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之乱已是一百多年,赵地常战乱不休,民生艰辛,仅略胜四邻而已。若“建禅宫”,必费民力,此赵州不忍也。如此云云,是赵州以菩萨之心,体恤于民,非唯固其晚节也。幸得“窦行军”舍其果园为“真际禅院”,方了此难解之公案。至于赵州“入院后,海众云臻”,已是太迟。次年赵州即于此院归寂,“云臻”于是四散矣。
(16)是时赵王礼奉燕王从幽州奏到命服,镇府具威仪迎接,师坚不受。左右舁箱至师前,云:“大王为禅师佛法故,请师著此衣。”师云:“老僧为佛法故,所以不著此衣。”左右云:“且看大王面。”师云;“又干俗官什么事?”王乃躬自取衣,挂(师)身上,礼贺再三。师唯知应诺而已。
此“燕王”应为刘仁恭,非当年之李匡威也。乾宁元年(894),李克用遣部将刘仁恭伐幽州,杀李匡筹。次年,李克用奏表刘仁恭为卢龙节度,刘则以燕王自居也。
唐自武则天,始有“赐紫衣”于高僧之制。此时朝廷虽仅剩空名,然于朱温篡唐之前,亦是诸侯共奉之宗主。是“紫衣命服”,亦须由长安赐发。赵州老汉,平生最无意于此,故再三推辞不受。“左右”无法,只得借赵王之名,云:“大王为禅师佛法故,坚请师著此衣。”赵州甚是强项,云:“老僧为佛法故,所以不著此衣。”
武则天前,沙门“不敬王者”,自处山林,如野鹤闲云,世人故尊礼之。武则天后,以“紫衣命服师号”笼络高僧,受其“服号”,即如羁锁,受制于朝廷矣。故高古之僧德,均不欲受此笼络,赵州更视之如“阿堵物”一般。
左右云:“且看大王面”,再以赵王之尊逼赵州就范。赵州云:“又关俗官什么事!”此钟鼎之声也,岂得再闻。直斥赵王为俗官,千古亦只赵州一例。好在此时赵王尚贤,故愈加尊敬,非但不怒,反“躬自取衣,挂(师)身上”,且“礼贺再三”。 赵州此时,只好闭目不见,“唯知应诺而已”。一场好戏,方得以收场。
(17)师住镇府二年,将谢世时,谓弟子曰:“吾去世后,焚烧了,不用净淘舍利。宗师弟子,不同浮俗。且身是幻,舍利何生?斯不可也。”
此宗师之正法眼也。前赵州有“见起塔”之颂,云:“本自圆成,何劳叠石。”今又云:“吾去世后,焚烧了,不用净淘舍利。”又云:“宗师弟子,不同浮俗。且身是幻,舍利何生?”身是幻,舍利亦幻,万法皆空,无一物可存。心亦空,无一法可当情,此所以为宗师也。多少祖师,亦言及此。利欲之人,何不于此多看几眼,以此洗心,以此砺志,岂不善哉!
(18)令小师送拂子一枝与赵王,传语云:“此是老僧一生用不尽的。”
“拂子”者,拂尘子也,古有以麻作者,有以牛马尾作者,用以掸衣上及室内器具上之尘埃。出家人用拂子,主要在提持正气,涤除妄念之设用也。赵州今令“小师”送拂子与赵王,亦知赵王多欲,欲借此警策也。且云:“此是老僧一生用不尽的。”赵州老汉光尘一如,何用拂尘。唯学人自当“拂子”不离当念,方会“一生用不尽”之意。于此,保宁仁勇禅师有颂云:
一生受用应不尽,
这个都来有几茎?
