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人所想象,贪求五味而起不平等心。
试听长者如何说法:「迦叶!为不食故,应行乞食;为坏和合相故,应取揣食;为不受故,应受彼食……如是食者,非有烦恼,非离烦恼;非入定意,非起定意;非住世间,非住涅槃。」对须菩提说:「若能于食等者,诸法亦等;诸法等者,于食亦等。如是行乞,乃可取食。若须菩提!不断淫、怒、痴,亦不与俱;不坏于身,而随一相;不灭痴爱,起于解脱;以五逆相而得解脱,亦不解、不缚;不见四谛,非不见谛;非得果,非不得果;非凡夫,非离凡夫法;非圣人,非不圣人;虽成就一切法,而离诸法相,乃可取食。」解空第一的大阿罗汉,「闻此茫然,不识是何言,不知以何答,便置钵欲出其舍。」这一钵饭真不好吃,为了吃一口饭,被长篇大论教训一番,真是倒尽味口!其实,深明「见缘起即见法,见法即见佛」的须菩提尊者,通达缘起,缘起即性空,这番道理他不可能不懂,说他茫然无知,哑口无言,不过为弹斥声闻,高扬大乘而已。
其次,说法第一的富楼那,以「我念声闻,不观人根,不应说法」的理由,不够资格前往探病。当尊者在大林中一树下,为诸新学比丘说法时,被长者逮到毛病:「唯!富楼那!先当入定,观此人心,然后说法,无以秽食,置于宝器。当知是比丘心之所念,无以琉璃同彼水精。汝不能知众生根源,无得发起以小乘法,彼自无疮,勿伤之也。欲行大道,莫示小径;无以大海,内于牛迹;无以日光,等彼萤火。」原来这一班新学比丘,宿世曾发大乘心,行菩提大道的,今富楼那为说声闻佛法,等于把秽食放在宝器。不客气地说,「小乘智慧微浅,犹如盲人」!没想到说法第一的尊者,在维摩诘的眼中,就像瞎子一般,说法利人天,简直是盲导众生,一盲引众盲,大家一起落火坑。声闻圣者的身价,如何与大乘菩萨相比!天地悬殊,不可以道里计也。
接着,轮到摩诃迦旃延,还是不堪任前往问疾。被佛陀及其弟子公认的论议第一、辩才无碍、众所知识的大阿罗汉,今又栽于在家居士手下。尊者敷演无常、苦、空、无我、寂灭义,维摩长者一一给予否定,而赋与新义:「诸法毕竟不生不灭,是无常义;五受阴通达空无所起,是苦义;诸法究竟无所有,是空义;于我、无我而不二,是无我义;法本不然,今则无灭,是寂灭义。」无常、苦、空、无我系声闻与大乘的根本思想,从佛陀时代的原始佛教,发展为部派佛教、初期大乘佛教,乃至晚期秘密大乘佛教,对佛陀的根本教义,随着时空的演变,为了众生根性的适应,而作种种方便的诠释。维摩诘的解说,显然是后起的大乘思想,在声闻佛法中,并无如是说。什么是无常、苦、空、无我?迦旃延尊者的论议,记载于阿含圣典里。维摩诘的知见,代表方等大乘的思想,等于是以今非古,用后期菩萨道非议原始的声闻佛法,明眼者一看便知。
其次,维摩诘非难天眼第一的阿那律尊者:「唯!阿那律!天眼所见,为作相耶?无作相耶?假使作相,则与外道五通等;若无作相,即是无为,不应有见。」这等于金刚般若经所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卖点心的老婆婆难问青龙钞的作者:既然三心不可得,汝今欲点何心?天眼是有为,抑或无为?有为即世间法,外道也能得;若是无为,即无所见。有为无为,世间出世间,为同为异?大乘说,即有为是无为,即世间而出世间;生死与涅槃,无二无别。当然也是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但如以此诽拨声闻佛法,难问阿那律的:「吾见此释迦牟尼佛土,三千大千世界,如观掌中庵摩勒果」,显然有欠公允。
其次,释尊又点名持律第一的优波离:「汝行诣维摩诘问疾」。理由是:曾经有两位比丘,自以为犯了根本重戒,一犯杀生戒,一犯淫戒。尊者查明真相,了解实况后,依佛制戒律,为两位比丘如法解说。不意此时维摩诘来到现场,直斥言:「唯!优波离!无重增此二比丘罪,当直除灭,勿扰其心。所以者何?彼罪性不在内,不在外,不在中间。如佛所说,心垢故众生垢,心净故众生净。心亦不在内,不在外,不在中间;如其心然,罪垢亦然,诸法亦然,不出于如。」末了,尊者赞叹居士:「自舍如来,未有声闻及菩萨能制其乐说之辩,其智慧明达为若此也。」诚然,所作已办,不受后有的声闻阿罗汉,不比口若悬河,雄辩滔滔的菩萨居士。正如现代的僧青年,知识丰富,辩才无碍;耆年上座,德智兼备的老僧,自叹不如。但经文以佛世的声闻,赞仰后期的菩萨,时代的前后,思想的变迁,不免令人有不沦不类、张冠李戴之感!
