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大师的特征
——新与实
仁俊
这是海刊第二次出专刊纪念大师,第一次是四十六年,事隔十年,大家更认真底出专刊纪念他,足见他太值得纪念了。近代中国的佛教史,大半通在大师身上,可说有了大师,近代的中国佛教史才有了声色与价值。这样的一位大师,功德与贡献,见地与僧格,是广大与纯洁的,赞仰的人相当多,不用我说。我只想从他的特征——新与实——上发挥。
数十年来的中国佛教界,有一种特殊现象:许多人一谈到大师,总似乎意味着他是「新派」的领导者。新派,在这般人的感觉中,都以为是与旧派对抗或作梗的;想得严重些的,简直认为是否定而革除固有的一切。这样,对大师的误解就很深了。他平生即因此遭受到许多无谓的障碍和困扰。其实,像他那样的涵浑恢廓,根本不曾有过新旧派对立的观念,更不曾想到否定而革除固有的一切,祇是对那些有碍于发展佛教的许多畸形现象,积极地想给以速切的改造而已。他虽然也曾高喊过(三种)革命口号,但那是对教界的沉迷不醒者的一种警钟,一种激力,藉此使其自动振奋,自动革新。当他立志革新中国佛教之前,对自身就曾彻底的革新过几番。本此革新的体验、精神,才将固有的积习沉痼或治或拔,于净落坚贞中领导后进,持续而绍隆了中国佛教的慧命。
他的新,是得力于自心的研究、体悟。他从自心中所体悟得的新,一切契合于佛法本质,而又能善巧地应导一切。他在青年时代——十七岁的时候,对(禅宗)话头即默自参究,寝馈不懈。十九岁于西方寺阅藏时,对心地的调伏、摄敛,更为着力,悟境渐启。「积月余,大般若经垂尽,身心渐渐凝定。……座经数小时,如弹指顷;历好多日,身心犹在轻清安悦中」(自传)。这是禅悟与空明交相映发的一种境界。古代教观并重的大德,大致都有过这番类似的证境。不着此境而藉其作为观慧之资,则能深入而深证佛法。大师出定后,「旋取阅华严经,……所有禅录疑团,一概冰释,心智透脱无滞」(太虚大师年谱)。到此,他已是定慧(不一定是无漏慧)相融了。他的文字,他的知见,他的行径,与往常完全两样了。这就是他「新生」的开始。他的新,是由于悟入自心,是从自心的底层里吸触到诸「佛法分」。学佛法,最根本的是从心底新起,身行与口行的新,都是以心底的新作基础的。心底的新是生命航程中永久的南针,对准着它而航驶,才不会迷失方向。中国近五十年来的佛教,于飘摇险恶中能站住了脚,一面是得力于他的弘扬与呼吁,一面是由于他领导得很正确。他的新是着眼于清净的,他越谈新一切越做得清净。重清净而又不偏于隐遁、寂灭,总是以如炬的目光察警自身,察体众生,察透时代。故能终其身使自己不曾迷失方向,也让许多人从迷失方向中转出来。
佛法的自新纯从自觉中来,从自觉中获得的自新,是净信与正智的合一。佛教是存在于自觉上的,自觉上的自心新得脱体光彻,佛教始能活泼泼灵跃跃地存在。大师是最重自觉的,最重于从自心上力求自新。他认为自心的新,是世出世间一切的新的根本。他所说的自心,即是(一分)大乘经中所说的众生本具的真净心。悟得了此心,才会一新而永新。中国佛教自唐宋以来,真净思想最为盛行,许多大师都是从真净中透悟出来的。他在这样的熏染下,由禅而般若,而华严,而起信,而楞严,而唯识,一一底融贯起来,而结果都是侧向于真净心。他的悟是悟入真净心,他的行是出发于真净心。不与烦恼相应的真净心,一被他把捉到,脚跟就完全着地了。他从灵悟中真切地观察中国二千年来的佛教,许多地方委实太陈旧了,太松脱了!于是乎他总想把佛教改革得更新鲜,更紧凑些。由于他本身的一切非常新鲜而紧凑,所以始终沾不上一点点的陈旧与松脱的习气。在他之前或与他同时高唱改革佛教口号的许多同袍,没有多久,不是软化,就是(与腐旧者)和化,很少挺到底的!唯有他勇往直前地吶喊、呼吁,才多少感动或改变了中国佛教界的观感。他这样的坚持、奋进,全是得力于他的悟境的指点、策勉。对佛法悟得活透了,一定会从方便中施设一切的。「内依佛法,外适时机」(大乘宗地图释),即是他由方便而施设一切的证明。从佛法的根源——觉性上所体悟得的新,是与尘染绝缘而又能不远离尘染的新,「恰恰红尘漠,恰恰青天湛」(潮音草舍诗存),乃是这一风格的特征。中国讲真常的大师,特别重视净心的体悟、护持,所以其情操与风德往往是一等的。从真常中体悟过来,最容易引起真常新的意念,这给精神上的鼓励够强大的。真常思想特别受到中国学佛者的好乐,与此有关。虚大师就是从真常净中获得真常新的一个人,从他生前生后所表现所遗留的上面看,显得相当清净,足见他的新是具体而彻底的。
