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反过来说,客观事物,既然是存在,又哪有存在是不能认识的呐!
或曰:人类认识客观事物,肯定要摄取影像啰?
我说:我只是取“于境取像”这一句佛语,形成我自己看法的。也不敢保险正确。
我的总出发点是:人是身与精神的组合。精神虽依附于身,与身有密切的关系,却不是身所能局限的。惟其不能局限才能于客观事物摄取影像,才能与大自然相通、才能与社会相通。你有不有精神?人对精神又是如何看法?
或以手搔头曰:精神么?我平时也大谈其精神。精神,倘若人是有一点精神,我也是有一点精神的。因为终年累月为生活与工作忙得疲于奔命,从来不想考验这些问题,也从来未意识到自己生活中还有这些问题,今天算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对自己的生活和精神进行一些研究,这是自己的本分事业。容我回去咀嚼消化后,再来向你请教。
或一进屋,即欣欣然曰:我又来了。
我说:欢迎。
或就座,即曰:你说人不能直接认识客观事物,必须从客观事物摄取影像,才能成为自己的对象。佛学的这种观点,是很难使人理解、很难使人接受的。且你用生活的事实阐明了这个问题,不能引起我的注意,两个月来我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有些设想,还想向你继续请教。现在,想先向你汇报一下我对这个问题的认识,并请帮助批评。
我说:不必客气了,谈谈你的体会吧。
或曰:我对你上次谈话中影像最深的,即:人是身与精神的组合,精神虽然依附于身,与身有密切关系,却不是身所能局限的。现在我还想替你补充一句,精神是无形无相的。
我说:补得好。你从何证知精神是无形无相的?
或曰:我当然也要用生活和事实来说明这个问题。
我说:很好。
或曰:百人行于热闹的大街上,有南来者、有北往者。在南来北往之中,又有前行者、后行者、左行者、右行者。百人行的角度既在不同百人所见的人物事,会不会是一模一样的呢?
我说:当然不是一模一样的。
或曰:难道大街上的人物事会有百模百样的吗?
我说:你是在向我汇报?还是在同我讨论问题?如果是你在汇报,就应该由你自己作出解答。
或曰:允许我先以小喻大。大街上有前行者、有后行者,这就是行的角度不同。前者所见的人物事中,必须无后者;后者所见的人物事中,必须有前者。这就是因行的角度不同,所见的人物事必然不是一模一样的。这是任何两个人皆能在街上通过实践而获得证实的。何况百人熙往攘来于大街之上,有南来者、有北往者。而在南来北往中,又有前行者、后行者、左行者、右行者。百人行的角度不同,所见的人物事是一模一样?还是百模百样呢?应该说,只能是百模百样,而不是一模一样的。于是乎问题就出来了,难道大街上的人事物,能化出百模百样吗?当然不可能。能因人而异,现出百模百样吗?当然更不可能。左不可能、右也不可能,我们究竟为何解释日常生活中的一微妙事实呢?曰:人是不能直接认识客观人物事的,只能从客观人物事摄取影像,以为自己认识的对象。这是放之四海而皆标准、置之百世而不惑的。
我鼓着掌说:你讲得真好,你已进透了。我却还想替你添补一笔。
或曰:欢迎。
我说:百人离开大街回家以后,保证还有大街的人物事的影像,成为百人自己生活的组成部分,有时还能影响生活。谁能识破这生活的奥秘?
或曰:生活实在太奥秘了。百人中的每一个人在能见其他九十九人之身,而不能见其他九十九人之见,及见所见的人物事的影像,虽不能见,却又知之。这些日常生活中的矛盾,请你帮我解决一下。
我说:你提出这些问题,当已在心里琢磨过了。还是你先谈谈,我们同共研究吧。
或曰:身是物质,有形有相,故百人中每一个人,皆能见其他九十九人之身。至于其他九十九人之见,所见的人物事的影像,则是属于精神范畴,无形无相,不是眼所能见的。虽眼所不能见,因为人皆有生活经验,能以此做出推理。例如:我是人,我是见,能见大街上人物事的影像;人亦是人,人亦有见,应亦能见到大街上人物事的影像。
我说:很准确。但你从何证知精神是无形无相的。
或曰:你我语言往来,就是用以通情达意的。情意,亦属于精神范畴,你我能从语言往来中,见到情意的形相么?世人能从文字言语中,见到精神的形相么?正因思想感情是无形无相的,人类始借助于文字语言以表达之;使思想感情有形有相,能直接掬以示人,人类就用不着制造文字语言了。
我说:你真是信手拈来,皆成妙谛。
或曰:妙谛不妙谛,我总嫌我们讲的精神过于狭小,还不能适应我们时代的需要。
我说:行,你真行,能把我们的辩论联系到“我们的时代”,这实在太好了。你能概括一下我们的时代吗?
或曰:时代就在我们面前,还用得着我来概括吗?