经律论三藏,诠释戒定慧三学,经论可以自由发挥,随个人理解的程度,或宗派的偏好,只要不违如来法印,尽可称性而谈。但是戒律的问题,戒相、戒体,开遮持犯,止持作持,如国家法律条文,事相分明,不能随心所欲,高谈阔论,违反戒律明文。尤其佛世时代,一味的佛教,对佛制的戒法,弟子们都在戒和同遵的原则下,共住共修,不会有异议的。
忏悔法,有作法忏、取相忏与实相忏的三种。声闻佛法所用的是作法忏,这是维持大众和合共住的法制,也是个人出罪恢复清净的正道。假如在僧团中有人犯罪,同参令其在大众前忏悔,而他根据维摩诘的说辞:「罪性不在内,不在外,不在中间。」尽虚空,遍法界,觅罪性无所有;罪不罪不可得,究竟如何忏罪?我人当知,佛法事理双明,执事废理固不可,执理废事,问题更严重。三宝性空,如禅宗说:「佛也无,法也无,达摩是个老臊胡。」那么作为佛弟子,还要不要恭敬三宝?犹如:「唯心净土,自性弥陀」,就不需要念佛修净土吗?业果本空,未悟无生,未出三界,因缘果报还是逃不掉的。
释尊另命密行第一的罗侯罗去问候维摩长者的病,仍然如前诸大弟子无意前往。罗侯罗尊者应毗耶离诸长者子的请问:「汝佛之子,舍转轮王位出家为道,其出家者,有何等利?」维摩不满意他的说法,而提出自己高明的见解:「无利、无功德,是为出家。有为法者,可说有利有功德;夫出家者,为无为法;无为法中,无利无功德。」乃至说:「汝等便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是即出家,是即(受)具足(戒)。」
出家功德如何?中国佛教受儒家孝道的影响,劝人舍子出家:「一子出家,九祖超升」。因出家修梵行,弘法利生,成等正觉,即能救度累世恩亲,乃至无量众生解脱苦海,超升净土。『出家功德经』说:「有人杀三千世界众生,有人救之得脱;有人挑三千世界眼,有人治之得差;其出家福,多彼救治(比救脱三千世界众生,医治三千世界众生眼之功德还殊胜)。」中阿含经说:「居家至狭,尘劳之处;出家学道,发露广大。我今在家,为锁所锁,不得尽形寿修诸梵行。我宁可舍少财物及多财物,舍少亲族及多亲族,剃除须发,着袈裟衣,至信舍家,无家学道。」又经云:「孔雀虽有色严身,不如鸿雁能高飞;在家虽有富贵乐,不如出家功德深。」声闻佛法如是说,大乘佛法兴起,为了佛教的普及,不再强调传统的出家功德,而把出家的意义加以深化与广化,达到在家与出家的统一。如印公导师说:「出家的社会意义,是私欲占有制的否定,而无我公有的新社会,当时还不能为一般所了解,只能行于出家的僧团中,戒律是禁止白衣旁听的。但彻见佛法深义的学者,不能不倾向于利他的社会和乐。菩萨入世利他的展开,即是完成这出家的真义,做到在家与出家的统一。这是入世,不是恋世,是否定私有的旧社会,而走向公共的和乐的新社会。同样的,一般人的自他和乐,道德或政法,基于私欲的占有制,这仅能维持不大完善的和乐。声闻者发现自我私欲的罪恶根源,于是从自他和乐而向自心净化的德行。然而净化自心,不但是为了自心净化,因为这才能从离欲无执的合理行为中,促进完成更合理的和乐善生。这样,菩萨又从自心净化而回复到自他和乐。从自他和乐中净化自心,从自心净化去增进自他和乐,实现国土庄严,这即是净化自心与和乐人群的统一。」(『佛法概论』第十九章第一节,「从声闻到菩萨」一段。)
