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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密的洪州观▪P2

  ..续本文上一页的体现,都直接就是道。这个道,也就是真性,这涉及到更为根本的对真性的看法,真性作为本体,具有超越性的特征,没有任何具体的、有限性的特点,但又是一切具体事物的根源。从华严的观点来理解,真性是理,万法是事,理非事,而理是事的根本。洪州在此基础上,又理解为,事都能反映理,或者说,事本身就是理。因此,要体悟真性,直接从现象人手就可以了。真性体现在禅的生活中,人们的言语动作、各种情感表现,都直接就是真性,离此别无真性。此种观点,就是“性在作用”。洪州宗还提出证明,因为本体自身不能认识自己,必须通过其作用的显现来证明其意义,如同眼睛看不到自己,必须通过睹色视物来显示其意义。一切都是真性的体现,一切现象都直接就是真性自身,于是,一切皆真的结论就很自然了。这种理论,实际上是承认了现象界生活或现世生活的重要性,不是像一般宗教那样否定、厌离、批判现实生活,而是为其大唱赞歌,这是禅宗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从禅修(定)的角度看,洪州宗的修行方式也是慧能倡导的无修之修,但具体化为任运而修,什么叫任运

  牧童倒骑牛背上,任其自由漫步,船夫横卧轻舟中,听其顺流漂泊,都是任运的表现。任心运作,不加人为的限制和干预,是任运。不去刻意求一个善,也不去刻意除一个恶,佛教的基本价值取向是为善去恶,而依任运的原则,不必为善,不必除恶,这并不是说禅宗就讲视恶不除,见善不为,而是说,真性的体现,虽然从根本上讲是非善非恶,超越善恶的,而这种超越本身,就是一种善,大善,因此,在实际价值体现上,真性显现之处,就是善性、佛性体现之处。至于更具体的任运方式,则诸师各有特色,尽显其不同的个性,所谓宗风也常常体现于此,这也是洪州宗最为吸引人的地方。

  宗密的对洪州禅法的记录,对照后来流行的语录或灯录,应该说是大致准确的,比如讲到“性在作用”,即“起心动念,弹指、磬咳、扬眉,因所作所为,皆是佛性全体之用。”后世禅典有同样的记载,比如,传说国王问法于达摩的弟子波罗提,“王曰:性在何处

  答曰:性在作用。王曰:是何作用

  ……波罗提说偈曰:在胎为身,处世名人,要眼曰见,在耳曰闻,在鼻辨香,在口谈论,在手捉执,在足运奔。”这里对达摩禅法的解释,已经洪州化了。道一说,“着衣吃饭,言谈祗对,六根运用,一切施为,尽是法性。”黄檗希运则说,“性即是见,见即是性,不可以性更见性;闻即是性,不可以性更闻性。”于此同义。又讲“所见一色一尘,便合无边理性;举足下足,不离道场。”性在作用,正反映出洪州的看法。以性在作用为禅理的修行,其外在表现就是任运,黄檗说,“任运不拘,方名解脱。”临济义玄也这样说,“随缘消旧业。任运着衣裳。”②这种任运,又通过棒喝等作略来表达,即使在道一那里,也有踏、打、竖拂子、搊鼻、喝等,宗密从内心里是反对这类做法的。而任运其实是一种外在的方式,其内在的本意,是要讲一个无修,反对北宗的坐禅有修。

  宗密对洪州宗的批评

  宗密站在华严禅的立场,对洪州宗提出了最为详尽的批评,由此可以看出菏泽和洪州的严重对立,也可以看出如来禅和禅师禅的对立。宗密对洪州的批评,可以归纳为七点,一是指黑为珠,以事为理,二是任病,三是没有指示灵知,四是缺菩提义,五是阙拣辨迷悟倒正之用,六是不懂渐修,七是缺少方便。

