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印度佛教的兴起,发展又衰落,正如人的一生,自童真、少壮而衰老。童真,充满了活力,(纯真)是可称赞的,但童真而进入壮年,不是更有意义吗!壮年而不知珍摄,转眼衰老了。老年经验多,知识丰富,表示成熟吗!也可能表示接近衰亡。所以我不说愈古愈真,更不同情于愈后、愈圆满、愈究竟的见解。
六、佛法不只是理论,不只是修证就好了。理论与修证,都应以表现于实际事行(对人对事)来衡量。说大乘教,修小乘行;索隐行怪:正表示了理论与修证上的偏差。
七、我是中国佛教徒。中国佛法源于印度,适应(当时的)中国文化而自成体系。佛法,应求佛法的真实以为遵循,所以尊重中国佛教,而更(着 )重印度佛教(并不是说印度来的样样好)。我不属于宗派徒裔,也不为 [P54] 民族情感所拘蔽。
八、治佛教史,应理解过去的真实情况,记取过去的兴衰教训。佛法的信仰者,不应该珍惜过去的光荣,而对导致衰落的内在因素,惩前毖后吗?焉能作为无关于自己的研究,而徒供庋藏参考呢」!
我的修学佛法,为了把握纯正的佛法。从流传的佛典中去探求,只是为了理解佛法;理解佛法的重点发展及方便适应所引起的反面作用,经怎样的过程,而到达一百八十度的转化。如从人间成佛而演进到天上成佛;从因缘所生而到达非因缘有;从无我而到达真常大我;从离欲梵行得解脱而转为从欲乐中成佛;从菩萨无量亿劫在生死中,演变为即身成佛;从不为自己而利益众生,到为了自己求法成佛,不妨建立在众生苦难之上(如弥勒惹巴为了求法成佛,不妨以邪术降雹,毁灭一村的人、畜及庄稼)。这种转化,就是佛法在现实世间中的转化。泛神化(低级宗教「万物有灵论」的改装)的佛法,不能蒙蔽我的理智,决定要通过人间的佛教史实而加以抉择。这一基本见解,希望深究法义与精进持行者,能予 [P55] 以考虑!确认佛法的衰落,与演化中的神化、俗化有关,那末应从传统束缚,神秘催眠状态中,振作起来,为纯正的佛法而努力!
五 世界佛学与华译圣典
我着重印度佛教,但目前的印度,说不上有佛教,只剩少许佛教的遗迹。然现存于世间的,如锡兰为主的巴利语系,我国内地为主的华文系,西藏为主的藏文系,根本的圣典,都是从印度来的,也就是印度佛教。我只识中国字,与印度佛教有关的梵、巴、藏文,一字不识;在探究的历程中,每自感福薄。在四川时,法尊法师译出部分的藏文教典(藏文著作的为主),我是非常钦佩的。最近,华宇出版社拟出版『世界佛学名著译丛』,我认为:「无疑的将使中国佛学界,能扩大研究的视野,增进研究的方法。特别是梵、巴、藏文──有关国际佛学语文的重视与学习,能引导国内的佛学研究,进入世界佛学研究的领域」!研究的绩效,要渐渐的累积而成,是不能速成的。最好,能养成梵、巴、藏文的学者, [P56] 将巴、藏及少数梵文圣典,译成华文,从根本上扩大我们研究的领域。佛法是要依赖语文而传的,但语文只是工具,通语文的未必就能通佛法。修学有关佛教的语文,应发心为佛法而学。经语文而深入巴、藏、梵文佛典的佛法,才能完满的传译出来,便利我们这些不通外语的人。
印度的佛教,可以分为三期,依内容来说:一、「佛法」;二、「大乘佛法」;三、「秘密大乘佛法」。从印度而流传世界的,不出此三类。现在流行于锡、缅、泰,被称为「南传」的巴利语系,是「佛法」中的一派──赤铜鍱部。传入西藏的藏文系,主要是「秘密大乘佛法」。传入中国的,中国所宏通的,以「大乘佛法」为主。中国所传的华文圣典,当然不及梵文与巴利语(印度语文)原典,也不及藏译(藏文是仿梵文造的)的接近原典。然源出印度的一切佛教,如作史的论究,理解其发展与演化的历程,华文所译圣典,却有独到的、不可忽视的价值,而不是巴、藏、梵文圣典所可及的!四十一年,曾写『华译圣典在世界佛教中的地位』,就是说明这一点。 [P57]
