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释尊略传
第一节 出家前之释尊
释迦牟尼佛之传记,零落难详。即其仅见于记述者,又多传说互异,且杂以表象之辞。欲取舍以得精确之佛传,实非今日所能也。今但取近于史实者叙之,用以仿佛此圣者之化迹而已。
「释迦」训「能」,为种族之名。「牟尼」训「寂默」,乃圣者之德。合言之为「能寂」,所以尊释迦族中之圣者也。
释迦族,旧传雅利安人,出名王甘蔗之后。初居印度河侧,东下立国于雪山之麓,即释种所自起。甘蔗王族出瞿昙(即乔达摩)仙之后,因以瞿昙为氏云。然以近人之考证,颇不以此说为然,而以释种为黄色之蒙古人种。
玄奘『西域记』,谓迦毗罗卫以外之释族,凡四国:一、梵衍那国,在雪山 [P14] 中,即今兴都库斯山脉之西部。二、呬摩呾罗(雪山下)国,在巴达克山南。三、商弥国,在葱岭西南境,与印度、阿富汗接壤。四、乌仗那,在今印度西北边省之北部,其故都直逼葱岭下。此四国悉非雅利安人也。
『杂阿含经』载:释尊尝入婆罗门家,被呵为「领群特」,且拒其入室。使释尊而为雅利安人,则不当如此。舍卫国之波斯匿王,雅利安人,而释种拒不与婚嫁,其种族之不同,固灼然可见。从地理之分布而考之,则可见其为山岳民族而南望大陆者。释族以孔武有力称;其东邻拘尸那,称力士生地。迦毗罗卫之释族,盖雪山中之游牧民族,卜居平地而渐农业化者。
自葱岭东来,沿喜马拉雅山分布之居民,如西藏、尼泊尔、不丹,及(印度)阿萨密省,悉为黄种。释族非雅利安系,其为黄种无疑也。毗舍离民族为离车子,摩竭陀与之通婚嫁。玄奘传尼泊尔为离车子。毗舍离跋耆比丘,以「佛出波夷那」为言,疑释种同此(1)。
释族所住地,在恒河支流罗泊提河东北,面积约三百二十方里,有卢毗尼河 [P15] 贯其间,遂分十家,各主一城。位卢毗尼河西北之迦毗罗卫城,即释尊父王之治地也。迦毗罗卫,即今之毕拍啰婆,在尼泊尔南境。佛元二干二百八十六年一月,Peppe/于其地掘得释迦族供养释尊灵骨之石瓶,地当北纬二十七度三十七分,东经八十三度八分,与法显所述之迦毗罗卫正合,因得定释尊之故乡焉。
卢毗尼河之东有拘利城,与迦毗罗卫自昔通婚嫁。释尊父王输头陀那,娶拘利城主阿!2鲳释迦之二女,摩耶及波阇波提为妃。摩耶夫人四十四岁时,梦白象入胎而有妊。翌年,分娩期近,乃从俗归宁。途经岚毗尼园,少憩,遂诞生太子于无忧树(或作娑罗树、钵罗叉树)下。园去迦毗罗卫东四十里,为拘利城主善觉妃岚毗尼之别墅,在今尼泊尔之兰冥帝,时距今二干四百零九年前之四月八日日出时也。
释尊系出名门,色相端严,有异常儿,识者知其不凡,咸谓在家当为轮王,出家必成一切智,因赐以悉达多(义成)之名。太子生七日,母摩耶命终,由姨母波阇波提代育之。年七岁,就傅。依名学者毗奢密多罗,受吠陀及五明论;次 [P16] 依羼提提婆,受兵法及武术。学不数年,靡不精达。乃于十五岁时,父王为其举行灌顶大典,立为太子。太子处储位之尊,享王家物质之乐,而常若不惬于怀。父王因为其完婚,纳善觉女耶输陀罗为妃。辟三时殿,益五欲之乐以娱之。孰知太子之别有会心,如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欤!
第二节 出家
太子于二十九岁之十二月八日中夜(或云十九岁,二十五岁),舍父母妻儿臣民,偕侍者车匿,悄然离城去。至跋伽婆仙人所住林中,剃须发,服僧伽梨,遣车匿还报。父王大惊,遣使召之,不得,因留憍陈如、跋提、跋波、摩诃男、阿说示以侍之。
释尊出家之动机,即佛教化世目的之所在,此应略事分疏之,以见佛意。雅利安民族之初移殖于五河地方也,勇敢善战,夷旧住民族而奴役之,阶级之制由此兴。政治无专政苛敛,选举或世袭,以家族为中心,而组成一族一族之小国。 [P17] 宗教则崇拜自然,未闻出世解脱之谈,此佛元前六世纪事也。
此后,沿恒河东下,入于丰沃之平原,农业勃兴,文化大启,婆罗门学者创四姓之说,视为有神圣不可逾越之限制:婆罗门为专责宗教之祭师,剎帝利为独占军政之武士,吠舍为业农工商之平民;此三皆为雅利安人,同有诵吠陀而祭神之权利,且可依宗教而得新生命。第四首陀罗族,即被征服者,但以劳力供贱役,无祭神重生之权也。时宗教之仪式、制度及神学,灿然大备,烦琐思辨而融以神秘之咒术。所谓「吠陀天启」「祭祀万能」「婆罗门至上」之婆罗门教三纲,即于此时确立之。