  第一,关于指黑为珠。这涉及到一个比喻,是他在分析神秀的禅法时提出的。比如有一颗摩尼宝珠,清净圆明,没有一切差别色相,但却能够显现黑色等一切差别色相,色相有差别,而明珠的清净圆明之性不变。真心的不变和随缘,也是如此。宗密认为,洪州宗讲一切皆真,是把一切随缘之相都当成了真如本身,用摩尼宝珠和所显现之黑等颜色而喻之,是以黑为珠,其他种种色相,也都是珠;作为明珠本体的明性,却不能直接指示出来,不见明珠,“明珠之体,永不可见。欲得识者,即黑便是明珠。”从理事性相关系角度看,这是指事为理,以相为性。但是,道一本人还是反对以相为性的,他曾告诫,“不解返源,随名逐相”,就会生起种种迷情,造种种业,他要求返照自心。所谓任运,也有反对修之意。神秀讲一切皆妄,洪州讲一切皆真,洪州的真,本质上说,不是指现象之真,而是真性之真,只是说现象是真性的随缘之用。但是,宗密担心的是,洪州宗对万法不去不断,实际上是承认其合理性,如果是大德,当然区分得清楚明白,但是,并不人人都成大德,因此,这就容易造成流弊;比如洪州讲黑即是珠,“致令愚者的信此言,专记黑相,或认种种相为明珠,……但有明净之相,却不认之。”只看到现象,而不能认识真性。宗密对洪州批评的意义,表现之一也正是在这里,他特别指出,那些“愚者”,就是洪州后学,宗密在洪州法系中没有列出的一些其他禅僧,之所以没有列出,也含有对他们的批评之意,由于洪州引起的弊端之甚,都不屑于去提他们了。这种批评不是没有道理的,宗密从宗教发展的长期性角度,探讨其发展的模式,在洪州处于发展的高峰期,对其提出忠告,洪州的这种模式,内含着导致自身衰退的某些因素。比如说,容易使非上根众生走向狂禅而引起社会的反禅。

  第二,关于任病,宗密也是明确提出的,“四是任病。”洪州的修行特点是任运为修,从本质上看,是缺乏对真性的真实体悟,神秀是依“未彻”之悟而修,而洪州则是无悟而修。这一批评的理论依据是《圆觉经》,经中说:

  二者任病。若复有人作如是言:我等今者不断生死,不求涅槃,涅槃生死,无起灭念,任彼一切,随诸法性,欲求圆觉。彼圆觉性非任有故,说名为病。

  第三,关于没有指示灵知,是说洪州不懂灵知是心的本质。这是在《圆觉经大疏钞》中指出的洪州的缺点,在《禅门师资承袭图》中,则讲到洪州也讲灵觉鉴照,但灵觉鉴照与灵知也有区别的,在《禅源程序诸诠集都序》中,指出洪州也是同菏泽一样,直显心性的,只是指示心性的方式有别。基本的观点,还是没有像菏泽那样,直接讲一个灵灵知见之心。

  洪州的灵觉和鉴照,与菏泽的灵知,宗密特别作出了区分:

  一是通局之别。这是灵觉鉴照之智为局,灵知为通。宗密认为,洪州宗讲的心,是以能够灵觉鉴照为心,这是有局限性的,不通于一切状态下的精神世界,比如,“迷者不觉,愚者无智,心无记时,即不名鉴照等,岂同心体自然常知

  ”迷执之人,自然是不觉悟的。没有灵觉,愚痴之人,就没有智慧。心处在不善不恶、可善可恶的无记状态时,就没有鉴别照察的能力。所以,这种心是有局限的,只局于圣,只有圣人才有,所以称为圣智。而菏泽的灵知之心,一切有情众生都本来具足,无一遗漏,“愚智善恶,乃至禽兽,心性皆然,了了常知,异于木石。”通于凡圣及一切众生。

