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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诗禅交涉--以唐诗为考察重心(萧丽华)▪P2

  ..续本文上一页看,禅可泛指佛家,也可特指宗,就修为内涵与方法来看,禅可指觉性(佛性)、禅那(静虑)、或禅定(三摩地)。达摩《血脉论》云:

   佛是西国语,此土云觉性。觉者,灵觉。应机接物,扬眉瞬目,运手动足,皆是自己灵觉之性。性即是心,心即是佛,佛即是道,道即是禅,禅之一字,非凡圣所测。

   《慧苑音义》卷上云:

   禅那,此云静虑,谓静心思虑也。

   简言之,禅原是禅那(Dhyana),起源於古印度瑜伽,後为佛教吸收发展,成为“思维修”,是修证觉性的方法,也就是戒定慧三学中的定学,六波罗密中的禅定。东汉安世高所译的《安般守意经》属小乘禅法,专主习禅入定(三摩地Samadhi),发展至大乘禅以菩萨行为主,我们统称之为佛教禅门。禅宗兴起後,禅特指不立文字,直指本心的“心地法门”,禅宗称之为“本地风光”“本来面目”,是人正心正念下的清明自性。北禅神秀系主“住心看净”,南禅慧能系主“定慧等持”“即心是佛”。不管各宗各派法门如何,禅是中国佛教基本精神,(注29)是心灵主体的超越解脱,是物我合一的方法与境界,与诗歌的本质是可以相汇通的。

   此外禅的不可言说性与诗的含蓄象徵性,也是诗禅可以相互借监的重要因素。禅是心性体悟上实修的功夫,不是言语现实可以表达的。特别是禅宗,号称“不立文字”,实因其超越语言概念和理性逻辑之故。所谓“说似一物则不中”“直是开口不得”(《古尊宿语录》卷四)就是因为实相真谛之不可言说性。因此世尊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摩诃迦叶可以会心,後世宗徒,借教悟宗只好透过象徵、譬喻、暗示的直观方法来提撕。

   诗的表达也需注意“含蓄不露”的特质。司空图《诗品》所谓“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卷二“含蓄”品)严羽《沧浪诗话》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诠”(卷三)姜白石《白石诗说》所谓“语贵含蓄。东坡云:言有尽而意无穷者,天下之至言也。”(卷三)杨仲弘《诗法家数》所谓“诗有内外意,内意欲尽其理,外意欲尽其象,内外意含蓄方妙。”(卷十三)凡此可以看出诗与语言文字之间不即不离的特性与禅相似。这是禅悟与诗法起了汇通作用的基础。

  

四、唐代诗禅交涉之一斑

  

  唐代是诗歌与佛教新变繁荣的时代。诗在六朝的发展下至唐代成熟而诸体均备,禅在各宗衍化下至唐代禅宗兴盛一花五叶,使此时期的佛教与诗歌有新的融合,高僧与文士有密切来往的关系。就禅僧方面来看,从晋代支遁、慧远的禅理诗开始,至唐代形成诗僧辈出的现象,由佛经翻译的偈颂到禅师颂古、示道的禅诗,以诗寓禅在唐代有了大步的发展。就文士方面来看,文人礼佛与方外僧徒过往频仍,诗作中多涉禅语、用禅典、示禅机,以禅入诗进而以禅喻诗等,也显见唐诗在诗歌创作与理论上的新发展。

   袁行霈〈诗与禅〉一文认为:“诗和禅的沟通表面看来似乎是双向的,其实主要是禅对诗的单向渗透。”(注30)然而由上所述,诗之象徵性有助示禅,多为禅师引借运用;禅之内涵可以开拓诗境,增补诗歌内涵与理论,已是唐人普遍的现象,因此论诗禅交涉仍应客观地双向讨论。本节拟以唐代诗坛四大重点为论,以见诗禅交涉之一斑。

  

(一)文士习禅之风潮

   佛教自东汉传入中国後,至唐代的几百年间,充份与中国儒道融合,成为中国文化的一部份。唐世佛教之盛,宗派之多,佛典繁浩,僧侣无数已是唐代士人生活中普遍存在的事实。早在初唐,宋之问贬衡阳就曾到韶州参谒六祖慧能,有〈自衡阳至韶州谒能禅师〉一诗。(注31)盛唐王维号称“诗佛”中岁好佛,宴坐蔬食,有〈能禅师碑〉一文,为研究慧能重要史料。(注32)裴休一生奉佛,公余之暇与僧人讲论佛理,曾迎黄檗希运禅师至州治的龙兴寺,有〈筠州黄檗山断际禅师传心法要〉一文。(注33)即使以道、儒著称的诗人李白、杜甫,也有习禅之举。李白有〈答湖州迦叶司马问白何人也〉一诗云:

   青莲居士谪仙人,酒肆藏名三十春。

   湖州司马何须问,金粟如来是後身。

   此诗虽为戏言,对湖州司马名迦叶的调侃,但自许青莲居士,用金粟如来维摩诘居士之典,也可以看出他受过佛教薰息。又如李白〈庐山东林寺夜怀〉一诗云:

   我寻青莲宇,独往谢城阙,霖清东林钟,

   水白虎溪月,天香生虚空,天乐鸣不歇,

   宴坐寂不动,大千入毫发,湛然冥真心,

   旷劫断出没。

   此诗《唐宋诗醇》卷八指为描写寂静胜境之佳作,(注34)除圆熟运用佛典外,李白对佛理的认识应为不浅。李白集中涉禅之作不在少数〈赠宣州灵源寺仲浚公〉云:“观心同水月,解领得明珠”、〈同族侄评事黯游昌禅师山池二首〉云:“花将色不染,水与心俱闲,一坐度小劫,观空天地间”,都是禅语禅机之作。杜甫对佛教的领会早已有学者论及(注35),他在天宝十四载所作的〈夜听许十一诵诗〉曾云:“余亦师粲、可,心犹缚禅寂。”晚年〈秋日夔府咏怀〉又云:“心许双峰寺,门求七祖禅。”七祖指的是北宋普寂,可见杜甫对佛教心向往之。至如中晚唐,元、白、韩、柳、刘禹锡、贾岛、姚合、李商隐、温庭筠,没有不涉及禅学的。即使以斥佛老为已任的韩愈,在交游方面也有不少僧友,如景常、元惠、文畅、广宣、高闲等等,但晚年与大颠和尚往来,〈与大颠书〉云:“所示广大深迥,非造次可喻”,(注36)显然也有对佛理肯定的时候。柳宗元中年亲佛,〈送选人赴中丞叔父召序〉却自云:“自幼学佛,求其道,积三十年”,与石头希迁、马祖道一弟子往来有年,〈送僧浩初序〉是他与韩愈论佛,舍世道求浮图的宣言。(注37)刘禹锡早岁曾拜名僧皎然和灵澈为师,中岁与僧元,浩初、惟良等往来,现存《刘宾客文集》中至少有与僧人往来诗廿余首。(注38)白居易对佛教的濡染既多且杂,他自称“栖心释氏,通学小中大乘法。”(〈醉吟先生传〉)孙昌武考察南宗马祖道一系的“洪州禅”对他影响尤深。(注39)此外,陈允吉有〈李贺与楞伽经〉、平野显照有〈李商隐的文学与佛教〉,(注40)都可以看出中晚唐诗人与佛学的关系。何林天〈唐诗的繁荣与佛学思想对唐代文学的影响〉一文指出:“初唐四杰中的王勃精通佛典,……杨写过〈盂兰盆赋〉。……梁肃是天台宗义学大师。王维是禅宗神会禅师的弟子。……杜甫的主导思想是儒,但也掺杂了佛道思想。……白居易晚年是香山居士,中晚唐的许多文人是披著架裟的文人。……韦应物任苏州刺史时,日常生活是焚香、扫地而坐,与皎然唱和为友。刘禹锡信仰禅宗。贾岛本来是僧人,名无本,後来还俗。李商隐的诗中大量引用佛典。……”(注41)这段文字正好可以鸟瞰唐代诗坛,见诗人习禅的普遍性。

  

(二)以禅入诗的实践

   由於唐代文士普遍有习禅风气,因此以禅语、禅、禅典入诗的情况相当多,这种以禅学内涵或语言入诗的情形,後人统称之为以禅入诗。(注42)唐代以禅入诗的作品无法胜数,我们只能简分用禅语、写禅趣两方面略略考察之。《本事诗》中有一则故事,记载白居易为苏州刺史时,张祜来访,白居易一见面突然说:“久钦籍,尝记得君款头诗”,张祜不解,白居易又说:“『鸳鸯钿带抛何处,孔雀罗衫付阿谁?』非款头何邪?”张祜笑了笑说:“祜亦尝记得舍人目连变。……『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非目连变何邪?”(注43)从这几句玩笑对答中我们可以看出白居易〈长恨歌〉援自目连变的文字,张祜若非熟谙佛典资料,也不见得指陈得出。

   盛唐中王维与中书舍人苑咸友善,曾赠诗表达对苑咸佛学修养与精通梵文的称叹说:“莲花法藏心悬悟,贝叶经书手自书,楚辞共许胜扬马,梵字何人辨鲁鱼。”苑咸答诗说:“应同罗汉无名欲,故作冯唐老岁年。”(注44)这一唱一酬中,王维美誉苑咸“莲花法藏”之悟,苑咸推许王维如罗汉离欲,可以看出唐代文士往来唱酬中,随手拈来都是佛家语。

   打开《全唐诗》,诗中用禅语的诗例信手可得,如

   岑参〈出关经华严寺访华公〉诗:

   欲去恋双树,何由穷一乘。

   元稹〈悟禅三首寄胡果〉:

   手病宜多宴坐,贫似少攀缘。

   白居易〈在家出家〉:

   中宵入定跏趺坐,女唤妻呼多不应。

   杜甫〈谒文公上方〉:

   愿闻第一义,回向心地初。

   房融〈谪南海过始兴广胜寺果上人房〉:

   方烧三界火,遽洗六情尘。

   (注45)以上诸例,不论诗人本身有否禅机,在语文上明显都是借用禅语“双树”、“一乘”、“宴坐”、“攀缘”、“跏趺坐”、“第一义”、“心地初”、“三界火”、“六情尘”等等。禅宗发越後,禅学是士人熟习之内容,随手拈掇禅语入诗,或撷引禅典,已是习常之事,即以诗圣杜甫亦於一诗中数用禅典禅语,如

   〈望牛头山〉诗:

   牛头见鹤林,梯径绕幽林。春色浮山外,天河宿殿阴。传灯无白日,布地有黄金。休作狂歌老,回看不住心。

   此中用景德“传灯”录记载之“牛头”法融禅师“鹤林”寺,并涉及“天河”、“黄金”为地的净土、“不住心”念佛的禅理等等佛典语词,可以看出唐人广泛汲取佛典语言入诗的现象。

   以禅入诗粗者用禅语,精者入禅机,诗人随习禅工夫高下,境界参差,展露的自性风光自有不同。入禅之作,都寄禅理、涉禅□,很能突显出禅门心性的风光与趣味。王维诗是唐代诗人中最能传达出禅悟的过程、体验与境界者,这已是历来诗家公认的,(注46)其他唐代诗人亦不乏禅机之作。如王维〈夏日过青龙寺谒操禅师〉云:

   龙锺一老翁,徐步谒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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