我说:不!不!只有认识了时代,才能适应时代。你还是概括一下吧。
或曰:今天是人民的时代、腾飞的时代、伟大的时代。人民已逐渐意识到自己是国家的主人、世界的主人,面向全球、面向未来,精神振奋、时代腾飞。这就是我们伟大的时代。
我说:你概括得很好。如何使精神适应时代的需要?你既然琢磨了两个多月,应该已考虑成熟了?
或曰:时势造英雄。当前的时代,就能振奋人的精神,激发人的志气,锻炼人的胆识,培养千千万万在时代腾飞的新人。当然,时代只是事物的一面,只是外因,外因必须通过内因而起作用,因此另一方面,还需要人类的学术界掘发人的内在精神。
我问:怎样掘发?
或曰:这只有学术思想从各个不同的侧面,充分发挥自己的威力。我在这两个月来的琢磨中,觉得我们辩论已接触到人类的精神。人的精神在日常生活中能摄取客观事物的影像,这虽然是事实,但景象太平凡了,太狭隘了。我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只觉得我们在辩论中的思想太保守了,不能适应时代,不能腾飞。我有一种大胆地设想,设使百人以不同的角度,高踞于泰山之巅,则将同见晴天万里、大地寥廓,这景象就要广阔雄浑多了。这是自然界的实质,还是人的精神所摄取的影像呢?只能是人的精神所摄取的影像。为什么?百人下山以后,这广阔雄浑的影像,还会密藏内心,不会一下子泯灭嘛。还会就此材料做诗作画嘛。说明人的精神,能从客观事物摄取影像,是带有普遍性的规律。绝不会因时空变异而所变异的。即使有人未登上泰山,他内心常藏的这种广阔雄浑的精神本质,是绝不会丧失的。爱国、同情世界人民,已成为人类思想共同发展的趋势。如果人的精神,不能与国家相联系,能爱国吗?不能与世界人民联系,能同情世界人民吗?生活雄辩地向人类宣告:人的精神,是非常伟大、是能够腾飞的。
我说:感谢你。你的发言,对我启发教育很大。在你的发言中,我还想提出几个问题,共同研究一下。
或曰:我是有什么讲什么,信口开河,哪里还谈得上对你的启发教育?你如对我的发言有意见,就请坦率提出来吧!
我说:不是意见。你说人的精神,能从客观事物摄取影像,是带有普遍性的规律。我认为很重要。因为人如不能摄取主客观事物的影像,即不能认识主客观的事物,那就更不能改造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了。佛学认为眼识能摄取色的影像、耳识能摄取声的影像、鼻识能摄取香的影像、舌识能摄取味的影像、身识能摄取触的影像。意识能与此前五识俱起,摄取这些零散的影像,组成“物”的概念。物的活动启事,又能对事物加以综合分析。这些学说,都是我们无证实,不能直接观察的。譬如我俩在此侈言精神,甚至说精神是无形无相的,不是身所能局限的。你亲眼见过精神吗?我亲眼见过精神吗?还不是在这里大胆地“猜想”。
或曰:我不赞成你的这种意见。
我说:为什么?
或曰:如果硬要亲眼见过的才算真实,那真实也就极有限了。谁亲眼见过事物的本质?又亲眼见过事物的规律性?这些皆是通过对生活和事实观察分析而得出结论来的。理性认识,总比感性认识更可靠嘛。
我说:你对我们的辩论还很感兴趣?
或曰:对。人与人互相接触,通情达意主要靠什么?
我说:你说靠什么?
或曰:主要靠精神。如果人没有无形无相的,不是身体能局限了的精神,就根本没有与外界接触的工具。凭什么能互相接触呢?凭什么能彼此通情达意呢?
我说:人凭什么与外界接触?这是人类生活中的一个重要问题。可能有许多不同的说法,我们是应该进行比较研究的。
或曰:我这样说,是有事实作根据的。如你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共同研究,且能证明佛学的另一个命题。
我说:嗬!还能有佛学的另一个问题,我当然有兴趣共同研究。你说吧。
或曰:我说这个世界上的四十七亿人,这是事实么?
我说:是呀!
或曰:我说这个世界上,欧洲人有欧洲人生活的世界、亚洲人有亚洲人生活的世界。对么?
我说:对呀!
或曰:在亚洲人的世界中,中国人有中国人生活的世界、日本人有日本人生活的世界。这是不是生活的事实?
我笑笑,说:照你这样推测下去,必须是左邻有左邻的生活世界、右舍有右舍的生活世界。推测到最后,必须是每个人皆有每个人的世界。对不对?
或笑曰:对!对!完全对!你能说两个人能有一个共同世界吗?你能说一家人能有一个共同世界吗?事物皆有它自己的特定时间和空间。每个人皆有自己的世界,并不是没有根据的。
我说:这与证明佛学的另一个命题有什么相干?
或曰:一世界中有无量世界,无量世界中有一世界;一外无无量,无量外无一。一与无量,圆融无碍,必须为此,我们的世界才能声气相通、安危与共。难道我们当前的世界,不是这样的世界吗?人的精神世界,皆是无形无相,而能与身外的无量世界相通的。这是人类日常生活中的事实,每个人当下皆能验证的。
我说: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我们今天的讨论很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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