  二是真空与妙有之别。佛教有遣、显二门,真空、妙有二义。真空与妙有,华严宗法藏在其华严观中,提出了“摄境归心真空观”和“从心现境妙有观。”宗密在此依法藏之说,以真空描述现象的本质,从本原的角度论其空性,万法都由真心随缘而起,本性空幻,因而称为真空。又以妙有描述本原,从现象的角度显现本原之有,本原之心虽如同虚空,但能生灭万法,本原缘起的万法之有,言妙有。从教相的角度看,真空是遣除、否定万法的实有,显示其空,因而称其为遣教;妙有是显现真心的存在,因而称其为显教。洪州宗的缺点,是只讲真空而缺乏妙有义,只是遣教而非显教,“以拂迹为至极,但得遣教之意,真空之义,唯成其体,失于显教之意,妙有之义,阙其用也。”言下之意,菏泽是直接显示真心之知,此是妙有,是显教;在此基础上,揭示现象的本质,而言真空,而讲遣教。

  三是自性用和随缘用之别。宗密把心的作用区分为自性本用和随缘应用两类,自性用是唯一的,而随缘用有多种,在自性用的基础上而有随缘用。他用铜镜之明和铜镜的功能来说明,“铜之质是自性体,铜之明是自性用,明所现影,是随缘用。”菏泽宗既讲白性用,也讲随缘用。心体常寂,讲的是自性体,如同铜镜之铜质。寂而常知,是自性用,如同铜镜之明。寂知之心又能语言造作,缘起万法,是随缘用。洪州只讲随缘用,而不讲自性用,上文讲的“阙其用”,就是缺少自性用。实际上还是批评其不讲心体之知。

  四是比量和现量之别。量,指尽度,标准,认识的手段和方法。禅宗讲比量和现量两种认识形式,比量是通过推理进行认识,推理而得的知识;隔山见烟,必知有火,虽不见火,但这一推断不是虚妄的。现量是通过亲证而得的知识,不是推量。洪州宗只讲比量,不讲现量,因为此宗认为心体不可直接指示,而必须通过中介,以人能语言,能动作,作为心的存在证据,从人的言行中推得心的存在,这是推量。菏泽则直指心体,以知显现心,是现量。

  第四,关于缺菩提义,宗密批评洪州等宗“但言空寂无为等者,则阙菩提义也。”洪州讲心的空寂,以无生无灭、无相无为、无凡无圣、无是无非、不可证、不可说等特点论心,全不领会心是以知为本,知的存在,也有显示菩提的意义,知就是知菩提,知佛性,洪州所缺少的,正是成就菩提的根本理论和方法。

  第五,关于阙拣辨迷悟倒正之用。这是批评洪州宗实际缺乏分别人们是迷是悟、是颠倒是正途的有效方法,在菏泽宗,这是很清楚的,是迷是悟,虽然本源都是一心,但是心的迷悟之相,是完全相反的,迷不是悟,悟不是迷,“今洪州但言贪瞋戒定是一种,是佛性作用,阙于拣辨迷悟倒正之用。”实际的表现是在现象层面上将迷悟混而为一,不加区分。由此可以看出两种不同的宗教发展观,宗密坚持的是正统的佛教观,洪州关注的是宗教的吸引力。