分咐赵王千古在,
任他南北競头争。
(19)师于戊午岁十一月十日,端坐而终。于时窦家园,道俗车马数万余人,哀声振动原野。
古本赵州语录中之行状,记为戊子岁,误也。戊子前者为868年,咸通九年也,当洞山、临济圆寂之前后,此时赵王镕尚未出世也。戊子后者为928,后唐明帝天成三年也,赵王镕已死七年矣,唯戊午(897)乃确。《宋高僧传》不言寿数,《景德录》、《五灯会元》言寿一百二十,虽有人疑之,然赵州之寿过百必无疑。南泉寂后,赵州尚在世六十三年。行状言:“年至八十,方住赵州……住持四十年来……”亦合百二十之数。且赵州年岁远在临济、洞山之上。且以赵州参百丈,当在百丈寂前(814)。故知赵州实“古佛”也。
(20)赵王于时尽送终之礼,感叹之泣,无异金棺匿彩于俱尸矣,莫不高营雁塔,特竖丰碑。谥号曰:“真际禅师,光祖之塔。”
赵州古佛,国之瑰宝也,之于赵王,尤尊贵焉。语云:国有祥瑞,妖邪不入,此之谓也。故赵王“于时尽送终之礼”,宜也。
俱尸,亦即拘尸那城,佛涅槃之地也。佛涅槃于拘尸那城之熙连河侧,娑罗双树之下。佛涅槃后,诸大弟子及诸王以金棺盛之,以香薪荼毘。行状借此典故,以赞赵州及赵王。雁塔者,今西安大雁塔也。唐太宗贞观二十二年(648)皇太子李治(即后高宗)为长孙皇后于长安建慈恩寺。高宗永徽三年(652),玄奘大师奏请建大塔,奉安西来之经论梵本及佛舍利。塔高二百丈,为当时名胜。赵州寂,赵王及僧俗弟子亦为赵州建塔,欲追雁塔。今赵县柏林寺之石塔,为元代重建,高数丈,劲拔庄严,亦今国内不多见之名塔也。赵州自有“丰碑”,非关镌石。而“真际”之号,光祖之塔,自永在人心矣。
(21)后唐保大十一年孟夏月,旬有三日,有学者咨问东都东院惠通禅师,赵州先人行化厥由。作礼而退,乃授笔录之。
后唐保大十一年(953),乃后周广顺三年,再七年,宋太祖立,中国终得安矣。孟夏者,五月也。旬有三日,十三日也。东都东院,南唐之东都扬州之东禅院也。惠通禅师虽多,然不知此“惠通”为何人。其时法眼宗大盛于南唐,然于法眼宗师中,亦未见惠通禅师其人。再求之于曹洞云门亦不可得。此称“赵州先人”,惠通莫非赵州之法子法孙欤?于此年或前或后,法眼文益大师曾问赵州弟子慧觉(后住扬州光孝禅院):“近离甚处?”慧觉云:“赵州。”法眼云:“承闻赵州有庭前柏树子话,是否?”慧觉云:“无。”法眼云:“往来皆谓僧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赵州云:“庭前柏树子,”上座何得言无。”慧觉云:“先师实无此语,和尚莫谤先师好。”法眼大师(885—958)所见之慧觉,若以950年计,距赵州圆寂亦有53年。慧觉时若二十岁,至此已是七十余岁之老人。慧觉既住扬州,或此惠通禅师即此慧(惠)觉之误,亦不可知也。
赵王与师作真赞
碧溪之月,清镜中头。
我师我化,天下赵州。
赵王之对赵州,见虽迟而情亦诚。自见之后,对赵州亦能善始善终。此赞亦佳,唯“我师我化”一句,若不知古人笔法,须误以为赵王化赵州也。辛稼轩词云:“不恨古人不吾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此“不吾见”为“吾不见”也。“我师我化”者,我师化我也,是知赵王之赞美无错处。而“天下赵州”一句,最为点眼,赵州精神见矣。如今欧美亚澳五大洲内,凡学禅者,谁不知赵州!
哭赵州和尚二首
师离水动王侯,心印光潜麈尾收。
碧落雾霾松岭月,沧溟浪覆济人舟。
一灯乍灭波旬喜,双眼重昏道侣愁。
纵是了然云水客,每瞻瓶几泪还流。
佛日西倾祖印隳,珠沉丹沼月沉辉。
影敷丈室炉烟惨,风起禅堂松韵微。
只履乍来留化迹,五天何处又逢归。
解空弟子绝悲喜,犹自潸然对雪帏。
庐山栖贤宝觉禅院住持传法赐紫沙门澄諟重详定。
“师离水动王侯”,“水”应为滹水,滹沱河也。源出太行五台,流经镇州,汇入古漳水(今海河)入海。而水乃今之百泉河,源出邢台而入古漳水(通古大陆泽)。赵州圆寂于镇州窦家园,滹沱河侧也。此二诗亦为赵王凭吊赵州时所献。赵州圆寂,离滹水而去,此河北之大事也,王侯俱来吊唁,故曰:“动王侯”。
“心印光潜麈尾收”,赵州老和尚一去,何人来传佛祖之心印?亦无如赵州者为众生秉拂说法,此为心印光潜麈尾(拂尘)收乎?