迨佛元前二、三世纪中,政治与宗教,俱有显著之变迁。祭祀万能已不能餍足人意,穷理尽性以求彻底解脱之风,因「森林书」、「优波尼沙昙」之出而日盛。厌世出家修行,以达神我之解脱,蔚为一时风尚焉。婆罗门之教权,虽仍有人为之支持发扬,然以拘于传承形式,严阶级、重祭祀,已不足适应时代。兼之,婆罗门恃宗教而营家族之生活,白日趋于腐化,杂以神秘咒术,乃益泛滥而不 [P18] 可收拾。有心之士,慨然而起,否认吠陀,反抗婆罗门之学派是也。然思想一旦解放,即陷于混乱之局:或否认道德之价值;或创自然之说;或作残酷之苦行;或修枯寂之禅定;或作诡辩论;或倡导唯物,追求现世五欲之乐。旧说弊而新学罔,安得一切智者以正之!以言政治,自雅利安民族东移恒河流域以来,东方被征服民族,受吠陀文化之启发而次第兴起。王位多世袭,不复选举,养兵固位,既为同族兼并之战,又为反雅利安族之争,摩竭陀与憍萨罗之对立,其著者也。群雄分立,相为争伐,东方新兴民族之势力,且骎骎驾雅利安族而上之。然世乱时荒,民不堪命矣!安得一施仁政,统一阎浮,跻人民于盛世之轮王哉!不作转轮王,即为一切智者,释种以之期待释尊者,实时代之公意也。
时代之政教趋势既明,可以进论释尊出家之动机矣。传说父王曾偕太子出游,并观耕焉。田间作人赤体辛勤事耕垦,形容枯瘠,日炙汗流,并困乏饥渴而不得息。犁牛困顿,备受鞭策羁勒之苦;犁场土!2椎之下,悉有虫出,鸟雀飞来竞食之。太子有感于农奴贫病,众生相残之苦,悲心油然而生,因移坐阎浮树下,寂 [P19] 然而思所以救济之道,隐萌出家之志。此释尊入道之初心,社会救济与生死解脱,实兼而有之。复有说焉:太子尝游观四门,历见老、病、死苦,及见出家安乐而日增其厌世出家之心。此不必视为事实,要为熟闻尘世可厌,解脱为乐而出家。游观云云,特象征其内心之感悟而已!
传说出家之动机止于此,吾尝于迦毗罗卫之国政,若有所见焉。迦毗罗卫地不满百里,受憍萨罗国之控制而非其种族。憍萨罗国王征妃于释种,释种不愿为异族之婚,而又莫敢与抗。国小,地僻,处兼并之世,强邻虎视,亦难以图存矣。当佛之世,即为憍萨罗所灭,其明证也。末利夫人信佛,波斯匿王犹多憎嫌之辞(与侨萨罗争霸之摩竭陀王频毗娑罗,则有愿分国与释尊并治之说,颇可玩味)。释尊其有感于国族之苦乎!不为转轮王,则为一切智人,二者不相兼而不相悖。舍无可为之故国,谋生死之解脱,兼求淑世善生之道,释尊毅然成行矣。
释尊忘世为道,日以求道为务。尝南行参访于毗舍离城北之阿罗逻迦蓝,彼以超越一切有,而住无所有之定境为解脱。释尊以为未尽,去访郁头蓝弗于王舍 [P20] 城外森林中,彼以非想非非想为涅槃,即泯「想」、「非想」之差别,而住于平等寂静之知见。释尊知其法之未尽,又舍之行,止于盘荼婆山。入王舍城乞食,频毗娑罗王见之,力劝返俗,释尊谢却之。王因以若成道者,愿先见度为请。释尊往优娄频罗聚落之苦行林,与苦行者为伍,备尝辛苦,精进不为不至,而终无所获。因悟苦行之非计,翻然改图,欲于定中观察以得之。先趋尼连禅河,解衣入浴;受牧女善生乳糜之供,色力乃渐复。憍陈如等五人见之,谓为退失,心生诽谤,舍之而去波罗奈。释尊乃独行,于伽耶山之毕波罗树下,敷吉祥草,跏趺而坐,以「不成正觉,不起此座」为誓。时出家来已六年矣(或云十二年)。
第三节 成正觉
释尊以大悲大智大精进力,宴坐禅思者凡四十九日,破魔障,得三明,于二月八日明星现时,廓然圆悟而成正觉,因得佛陀之名。今印度之巴特拿城南七十里,有伽耶城;距伽耶城八里,有佛陀伽耶,即释尊成道处也。其所坐之毕波罗 [P21] 树,因释尊悟道其下,遂称之为菩提树,今尚存。
成正觉云者,简言之,即正觉世间之实相,智明成就而生死永寂。佛陀追述悟道之经过,不外正觉缘起之生灭。释尊尝以「我说缘起」示异于外道,持此以为佛法之特质可也。生死大苦,由业力而轮回不息,为印度学者之共信。然一及大我、小我、本体、现象之说,则莫不陷于矛盾。彼辈探宇宙之本元而立「梵」,探个人之主体而立「我」,又从而融合之。然一之则一解脱而一切解脱,异之则梵、我一体之说不合。其说现象也,谓自本净之梵我,起迷妄苦迫之世间。无论其解说为如形之与影,如水之与波,或如父之与子,然以本净为迷妄之因,终无以自圆其矛盾。若以迷妄与净我,同为无始之存在,则陷入二元,失其本宗矣。使果为二元也,真、妄又如何联系而构成流转?真我曾无所异,又如何离妄而独存?释尊正觉缘起,知其病根在「真我」,既无「我」为宇宙之本元,亦无「我」为轮回之主体,世间唯是惑、业、苦缘起之钩锁。即缘起以达无我,乃彻见生死之实相而解脱。成正觉者,此也。 [P22]
释尊菩提树下之正观,以为吾人有身心演变之老、病、死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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