  第六,关于不懂渐修。这是以顿悟渐修论为标准,批评洪州只讲任运无修,不讲渐修。而宗密则主张顿悟渐修。

  第七,关于缺少方便。这是在《圆觉经大疏钞》将这一点和保唐、牛头宗一起批评的,没有悟人的方便法门。

  禅界的回应

  对于宗密的这种禅宗观,在两宋禅界,批评者较多,因为洪州系在两宋的影响至大,这种反映是自然的。

  批评之一是对宗密禅法根本精神的否定,即对“寂知”的批评。黄檗曾对裴休说:“我此禅宗,从上相承已来,不曾教人求知求解。”因为道本身是不可说,不可描述的,道无方所,心也无方所。宗密把知看作是心的本质,在临济宗人看来,是对心的一种情解,一种限制,希运又批评说:“今时人只欲得多知多解,广求文义,唤作修行,不知多知多解,翻成壅塞。”这明显是针对宗密的禅风。慧能强调不思善不思恶,在无念的状态下体悟自己的本来面目,宗密的华严宗背景要求“思”,华严宗人在阐述其圆觉无碍论是,一再地讲“思之”、“思之”,这就不同于禅门的悟。宗密在此基础上,又突出知,此知被视为情解之知,自然要遭反对。另有一个原因,是没有说出来的,宗密的本知论,实际上是对慧能以来的本觉论的修证,慧能讲本觉,也讲本有智慧;宗密讲到本觉,却更热心,地证明知的理论,又借神会的知,以实现对本觉的修证,以此为批评洪州禅的标准。而洪州一系,都是沿着本觉的方向一路走下去的,他们一眼就可以看出本知论的目的何在,怎能允许对此的修证

  

  大慧宗杲是批评宗密最为卖力者之一,黄龙悟心曾批评宗密知为“知之一字,众祸之门。”宗呆又结合南泉普愿的观点,推崇悟心而贬抑神会、宗密:

  南泉道:道不属知,不属不知。圭峰谓之灵知,菏泽谓之知之一字,众妙之门。黄龙死心云:知之一字,众祸之门。要见圭峰、菏泽则易,要见死心则难。

  依宗呆的意思,悟心的批评意义深刻,一般人难以领会,而不像神会、宗密的观点那样浅显。当宗密强调知的时候,与其同时代的洪州马祖道一法嗣南泉普愿(748—834)就明确地反对知,指出“道不属知,不属不知。知是妄觉,不知是无记。”道本身是虚豁廓然的,不可在这个空寂体上再加—个知,这种观点正和宗密相反。

  为什么南宗人要反对知呢

  他们理解的知,就是知见情解,违背了禅的直下承当的原则,宗杲说:

  今时兄弟,知见情解多,须要记闲言长语来这里答,大似乎中握无价摩尼宝珠,被人问:尔手中是什么

  却放下,拈起一个土块。可杀痴!若恁么,参到驴年也不省。

  若未得个安乐处,一向求知见、觅解会,这般杂毒才入心,如油入面,永取不出。

  宗密的知本身,作为心的自性用,和佛性、圆觉都是同一层次的意义,其实并不等同于情解,但在临济宗人看来,宗密的禅法,充满了教门的特色,他对知的分析,对禅法的叙述,全是知解式的,这是对宗密禅风的整体性的批评,而只是以其知的观点作为代表罢了。

  批评之二是对其菏泽中心论的禅史观的批评,此以觉范惠洪(1071—1128)为代表,他的基本观点是:“密公所见唯菏泽,故诸师不问是非,例皆毁之。……密公之意,可以发千载一笑。”对宗密的评价全是负面的。宗密以马祖的禅法为即妄明真,以黑为珠,觉范认为,这不是洪州宗的宗旨,“即妄明真,方便语耳”。觉范的观点在此没有更多的展开,他只是断定宗密对洪州宗的理解,是将其方便法视为了究竟法,他觉得,像马祖这样的高僧,慧能都对其下过悬记,“汝足下出一马驹,踏杀天下人。”是有名的法主,其门下出来的高僧有南泉普愿、归宗智藏等,都精通三藏,对于真妄之论都十分明了,他们所服膺的师尊的禅法水平,怎么会只限于以黑为珠一类呢

  

  小 结

  宗密对洪州的研究,从学术的角度看,至少保存了较早的洪州思想基本记录,对于后人理解中唐时代的洪州宗是有重要意义的,至于他对洪州的观点,反映着他不同的宗教观,对于一个宗派的全面且可持续的发展,是有一定意义的,他提出的思路是,禅门之顿宗和渐门应该融合,禅门之禅和教门之教应当融合,佛教之教和儒道之教应该融合,他有一个宏观的宗教发展观。对于他的批评,不能仅局限于自宗一门来思考,而是要面对当时整个禅界、整个教禅相分的佛教界、整个以儒释道为代表的文化界、整个中国社会,特别是政治层面对于宗教的需要来思考。

  

《宗密的洪州观》全文阅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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