“碧落雾霾松岭月”,碧落者,苍天也。雾霾弥漫,不见天日,松岭月岂得见乎?“沧溟浪覆济人舟”。渡海须舟,舟已覆,人安渡?
“一灯乍灭波旬喜”,波旬,魔波旬,魔王也。慧灯既灭,乾坤转暗,故波旬喜也。此数句皆以赵州去而佛法远,痛切之语也。“双眼重昏道侣愁”。众生因善知识而眼明,善知识既去,众生眼又“重昏”,故学道之侣因之而愁也。
“纵是了然云水客,每瞻瓶几泪还流”。纵然是见道解脱,越然世外之人,到此观瞻赵州所遗之瓶、几等物,思念老和尚,也忍不住潸然涕下。此第一首哭祭赵州之诗也。
“佛日西倾祖印隳,珠沉丹沼月沉辉”。赵州老和尚之去,如佛日西倾,而佛祖之印隳矣。隳者,坏也。摩尼如意之珠亦沉于丹沼,(丹沼者,丹海也),明月之辉,因如蚀而掩矣。
“影敷丈室炉烟惨,风起禅堂松韵微”。老和尚的遗影(真像),尚供在方丈室内,但人在何处,炉烟袅袅,亦让人心酸。松风往来之禅堂,亦因思念老和尚而禅心难凝而“松韵微”。
“只履乍来留化迹,五天何处又逢归”。达磨大师西去,尚留“只履”以显其“化迹”。魏宋云奉使西域归,遇达磨于葱岭,只携只履,云归五天竺去。赵州老和尚可留“化迹”?亦归五天竺否?(天竺,印度也,亦喻西天)。
“解空弟子绝悲喜,犹自潸然对雪帏”。舍利佛为佛十大弟子之一,解空第一。此泛指赵州门人也。随赵州学禅,自能“解空”而“绝悲喜”。虽然如是,但面对追思时色如白雪的祭奠之帷帐,亦免不了潸然而下泪。此第二首哭祭赵州之诗也。
赵州禅师语录,最初应整理收集于南唐保大十一年。北宋真宗时,法眼宗大师澄諟又“重详定”,重详加校定而印版也。
重刻赵州禅师语录序
夫闻破家散宅于十八上,而善舞太阿;纵宾夺主于贤圣前,而逢场作戏。一物不将来,便教放下著;不起一念时,向道须弥山;每拈一茎草,而唤作丈六金身;口唯一个齿,而尽知世间滋味。镇州萝卜,诸方漫云即是师承;青州布衫,学者休向言中取的。一个老实头,杀活临机,顿超他动棒用喝;三寸绵软舌,纵横自在,何尝用怪语奇言。犹水上按葫芦,垂手东捺西捺;室中悬宝镜,任教凡来圣来。拈提向上宗乘,念佛则漱口三日;善解拖泥带水,随问随答有无。南泉真子,马祖的孙,其唯此老一人而已矣。其垂迹也,螣蛇入口,而糠食自安;转现报也,明珠出海,而二王供养。如此则宁非先佛示现,利生者哉!惜其语录不能尽传,学者仅获一帙。真如尝鼎一脔,饮海一滴者矣。奈旧刻岁久,字迹模糊。吾徒明声发心重刻,诏示后来。真报祖师之恩,深惬老朽之意。因佳其志,聊缀数言。其全机大用,非予劣智能解。造渊洞微,自有通方作者。
传曹洞正宗第二十七代
云门显圣寺住持散木圆澄撰
昭和三十六年四月八日
秋月龙珉校订
铃木大拙 校阅
佛历二五三六年岁次壬申佛诞日
嗣祖沙门本宗净慧 标点重校
《《赵州禅师语录》壁观 赵州真际禅师行状》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