中国佛教是以中期的「大乘佛法」为主的,但中国佛教,经历了近千年的长期翻译,内容实包含了三期的圣典。分别来说:初期的「佛法」──经律论三藏,译有各部派所传的教典;数量与内容,都非常丰富,最适宜于作比较的研究。有些经律论,多少露出了接近「大乘佛法」的端倪。藏译所传的初期「佛法」,少而又少;巴利圣典很完整,但只是一家之学。在研究上,特别是佛教史的研究上──圣典的集成;「佛法」演进到「大乘佛法」,华文的「佛法」圣典,有他独有的价值。说到「大乘佛法」,巴利三藏中是没有的。藏译的大乘经论,也还丰富(有些是从华文转译过去的)。特别是晚期的大乘论──后期的中观学,『现观庄严论』等,是华文所没有的。藏译于西元七世纪开始,广译于八世纪中,这还是「前传」。(现存的少部分梵典,也是七世纪以后的写本)。华译的大乘经论,自西元二世纪起,特别是(五世纪初)罗什及以前的译本,或多或少的与后起的不同;梵本原是在不断修正补充中的。西藏所传的「大乘佛法」,代表「秘密大乘佛法」时期的大乘。「华文的种种异译,一概保持他的不同面目,不像 [P58] 藏文系的不断修正,使顺于后起的。所以从华文圣典研求起来,可以明了大部大乘教典的次第增编过程,可以了解西方原本先后的每有不同。这不但不致于偏执,而次第的演变,也可以由此了解」。说到后期的「秘密大乘佛法」,华文所译的,已有「事部」(杂密)、「行部」(『大日经』)、「瑜伽部」(『金刚顶经』),并传入了日本。而「无上瑜伽部」,为日本学者称为「左道(即邪道)密教」的,在赵宋时代,已有部分的译出,但不及西藏多多了!我国所没有的巴、藏、梵典,希望能渐渐译出;世界佛学者的研究成果,也希望有人能多多介绍。不过,华译圣典有其独到的价值,作为中国的佛弟子,应该好好的尊重他!
近百余年来,国家多难,佛教多难,这是五十岁以下的,现住台湾的佛弟子所不能想象的。在世界佛学研究中,我们的成绩等于零,这也是重要的因素之一。国家民族多难,受到外来文化的冲击,佛教衰落了,连华文圣典也不受人重视了(听说日本有译华文圣典为英文的计划)!从前,日本佛教是从中国传去的,有关佛法的写作,多用华文。现代的日本佛教学者,多数不会华文,而将心力用 [P59] 在巴、藏、梵文方面。在这一风气中,中国佛弟子应不忘自己,在通晓华文圣典的基础上,修学巴、藏、梵文的佛法。虽然负担是沉重的,而意义却是伟大的!佛法的研究,最近似乎有些新的形势,研究风气有了新的开始。研究者能为佛法而研究,为佛法的纯净而研究,这才是有价值的研究!
六 结语
末了,以三点感想来作为结束。
一、我怀念虚大师:他不但启发了我的思想,又成全了我可以修学的环境。在一般寺院中,想专心修学佛法,那是不可能的。我出家以来,住厦门闽南佛学院,武昌世苑图书馆,四川汉藏教理院,奉化雪窦寺,都是与大师有关的地方(李子宽邀我到台湾来,也还是与大师的一点关系)。在这些地方,都能安心的住着。病了就休息,好些就自修或者讲说。没有杂事相累,这实在是我最殊胜的助缘,才能达成我修学佛法的志愿。 [P60]
二、我有点孤独:从修学佛法以来,除与法尊法师及演培、妙钦等,有些共同修学之乐。但对我修学佛法的本意,能知道而同愿同行的,非常难得!这也许是我的不合时宜,怪别人不得。不过,孤独也不是坏事,佛不是赞叹「独住」吗?每日在圣典的阅览中,正法的思惟中,如与古昔圣贤为伍。让我在法喜怡悦中孤独下去罢!
三、我不再怅惘:修学没有成就,对佛教没有帮助,而身体已衰老了。但这是不值得怅惘的,十七年前就说过:「世间,有限的一生,本就是不了了之的。本着精卫衔石的精神,做到那里,那里就是完成,又何必瞻前顾后呢!佛法,佛法的研究、复兴,原不是一人的事,一天的事」(『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序』)。 [P61]
《华雨集第五册 一、游心法海六十年》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