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映照出事物的影像是其用。明镜本体是清净的,是“空”,所以不惹尘埃,不必拂拭;同时,本体又不离现象诸像,正如明镜不离开它所映照的影像一样,所以它又是实在的,要勤指拭。神会鉴于当时渐教大行,势焰熏天的情势,作为对治的方便,而强调“无念”为宗,“水立诸像”,认为神会并非,以此排斥他宗,对于根机浅弱之人,主要强调要认识清净之本体,不停留在对本体所显现之作用上;对于上根大用之人,既识本体,仍须渐修,以扩充其机用。宗密强调七宗的圆融统一,认为圆融为一则皆是,执一不通则皆非。这种辩证思维,体现了体与用、悟与修、定与慧、知与行的圆融统一,是正确的。这种“调和论体现了辩论中道观的全面性要求,避免了执着一边的主观片面性。胡适之先生说神会对于禅学的大肃清,“大解放”,本身便是“积极的贡献”,其实不然(其理由已如前述),宗密的调和南北宗顿渐之争,才是具有积极的贡献意义的。
宗密《禅源诸集都序》说:“达摩所传者,顿同佛体,迥异诸门,故宗习者难得其旨。…… 暨乎法久成弊,错谬者多,故经论学人,疑谤亦众。原夫佛说顿教渐教,禅开顿门渐门,二教二门,各相符契。今讲者偏彰渐义,禅者偏播顿宗,禅讲相逢,胡越之隔。宗密……每叹人与法差,法为人病,故别撰经律论疏,大开戒定慧门,显顿悟资于渐修,证师说符于佛意。”他开宗明义,即指明达摩所传之禅,体现了佛说顿渐之教、禅之顿渐二门完全一致的精神,而当时讲说之人,或偏于彰显渐修,或偏于传播顿宗,造成禅与讲的对立。他主张顿悟资于渐修,即把立于塔尖之人与塔基本身统一起来,其会通南北的主旨是非常明确的。
如何会通
宗密认为,不能“以法就人”,有病不能不除,但要“以人就法”、“存法遣病 ”,也就是以佛法为根本依据。实质就是要以佛法的般若为根本依据。宗密说:“诸宗所执 ,既互相违,一是则一非,如何会令皆妙
答:俱存其法,俱遣其病,即皆妙也。谓以法就人即难,以人就法即易。人多随情互执,执即相违,诚如水水相和,矛盾相敌,故难也。法 本称理互通,通即互顺,自然凝流皆水,钚钏皆金,故易也。举要而言,局之则皆非,会之则皆是。若不识佛语,各示其意,各收其长,统为三宗,对于三教,则何以会为一代善巧, 俱成要妙法门,各忘其情,回归智海
”以佛法般若为会通各宗的根本依据,则诸宗皆通; 若依人不依法,则终将各是其是,水炭不容。这确实抓住了根本。所以宗密又说“知之一宗 ,众妙之门”。宗密所说“知”之一字,就是般若之“智”。包括一切智智。
从这一根本来看,法无顿渐,顿渐在机。宗密分析了当机而悟修的各种情况说:“此上顿渐 ,皆就佛约教而说。若就机约悟修者,意又不同。如前所叙诸家有云,先因渐修功成,而豁然顿悟,有云因顿修而渐悟,有云因渐修而渐悟等者,皆说证悟也。有云先须顿悟,方可渐修者,以约解悟也。故《华严》说,初发心时,即成正觉,然后三贤十圣,次第修证。若未悟而修,非真修也。有云顿悟顿修者,此说上上智根性,乐欲俱胜,一闻千悟,得大总持,一念不生,前后际断,此人三业,唯独自明了,余人所不见。且就事迹而言之,如牛头融大师之类也。此门有二意:若因悟而修,即是解悟;若因修而悟,即是证悟。然上只约今生而论,若远推宿世,则唯渐无顿,今顿见者,已是多生渐薰而发现也。有云法无顿渐,顿渐在机者,诚哉此理!”“教有化仪之顿渐,应机之顿渐;就人有教授方便之顿渐,根性悟入之顿渐,发意修行之顿渐。于中唯云先顿悟,后渐修,似违反也。欲绝疑者,岂不见日光顿出,霜露渐消;孩子顿生,志气渐立;猛风顿息,波浪渐停;明良顿成,礼乐渐学。是知顿渐之义其为要矣!”宗密不仅从教有顿悟、人的根机有别,对顿渐融通进行论证,而且从佛教的业感缘起及因果报应来论证顿悟或源于前世、多世以前之渐修,其说确实十分精致,结合佛学缘起论、因果报应论把顿渐说发挥得淋漓尽致了。
宗密不仅会通禅之顿渐、南北二宗,而且会通唯识与禅宗。他进一步以佛法不变与随缘的统一加以会通。宗密说:“我此身相,及于外境,亦复如是,唯识所变。迷故执有我及诸境。既悟本无我法,唯有心识,遂依此二空之智,修唯识观,及六度四摄等行,渐渐伏断烦恼所知二障,证二空所显真如,十地圆满,转八识成智菩提也。真如障尽,成法身大涅槃也。… …故同唯识之教,既与佛同,如何毁他渐门
