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峰明本禅师传(小说版)
第二章 少年行事须明本(下)
辰巳之交,来了一位贺喜的客人,应瑞一看,心中大喜,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应瑞一直挂在心上的余放牛。
“余兄,这两年哪里去了,信也不带一个,叫小弟好想念。”应瑞抱怨地说。
余放牛说:“也未到哪里去,愚兄生性懒散,又无家室之累,只是在这浙中山里闲逛罢了。今早听说你新添贵子,愚兄特地前来贺喜。”
余放牛带了两只母鸡,一筐鸡蛋,一包红糖和一疋衣料。应瑞也不推辞,便收下了。然后又抱出婴儿,让余放牛端详,说:“这孩子好生奇怪,只落地时啼了一声后,至今稳稳地睡着,哼也未哼一声。”
余放牛抱过婴儿,细细地看,心里祝祷说:“师父,你怎么偏偏这个时候降生在这个地方。孙家善根深厚倒还不错,只是这临安城中兵灾将起,以后的日子怎么说得清楚。万望菩萨加庇,让我师父早日出世,为众生谋福。”祷毕,把孩子交还应瑞,说:“这孩子来历不凡,极有根底,我送他个名字,就叫明本,好不好
”
应瑞大喜说:“承蒙余兄来看犬子,今又赐名,此恩何以为报
”
余放牛说:“你我兄弟,何必挂齿,这孩子日后前程远大,必为国家之福。”
这孩子原本睡着,此时虽未睁眼,却咧著小嘴笑了。应瑞看着,心中欣慰,对余放牛说:“深谢余兄赠名,小弟家中虽不宽裕,却也要让这孩子早点读书,日后好为国效力。”余放牛告辞而去。
不觉两年过去,明本已离襁褓,种种行为,令应瑞一家及邻里大感诧异。这孩子静时,便在床上跏趺而坐,如同坐禅的老僧;动时,便在家里佛堂内礼佛;唱时,嘴里依哩呜噜,如同歌赞梵呗。
一日,两个兄长放学归家,李氏说:“大哥二哥,若无事且教小弟识识字。”明本听见,急忙跑进佛堂,捧出一部佛经说:“大哥二哥,教我念这部经书吧。”李氏一看,却是《阿弥陀经》,心想:“这孩子不知是哪路菩萨寄生我家。”心中欢喜,便叫大哥带着他念: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大阿罗汉,众所知识。长老舍利弗、摩诃目犍连、摩诃迦叶……
没几天,明本竟把一部《阿弥陀经》背熟了,一早一晚,都要坐在床上默诵一遍。应瑞看在眼里,心想:“如今世间太苦,孩子果与阿弥陀佛、极乐世界有缘,这一生倒也不须让我操心的了。”
景定五年十月,在位四十年的理宗皇帝驾崩,太子即位,有识之士无不为国家命运捏了一把汗。理宗虽然平庸,毕竟在位有四十年之久,对政务极为熟悉,也能驾御群臣。如今外敌强盛,新君幼弱,加之奸相贾似道专权,这国家看来是朝夕难保的了。
且不说宋元消长,只见那明本长到七岁时,已能读诵好几部佛经了。两位哥哥已可在外学点技艺,二姐也嫁了出去,应瑞顿感轻松了许多,对李氏说:“娘子,如今家计稍宽,明本已有七岁,可以让他出去念些书了。”
李氏说:“这事相公作主就行了。孩子虽识字不少,但毕竟只会读诵些佛经,他并非出家的僧人,世间圣人们的书也该学学,才好在世为人啊。”艮山门原有书堂,明本两位哥哥早年也在那里发蒙念书,于是应瑞就择日把明本送到书堂。
书堂的先生姓宋,是个落第秀才,在这里授课二十多年,如今已是六十余岁的年纪了,看到应瑞把小儿子送来,心中十分高兴,说:“我前后共有百多个学生,考中举人进士的也有好几位。这些年天下不甚太平,可惜他两位哥哥连秀才也未能去考,待过些年太平了,小哥定能考好,说不定中个状元探花的,也就不负老夫一生了。”
宋先生见明本眉清目秀,机灵乖巧,故不住地夸奖,说:“今天收了这个学生,以后再也不收了,一是虽有好的子弟,二来我也老了,怕教不好书了。”说毕,便把明本引到孔子牌位下面去上香磕头。
第二天一早,应瑞便带着明本来到艮山门书堂。天色尚早,先生还未开门,父子俩便站在门外观看运河。从前,这几十里的河面泊满了船只,巴蜀、江汉、楚赣、两浙的商船客人都在此集散,真是樯帆如林。如今万里长江鼙鼓不断,商船少了八九成,往来江面的只有巡哨的战船。虽未入秋,却是一派萧瑟的景象。应瑞不由得连声悲叹。
“爹爹,刚才你还高高兴兴的,现在为何唉声叹气
”明本不解地问道。
“孩儿,“旧业已随征战尽,更堪江上鼓鼙声”你记得是谁的诗吗
”这几年,应瑞教了明本不少唐诗,面对此境,不觉问他。
“这是唐朝卢纶的《晚次鄂州》(今武汉市),孩儿背得的。”明本说。
“背得就好,特别要把这两句背熟,这临安运河,不久也将闻到鼓鼙之声了。”应瑞说着,眼眶不觉红了起来。
这时,又有几个学生到了,书堂的侧门也悄然而开。应瑞对明本说:“你且进去,中午时自己回家,上课时要专心听讲。”说完,应瑞便自去办事。
