发展机遇,终于由法藏正式创立了华严宗。在《华严经》弘传史中,法藏是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法藏十七岁时就到太白山拜师学习《华严经》。约二十岁至云华寺拜智俨为师学习《华严经》,但并未授受具足戒。唐高宗总章元年(西元六六八年),法藏年二十六岁,还未出家,智俨圆寂前把他付托于弟子道成、薄尘,说他将要绍隆遗法。既而就长年婆罗门请授菩萨戒,讲《华严》兼讲《梵网》。高宗咸亨元年(西元六七〇年)荣国夫人死,武后为树福田,度僧,并把住宅施舍作太原寺。于是道成、薄尘等京城耆德连状荐举,度法藏为僧,得到许可,并且令其隶属太原寺。此时法藏只受了沙弥戒,奉诏在太原寺讲《华严经》。后来,又在云华寺开讲,有旨命京城十大德为其授具足戒,并把《华严经》中贤首菩萨的名字赐给他作称号,一般称为「贤首国师」。自此以后,法藏经常参加翻译、广事讲说和著述,大振华严的宗风。法藏在弘传《华严经》方面贡献最大者有三:一是参与促成六十《华严经》的补译与八十《华严经》的译出;二是取得武后的信任,多次为其讲解《华严经》,使华严经学的昌盛有了更雄厚的基础;三是完善了华严经学的诠释体系,创立了完整的华严宗义理以及观法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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