他的悟不只一次,大致的说,是以西方寺的悟境作底子,审谛体照而悟入整个佛法。「从兹(民国三年于普陀闭关时)有一净身果明觉的重心为本,迥不同以前但是空明幻影矣」(自传)。照这样看,他在西方寺所悟入的,仅是从定境相应的「空」、「明」、「乐」中涌发出一种猛利的慧解而已,还不曾悟入真净心;这次才真底悟入了真净心(亦可说是悟入了楞严心境)。他的著述中偶尔自称得佛陀妙觉的心境;或者自己承认有确切之经验,即是约他所悟入的明觉的真心说的。民国五年,他又悟入了唯识义。至此,于「宗」于「教」可说豁然贯通了;感染也更脱落了,所以自称「死于此(民国五)年」。他经过这一番的死,以后的一切才真地活起来。他能(与自家烦恼)拚得死,也能(耐受苦恼而)活得透,这就是新极而健极的伟大本领。「一扇板门蚌开闭,六面玻窗龟藏曳,棺材里歌薤露篇,死时二十有八岁」(昧龛诗录)。他大死的时候记得很清楚,所以,他也活得很明彻。于明彻中表现出的一切,当然是够新的。新得不带一点渲染,没有一点张扬,这才新得本分,新得本色。从这样的新中随机摄引,所开示所启发的,就非常适切而恳到。佛法的兴盛、流通,就是藉这样的新扎下根基的。大师到一处就兴一处,说一句就留一句,一切的一切总使人感到珍贵而新颖。他给中国佛教的一种最大力量:内新鲜而外新颖。从新鲜的意念上所引发出的新颖知见,是既契顺佛法而又能应导时潮。佛法如不能深入而应导时潮,改变时潮,就很难存在与发展了。如要深入而应导或改变时潮,那就得推陈出新而肆应曲当。人类的观感必须经常有新东西、新印象的投射、激发,始能引起他的追求与爱好,佛法要想引起人类的追求与爱好,也惟有以新方法灌输新印象。不过,这样一来,就有人着实感到新得过火,认为要不得的。中国佛教不容易走上新的正确的前途,一半是这样的观念在作祟。一个真正新透了的人,许多的倡议、举止,一开始同情的总不多。这种「孤明先发」的人物,对时势,对理致,总是意料而心度得非常准切,为着应导时势阐扬理致,就所料所度的揭布出大师的新,是从自得中自发的绝对自新。观念上有了这种新作风察照,真新与伪新则辨清楚了。因此,他平生反对伪新而提倡真新。对那些为伪新所迷误的分子,总是正直地给他们指点出进入真新的门路。「佛教中心的新,即是以佛教为中心,而适应现代思想文化所成的新佛教。……若不能以佛教为中心,但树起契机标帜,而奔趋时代文化潮流或浪漫文艺的新,则他们的新,已失去了佛教中心的思想信仰,而必然的会流到反俗判教中去,这都不是我所提倡的新」(新与融贯)!他的新是佛教本位的,是依佛教为中心而适应一切使一切合于佛教的新。这对那些「时新而不佛教」(太虚宣言)的分子,说得多么苦切!他又说:「中国佛教(华文)本位的新,是以中国二千年来传演流变的佛教为根据,在适应中国目前及将来的需要上,去吸收采择各时代各方域佛教的特长,以成为复兴中国民族中的中国新佛教。本人所谓中国佛教本位的新,不同一般人倾倒于西化,麻醉于日本,推翻千百年中国佛教的所谓新。亦不同有些人,凭个己研究的一点心得,批评中国从来未有如法如律的佛教,而要据佛法的律制以从新设立的新」(新与融贯)!他始终站在顾护中国佛教的立场上而谈新,始终反对轻视而抹煞中国佛教过去的一切。即此,就知道他所说的新,比一般所说的守旧还要更守旧。不过,他从守旧中却钻出一条新出路来,给中国佛教指出一个新方向,订出一些新方法,教理方面也给重新综合而条理了一下。所以,只要了解他的新是从中国佛教的老根子上发出来的,一切是着眼于中国佛教而广摄其余的,就不会抨击他是狂妄是固陋了。近代中国佛教能露出部份的真面目来,多亏大师自悟自新,力倡力践。重视而追踵大师的新,我们自身和中国佛教才能因新而得救。
大师的新,乃是觅得了一个正确的落脚点,从这个落脚点上稳步前进,一切总显得相当真实。学佛,简括说即是学真实。佛法本质是最真实的。契见佛法即是契见真实。修学的历程中,虽不能立即契见真实,但一切的修学、栽培,无非为着契见真实而作准备。证得实是由于行得实,行得实是由于信、解得实。大师对于净信、胜解、大行是一贯的,可以说有资格讲证了。「故讲学应期于实证,期实证则须学佛之所行」(佛法总学)。他讲学的目标——实证,到达这目标的方法——学佛之所行。佛为圆证法界的「无上师」,是从最真实中而圆证的,所以惟佛堪称大真实者。他想学佛之所行,一定是学佛那样的大真实,以故,实证感极端热奋。他的这种思想,看起来,似乎与般若(学)不相合,因为,以菩萨行为中心的般若学,是重学不重(速)证的。深广而时劫甚长的大乘道,必须修集而充实了无量福慧,始能自自然然的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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