书堂甚是清洁简朴,有十张陈旧的书桌,墙上挂着先生自绘的几幅墨竹,倒也清雅。几位学童坐定,宋先生坐在上面,直了直腰,说:“今天开学,主讲《论语》,配讲《孟子》。《论语》乃先圣孔夫子的言行录。《尚书》云: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就是说,于事无所不通谓之圣。圣人者,通天地阴阳之行,察往来古今之变,因时制宜,为天下古今作则者,唯我孔子。孟子为亚圣,师法孔子,倡仁义,崇儒术,辟邪说,斥攻伐,能继孔子者,唯我孟子。”
这开宗明义的话,明本倒也听得明白,心想:“先生讲课,的确明白精到。”正想之时,又听先生说道:
“翻开读本,今天讲“学而”,我念一句,你们跟着念一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一群童稚之声随着先生苍老之声阵阵起伏,这是中华民族文化的基本旋律,国家的兴盛与危机,士人的忠直与迂腐,全都随着这条旋律起伏,演出了不尽的悲喜剧。
明本极为聪慧,加之过目不忘,不仅把老师讲的记住了,后面未曾讲的,他也自加默习,早已熟悉于心。
宋先生年老,近来感到精力不继,怕误了学童,故这期讲得较快。一年之内,《论语》已讲到了《述而》,《孟子》也讲到了《离婁》。
“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
先生读了一段,问道:“孟子此处,你们如何领会
”
明本从来就是第一个回答的,老师问话声一落,他就站了起来,说:“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安居乐业,是百姓的常心。所谓失民,就是指失民心,是扰民虐民,像桀纣那样的暴君,使民不得安宁,所以失去了民心。而像汤武那样的圣君,能够施行与暴君相反的措施,使被扰的百姓得到安养,使被虐待的百姓得到安慰,所以能得到民心,得到人民的拥戴。得到人民的拥戴,也就得到了天下。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就是这个道理。”
听了明本的回答,先生笑着点了点头。
“先生,”明本停了停,又说:“孟子在后面说“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不知诚与思诚这两者体用如何
”
先生说:“朱子于此有说:“诚者,理之在我者,皆实而无伪,天道之本然也。思诚者,欲此理之在我者,皆实而无伪,人道之当然也。”
对先生的讲说,明本并不太满意。先生讲说精到简捷,从无多余的话,只是言必称程朱,没有多少自己的见解。明本生性即能睿思,且又极为实际,好玄思而不好玄言,有条理而不琐屑,但本于尊师之礼,也从未有唐突冒犯之言。
从明本迟疑的眼光中,先生早已明白,说:“明本,你的心思为师知道,为师只能引你入门。你天资聪敏,日后造化大着哩,不必拘于为师之说。老夫智识浅短,没有能耐入仕,对于学理,一生服膺程朱,哪里能有自己的见识。在老夫这里,你权当习些章句罢。”
见先生如此谦礼,明本心里好生感动,说:“学生明白先生之意,以先生之德,就足以教化明本的了。”
“小子可造,小子可造。”先生也是一股热流在胸,忙不迭地点头。
又一年,先生的课尚未授完,病了一场,虽无大碍,但感精力大不如前,只好宣告停课。一日,先生来到明本家中,对应瑞说:“明本是个俊才,我才疏德薄,加之老病,不能引他上路,但不能因之而废学。我虽无财,家里书还是有的,如今人心惶惶,谁能安心教书读书
但明本是个极能读书的人,以后要读书,就上我家来借,老夫绝不吝啬。”
应瑞感激地说:“这就深谢先生了。明本,过来给先生叩头,谢先生大德。”
明本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给先生叩了三个头,说:“学生明白先生心意,一定勤奋学习,不负厚望。”
也是明本命中要遭些磨难,这年冬,李氏偶感风寒,几帖药下去,不见其好,反而沉重起来。应瑞虽四处延医,又到寺里祈祷,李氏之病仍日重一日。
一日晚,李氏将应瑞父子叫到床前,说:“你们也不必为我忙了,家里原不宽裕,加之兵荒马乱的,让我早日上路就行了。大的孩子都走完了,几年来也未回家,只是明本年仅九岁,如何叫我放心得下。相公,你且要好好保重,你们这一老一小……”话还未说完,李氏一阵痰涌,颈一伸,径自去了。
应瑞把李氏在床上放好,盖上被子,哭着说:“娘子,自从你到我家,辛劳一生,未曾过一天舒心的日子,叫我怎么对得起你
你放心,我一定会照料好明本,让他出息成材,日后光耀门楣。”
看到母亲去世,明本欲哭却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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