最后,佛告阿难:「汝行诣维摩诘问疾」。这一节拙文「四大不调时」已引用,刊于十月份正觉之音,在此不再重复论述。依经文:「如是五百大弟子,各各向佛说其本缘,称述维摩诘所言,皆言:『不任诣彼问疾。』」意思是:不仅十大弟子不愿去探病,所有五百大弟子都敬谢不敏,无意前往。那唯有派遣大菩萨去啦,结果,弥勒、光严、持世、善德等诸大菩萨,还是如上诸大弟子一样地,「不任诣彼问疾」。看来真是悲哀,「维摩诘自念寝疾于床,世尊大慈,宁不垂愍?」世尊知道,立即命座下的大弟子,和其他菩萨众,结果都无一人乐意去看病,大富长者未免太不得人缘了。
印度佛教从兴起、发展而终于衰亡,印公导师把它划分为:佛法、大乘佛法和秘密大乘佛法;也即是声闻四谛乘、菩萨波罗密乘、如来金刚(陀罗尼)乘。依中国台贤的判教,释尊说法,先大乘妙法,因众生根机浅劣,不堪承受,不得不施以方便,宣说声闻佛法而适应之。所谓「华严最初三七日」,在法会上,声闻人如聋若哑,「有眼不见舍那身,有耳不闻圆顿教」,即是此意。不得已才示现丈六劣应身,为下根的声闻人说四阿含经。经长期的诱导启发,最后才回小向大,会三归一,废权立实,归入无上佛道。然而,依千六百年印度佛教思想史看,事实并不如此。五时八教的判摄,绝非释尊四十九年说法的过程,而是全盘佛教演进的实况。当然可以不同角度看问题,如以佛法初五百年是「小行大隐时期」,也即声闻佛法兴盛时代,不是没有大乘和秘密乘,只因它不是思想主流,隐没不行而已;一切佛法早在释迦之世,已经完整说尽。这种主张,站在宗教信仰立场说,应该是正确的。如对传统的中国佛教徒说,大乘经是佛灭五百年后,次第成立的;原始佛法圣典,唯有四阿含。这对于「信行人」是无法接受的。传统与现代,信仰与学术,闻思与修行之间,如何抉择取得平衡点,而不致产生「有信无智长愚痴」与「有智无信长邪见」的流弊,这是我人至感关切的问题。
声闻佛法与方等大乘,声闻是佛世时代所有弟子的通称;声闻佛法,即包括原始佛教与部派佛教。方等,又作方广,天台解释「方等时」:「广谈四教,均被众机,说经既多,处亦不一,故约法立时也。」虽然说方等「广谈四教」,实则内容是大乘法,对「藏教」的「弹偏斥小,叹大褒圆」,从「方等时」的代表作『维摩诘所说经』,可以一目了然。近读庄春江居士大作「声闻道与菩萨道」以及厚观法师的「读后」回应,信手拈来本题,表达个人对「佛法」与后期大乘的看法。
西元二千年十月十二日于观音丈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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