息妄看净,时时拂拭,疑心住心,专注一境,及跏趺调身调息等也。此等种种方便,悉是佛所功赞。……了与不了之宗,各由见解深浅,不以调与不调之行,而宣法义偏圆。但自随病对治,不须赞此毁彼。”宗密衡量法义偏圆,了义与不了义,唯以是否符合佛赞为标准。唯识宗主张修行有严格的次第,渐修渐悟,禅宗顿悟不离渐修,才与唯识大义相一致。因此,他尊奉达摩壁观、安心之禅法;肯定四祖教十 年胁不至席,自随病而治,不须赞此毁彼,说神秀北宗“全称达摩之宗,又不显即佛之旨” ,同时也认为曹溪荷泽对渐悟的批评是“除病,非除法也”(同上)。这样,即肯定各家禅法 与佛法大旨一致,又论述了各自的特点,指出他们在接引不同根机之人方面多有侧重。他们是同中之异,大同小异,无根本之区别,不必赞此毁彼。本来禅宗之禅是祖师禅,着重从心的本合格上观修心之本体,这是上乘功夫,但要做到这一点,一定要渐修如来禅,调心调息 ,顺序渐进,从而达到以心证心。这是非常正确的。
宗密最后以佛教真空妙有相圆融、同证无生法忍作为禅宗南北之争的最终归宿:“真空者, 是不违有之空也。……妙有者,是不违空之有也。虽各述一义,而举体圆具,故无违也。” 他期望后学克服偏执一边的局限性,以慈悲为怀,融通诸宗,十分感慨地说:“衰哉!此方两宗后学经论之者,相非相斥,不异仇雠,何时得证无生法忍
今顿渐禅者亦复如是,努力通鉴,勿偏局也!”
当然,宗密不仅调和禅宗南北之争,而且会通佛教诸宗。他说:“三教(指密意依性说相教 ,密意破相显性教、显示真心即性教)三宗(指禅宗之息妄修心宗、泯绝无寄宗、直显心性宗)是一味法也。故须先约三种佛教,证三种禅心,然后禅教双忘、心佛俱寂。俱寂即念念皆佛,无一念而非佛心;双忘,即句句皆禅,无一句而非禅寂。如此,则……顿渐空有。既无所乘,荷泽、汉西、秀、能岂不相契
若能如是通达,则为他人说,无非妙方,闻他人说,无非妙药。药之与病,只在执之与通。故先德云:执则字字疮疣,通则文文妙药。通者,了三宗不相违也。”一种学说,究竟是治病济世之妙方,还是致病之源,其中一个根本区别,就在于是否执着文字,能否根据不同根机对治,能否对症下药。对症施治,药到病除,则是妙方;执着于文字,则药复为病,不仅不能治好病,还会致病。
在顿悟、渐修圆融统一的基础上,宗密更侧重渐修,以此作为修道、得道的下手工夫。他说:“设实顿悟,终须渐修,莫如贫穷人,终日数他宝,自无半钱分。六祖大师云:“佛说一 切法,为度一切心。我无一切心,何须一切法”。今时人但将此语轻于听学,都不自观实无心否。若无心者,八风不能动也。设习气未尽,嗔念任运起时,无打骂仇他心;贪念任运起时,无营求令得心;见他荣盛时,无嫉妒求胜心。一切时中,于自己无忧饥冻心,无恐人轻贱心,乃至种种此等。亦各名为一切心也,此名修道。若得对违顺等境,都无贪嗔爱恶,此名得道。”(同上)要象六祖所说的那样,“无一切心”,没有长期的渐修是不可能的。能够不断地除去旧习气,无打骂仇恨他人之心,无营求令得之心,无嫉妒求胜心,无忧饥冻心, 无恐人轻贱心,“损之又损”,这就是修道;能够做到违境、顺境都无贪嗔爱恶之情,于一切都无所住而生其心,即是得道。宗密之所以强调渐修,完全是针对众生罪业深重、习气难尽而施设的,目的是使人心得到净化,使众生从根本上求得解脱。
总之,宗密对禅宗南北、顿渐之争的调和,其态度是十分鲜明的。他主张教有顿渐,人的根机有上中下之别;佛教的根本教义是不变的,而弘法的手段是随缘而变化的;顿悟离不开渐修,渐修才能达到顿悟;“先哲后俊各有所长,古圣今贤各有所利”;必须存其法,去其偏颇,以人就法,而不是以法就人。这些对于正确处理佛教(含禅宗)各派的争端,更全面地把 握佛法的真谛,更好接引不同根机的众生,使之走上解脱之道,都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如果说,中国佛教至今并没有衰亡,仍有其存在、发展的价值的话,那么,其中也就有宗密会通佛教各宗、扬长避短、发挥其综合优势的一分功劳。斐休《禅源诸诠集都序叙》说:“圭师 以如来三种教义,印禅宗三种法门,融瓶盘钗钏为一金,搅酥酪醍醐为一味,振纲领而举者 皆顺,据会要而来者趋……捧佛日而委曲回照,疑噎尽除;顺佛心而横亘大悲,穷劫蒙益” ,称赞他不愧为“会教之人”,“毕一代时教之能事”,充分肯定宗密会通佛教各宗、调和禅宗南北之争在历史上所起的积极作用,其评价是符合历史事实的,在今天看来,也是至当不移的。(待续)
《禅宗史上的南北之争及当今禅宗复兴之管见》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